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千万扇门 > 第一章

1.陈默第一次见到那扇门时,正蹲在老旧居民楼的楼道里换灯泡。螺丝刀在掌心滑了下,他低头去捡,视线里忽然多了块半透明的菱形,像块被水打湿的玻璃,边缘泛着极淡的蓝。
他以为是眼花,揉了揉眼睛。菱形还在,悬在三楼半的楼梯转角,离他鼻尖不过半米。伸手去碰,指尖穿过一片温热的虚无,像插进刚开封的暖手宝里。
搞什么……他嘀咕着站起身,灯泡还歪在灯座上,忽明忽暗的光打在那扇门上,让它边缘的蓝光更明显了些。
这栋楼住了快二十年,墙皮掉得像牛皮癣,楼梯扶手包浆厚得能反光,从没有过这种怪事。陈默退了两步,门也跟着往后挪了挪,始终保持着刚才的距离。他往前走,门又贴了上来,像片黏人的影子。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视频邀请。陈默划开屏幕,母亲的脸占了大半屏,背景是老家厨房,锅里炖着的排骨咕嘟冒泡。阿默,下礼拜你爸生日,回来不
回,肯定回。他说着,眼角余光瞥见那扇门,忽然鬼使神差地把手机镜头转了过去,妈,你看这啥
屏幕里的母亲愣了下,随即笑了:啥也没有啊,就墙呗。你这孩子,上班累糊涂了
陈默猛地把镜头转回来,门还明晃晃地悬在那。他心里发毛,敷衍两句挂了电话,抓起螺丝刀三下五除二换好灯泡,转身就往家跑。进了门反锁,背靠着门板喘气,却看见客厅的白墙上,那扇菱形的门正安静地待着,像幅没干透的画。
那之后三天,门一直跟着他。在家里时它贴在冰箱上,上班挤地铁时缩成巴掌大躲在公文包侧袋,连洗澡时都浮在花洒旁边,氤氲的水汽让它蓝得发透。陈默从最初的恐惧,慢慢熬成了麻木——反正它也没干什么,就只是跟着,像个沉默的观众。
第四天早上,他被闹钟吵醒,睁眼就看见门在天花板上。阳光透过窗帘缝照进来,在门上投下道金边。陈默忽然起了个念头,像有根羽毛在心里挠:这门……能穿过去吗
他爬起来,赤脚踩在地板上,一步步走到门跟前。门比他想象的要高,顶端快碰到天花板,边缘的蓝光在阳光下淡了许多,几乎要看不见。他伸出手,这次没敢直接穿过去,指尖轻轻蹭了蹭边缘,像触到块温热的果冻。
深吸一口气,他抬起腿,小心翼翼地迈了过去。
没有预想中的阻碍,也没有什么天旋地转。脚尖落地时,踩在片松软的草地上,带着露水的凉意。陈默愣住了,回头看,那扇门就在身后,门的另一边,是他乱糟糟的卧室,枕头还歪在床沿。
他这是……到了户外
抬头望去,头顶是成片的香樟树叶,阳光从叶缝里漏下来,在草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不远处有长椅,一个穿校服的女生正坐在那背单词,声音清脆得像风铃。
这地方有点眼熟。陈默往前走了两步,看到不远处的红砖墙,墙上爬满了爬山虎,角落里还有块掉了漆的牌子——第三中学。
他的高中。
女生恰好背完一段,抬头朝他这边看了眼,眼神里带着点疑惑。陈默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冲回门里。脚刚踏进卧室,身后的门就像被戳破的泡泡,啵地一下消失了。
他扶着床头柜喘气,心脏跳得像要炸开。刚才的草地、香樟、女生……都真实得不像幻觉。
手机在这时响了,是同事老张发来的消息:默子,昨晚那方案甲方又改了,说是想加个十年前的怀旧元素,你年轻,懂这些,上午弄出来行不
陈默盯着屏幕,忽然笑了。
半小时后,他站在第三中学的操场边,看着穿蓝白校服的学生们跑操。领操的体育老师还是那副暴脾气,扯着嗓子骂跑得慢的男生。跑道边的香樟树比记忆里细些,却依然枝繁叶茂。
他走到教学楼后墙,那里曾是他们偷偷抽烟的地方,墙面上还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涂鸦,是当年班里几个捣蛋鬼的杰作。陈默掏出手机,对着涂鸦拍了张照,又录了段跑操的视频。
回去的路上,他特意绕到街角的小卖部,买了支橘子味的冰棒。老板还是那个胖阿姨,看见他就笑:小伙子,不是这学校的吧现在的学生可不敢买冰棒,怕被老师抓。
阿姨,十年前您就在这开店了陈默咬着冰棒问。
可不是嘛,开了快二十年了。胖阿姨擦着柜台,那时候这附近的学生,谁没吃过我家冰棒
陈默笑着点头,心里却在想,老张要的怀旧元素,这下有了。
2.门能通往过去,这个发现让陈默的生活彻底变了样。
他开始利用门做各种事。早上起晚了,就穿回半小时前的卧室,假装自己从没赖床;错过的球赛直播,穿回直播时间再看一遍;甚至有次忘带钥匙,穿回出门前的瞬间,从鞋柜上拿起钥匙。
最有用的还是工作。遇到难搞的客户,他会穿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记下对方的喜好;写方案缺灵感,就去十年前的街头逛一圈,看那时的广告牌、流行歌,总能找到新点子。
他没告诉任何人。这扇门像个秘密的宝藏,让他在拥挤的生活里,多了个透气的缝隙。
直到那天,他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店排队,前面的女生付账时翻遍了包,脸涨得通红:不好意思,我手机好像落地铁上了……
店员正想说没关系,下次再付,陈默忽然开口:我帮她付吧。
女生愣了下,连忙道谢:太谢谢你了!我叫林小满,加个微信吧,我转你钱。
陈默扫码通过好友申请,看着女生捧着咖啡跑出去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他走到咖啡店外,确认四周没人,默念着地铁三号线上,林小满的手机,眼前的门果然出现了。
穿过去时,正站在晃动的车厢里。早高峰的地铁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他一眼就看见角落里的林小满,正低头在包里翻找,手机就躺在她脚边的缝隙里,屏幕还亮着。
陈默挤过去,捡起手机递到她面前。林小满吓了一跳,接过手机时连连道谢,眼里满是感激:太巧了!你怎么知道我手机掉了
刚才在咖啡店听你说的。陈默笑了笑,没多说。
等他从门里回到咖啡店外,林小满的微信消息刚好发来:真的太感谢了!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吧,就当还你咖啡钱。
陈默看着消息,指尖顿了顿。他不是没跟女生约会过,但这次有点不一样。他知道林小满的手机没丢,知道她下了地铁要去咖啡店,甚至知道她喜欢喝加双份奶的拿铁——刚才在地铁上,他看见她手机屏保是只猫,微信签名是拿铁要双份奶才够甜。
这种预知让他有点心虚,却又忍不住想靠近。
他回了个好。
晚餐约在一家日式居酒屋。林小满穿了条浅蓝色的连衣裙,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纤细的脖颈。她话很多,讲自己在出版社做编辑的趣事,讲刚才找手机时的慌张,说到激动处,眼睛亮得像星星。
陈默大多时候在听,偶尔插一两句话。他发现林小满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她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女生,说话直来直去,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小虎牙,带着点孩子气的坦率。
你好像对我很了解吃到一半,林小满忽然问,我刚才说喜欢吃梅子干,你就把盘子往我这边推了推。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笑着掩饰:猜的,看你点的饮料是梅酒,就觉得你可能喜欢。
林小满哦了一声,没再追问,夹起一块梅子干放进嘴里,眯起眼睛笑了:你猜对啦,我从小就喜欢这个。我外婆以前总在院子里种梅子树,每年夏天就做梅子干,可惜她三年前去世了,我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
她的声音低了些,眼神里闪过一丝落寞。陈默看着她,忽然想起自己的门。
我家以前也种过梅子树。他说,不过结的梅子很酸,我妈总说用来泡酒正好。
真的吗林小满眼睛又亮了,那你会做梅子干吗
不会,陈默摇摇头,但我知道有个地方能买到很正宗的手工梅子干,明天我带给你
林小满立刻点头:好啊!太谢谢你了!
第二天,陈默穿过门,回到了三年前的夏天,林小满外婆家的院子。老旧的木栅栏爬满了牵牛花,院子中央的梅子树下,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正坐在竹椅上,手里捧着个竹匾,慢慢翻动着里面的梅子干。阳光落在她银白的头发上,像撒了层金粉。
奶奶,您这梅子干卖吗陈默走到她面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
老奶奶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带着点疑惑:你是谁呀要买梅子干
我是……您孙女的朋友,她托我来买的。陈默心跳得飞快,生怕被看出破绽。
老奶奶笑了,皱纹挤成一朵花:小满那丫头,就爱吃这个。行,你要多少
来两斤吧。
老奶奶用报纸把梅子干包好,又往里面塞了几颗刚摘的梅子:这个给她解馋,新鲜的酸得很,她从小就喜欢。
陈默接过纸包,付了钱,看着老奶奶重新坐回竹椅上,慢悠悠地翻着竹匾里的梅子干。他忽然想说点什么,比如您要保重身体,又觉得太奇怪,只能转身走进门里。
把梅子干递给林小满时,她正趴在办公桌上改稿子。闻到梅子的清香,她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这味道……和我外婆做的一模一样!
她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忽然红了眼眶:就是这个味道,一点都没变。
陈默看着她,心里又酸又软。他没说这梅子干的来历,只是递了张纸巾过去:喜欢就好。
那天之后,他们见面的次数多了起来。一起去看画展,一起在傍晚的河边散步,一起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听老大爷拉二胡。陈默越来越喜欢林小满,喜欢她说话时眉飞色舞的样子,喜欢她偶尔犯迷糊的可爱,喜欢她身上那股干净的、像夏天阳光一样的气息。
但他心里的不安也越来越重。他知道林小满太多事了,知道她怕黑,所以每次约会都送她到楼下;知道她不吃香菜,所以点餐时总会特意叮嘱;知道她大学时暗恋过篮球队队长,所以从不在她面前提篮球。
这些知道,都是他一次次穿过门,从过去的时光里偷来的。
3.转折发生在一个雨夜。
陈默和林小满看完电影出来,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两人挤在电影院门口的屋檐下,看着雨幕发愁。
我家就在前面那条街,要不我们跑过去林小满踮脚往远处看,雨太大,根本看不清路。
别,会淋湿的。陈默说着,心里已经在盘算——穿回下雨前,带两把伞过来。
他刚要找借口躲开,林小满忽然指着他身后笑了:你看,那是不是有卖伞的
陈默回头,看见街角的便利店亮着灯。他松了口气:我去买。
跑进便利店,他直奔货架,拿起两把黑伞。付账时,手机响了,是母亲打来的。他接起电话,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阿默,你爸……你爸刚才摔了一跤,现在在医院,你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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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脑子嗡的一声,手里的伞掉在地上:哪个医院严重吗
市一院,医生说……说情况不太好……母亲的声音哽咽着。
他挂了电话,抓起伞就往外冲。林小满看见他脸色不对,连忙迎上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爸住院了,我得回去。陈默的声音在发抖,小满,对不起,我先走了。
他转身就往地铁站跑,雨水打在脸上,冰凉刺骨。脑海里一片混乱,全是父亲的样子——早上视频时还笑着说生日要吃红烧肉,怎么会突然摔跤
进了地铁站,他才想起自己可以用门。只要穿回父亲摔跤前,提醒他小心点,不就行了
这个念头让他瞬间冷静下来。他找了个没人的角落,闭上眼睛,默念着家里,今天早上,我爸起床的时候。
门出现了,泛着熟悉的蓝光。他几乎是扑了进去。
脚落地时,是家里的客厅。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父亲正从卧室走出来,手里拿着太极剑,准备去公园晨练。
爸!陈默喊了一声,声音因为激动而沙哑。
父亲吓了一跳,转过头看他:阿默你怎么回来了今天不上班吗
您别去晨练了,在家待着。陈默冲过去,抓住父亲的胳膊,今天千万别出门,就在家待着。
父亲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你这孩子,发什么疯我每天都去晨练,怎么就不能去了
总之您听我的!陈默急得额头冒汗,今天出门会出事的,您就在家,我陪您下棋。
父亲看着他通红的眼睛,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行,听你的,不下棋,我看会儿电视总行了吧
陈默这才松了口气,看着父亲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不敢多待,怕改变太多事情,转身走进了门。
回到地铁站,他掏出手机给母亲打电话,声音已经平静了许多:妈,我爸怎么样了
啊你爸好好的啊,刚还跟我念叨说今天没去晨练,浑身不得劲。母亲的声音很正常,听不出一点慌乱。
陈默笑了,眼眶却湿了。他靠在墙上,看着来往的人群,忽然觉得那扇门不是什么宝藏,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这时,林小满发来微信:叔叔没事吧我有点担心你。
陈默看着消息,手指悬在屏幕上,久久没有落下。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用门来逃避问题,来走捷径,可有些事,是门也改变不了的。比如,他对林小满的感情,不该建立在那些偷来的知道上。
他回了条消息:我爸没事了,谢谢你。等我回来,有件事想跟你说。
4.回到家时,父亲果然好好的,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看见他回来,还抱怨说没去晨练浑身不舒服。陈默笑着给父亲倒了杯茶,心里又暖又酸。
陪父母吃了晚饭,他连夜赶回了自己的城市。第二天一早,他约林小满在公园见面。
还是那条河边的长椅,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落在林小满的发梢上。她今天穿了件白色的T恤,牛仔裤,看起来干净又清爽。
叔叔真的没事了她先开口,眼里带着关切。
没事了,虚惊一场。陈默看着她,深吸了口气,小满,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可能……有点不可思议。
林小满眨了眨眼:你说吧,我听着呢。
陈默把关于门的一切都告诉了她——门的出现,能穿越到过去,他用门做过的事,包括知道她那么多喜好,都是因为穿过门看到的。他说得很认真,甚至当场召唤出了门,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林小满看着那扇悬在半空的门,眼睛瞪得圆圆的,半天没说话。
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她觉得自己是疯子,或者觉得被欺骗了。
所以……过了好一会儿,林小满才开口,声音有点发飘,你知道我怕黑,知道我不吃香菜,都是因为这个门
陈默点点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对不起,我不该用这种方式了解你。
那……林小满顿了顿,忽然笑了,你知道我大学时暗恋篮球队队长,是不是也因为这个门
是。
那你知道我后来为什么不喜欢他了吗她歪着头问。
陈默愣了下,他只看到过她偷偷看队长打球的样子,没看到过后来的事。不知道。
因为有次我崴了脚,他从旁边走过去,假装没看见。林小满笑着。
5.林小满的笑声像落在湖面的雨珠,漾开一圈圈清浅的涟漪。陈默抬头看她,阳光穿过她的发隙,在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眼里没有愤怒,也没有疏离,只有一种带着好奇的坦然。
其实我早就觉得你有点奇怪了。林小满捡起脚边一片梧桐叶,指尖划过叶脉,你总能恰好说出我喜欢的餐厅,总能在我忘带东西时递过来,甚至知道我高中时最讨厌的数学老师姓王。她顿了顿,转头看向陈默,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我还以为你是暗恋我很久的跟踪狂呢。
陈默的脸腾地红了,刚想解释,林小满却拍了拍他的胳膊:开玩笑的。她站起身,走到那扇门前,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边缘,像在触摸一团流动的光,这门……真的能去任何时候吗
好像是。陈默也站起来,只要我能想到具体的时间和地点。
那能去未来吗
陈默愣住了。他从没试过。过去的场景清晰可触,未来却像团模糊的雾,他甚至不敢去想——万一看到不好的事呢
不知道。他诚实地说,没试过。
林小满转回身,眼里的好奇更浓了:那你想试试吗
陈默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那些关于未来的恐惧,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他们最终没去成未来。林小满接了个出版社的电话,急着回去改稿子,临走时她指着那扇门说:等我忙完这阵,你带我去个地方吧。
去哪
去看看我小时候住的胡同。她笑了笑,拆迁前的那种。
看着林小满跑远的背影,陈默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梧桐叶,忽然觉得掌心发烫。他原以为坦白会失去她,却没想到,那扇藏着秘密的门,反而成了他们之间更结实的绳。
从那天起,门不再是陈默一个人的秘密。
林小满会拉着他穿过门,去她小时候住的胡同。青灰色的砖墙,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胡同口卖糖葫芦的老爷爷,都和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她跑到爬满牵牛花的院墙前,指着墙根处一块刻着歪扭满字的石头说:这是我小时候刻的,总觉得这样就能永远住在这里。
陈默看着她蹲在石头前笑,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忽然明白,有些过去,不是用来逃避的,是用来记得的。
他们也会一起去一些无关紧要的过去。比如上周错过的烟花大会,比如三年前那部没看完的露天电影,甚至去看了陈默刚出生时的样子——襁褓里皱巴巴的小婴儿,被奶奶抱着,父亲在旁边手足无措地傻笑。
原来你小时候这么丑啊。林小满趴在门的边缘,看着过去的场景笑。
总比你偷邻居家杏子被追着打的样子强。陈默反击,却忍不住跟着笑。
日子像被温水泡着的茶,慢慢舒展,透出清甜的香。陈默不再用门走捷径,遇到搞不定的客户,他会熬夜改方案,而不是穿回过去重新谈判;忘记带钥匙时,他会老老实实等开锁师傅,而不是穿回出门前的瞬间。
门成了他们之间的小乐趣,像个藏在口袋里的糖果,偶尔拿出来尝尝,甜得恰到好处。
直到那个周末,他们在旧书市场淘到一本泛黄的相册。相册里是几十年前的老照片,黑白的影像里,一个穿旗袍的女人站在老火车站前,手里拎着个皮箱,眼神里带着点迷茫,又藏着点期待。
这是我外婆。林小满指着照片,声音低了些,我妈说,外婆年轻时从南方跑到北方,就是为了找一个人。
找到没
林小满摇摇头:不知道。外婆从没说过,只留下这本相册。她翻到最后一页,里面夹着半张撕坏的车票,目的地模糊不清,只看得清出发站——南星站。
南星站……陈默念着这三个字,忽然觉得有点耳熟。他想了想,猛地抬头,我爷爷以前是铁路工人,好像就在南星站待过!
林小满的眼睛亮了:真的
嗯,我爸说过,爷爷年轻的时候在南星站当调度员,后来才调到我们这边。陈默看着那张车票,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要不……我们去看看
林小满几乎是立刻点头:好!
他们选了个工作日的下午,避开人群。陈默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南星站,七十年前,春天。
门缓缓浮现,边缘的蓝光比往常深了些,像浸在水里的宝石。林小满握紧陈默的手,指尖微微发颤:要是……要是看到外婆,我该说什么
什么都不用说。陈默回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传过去,我们就看看。
穿过门的瞬间,耳边涌来嘈杂的声响。蒸汽火车的鸣笛声,小贩的吆喝声,行人的脚步声,像一场盛大的旧梦。眼前是灰黑色的站台,铁轨上停着一列绿皮火车,车身上印着模糊的南星站三个字。
穿长衫的男人,戴洋帽的女人,背着包袱的孩子……人群像流动的河,在站台上穿梭。陈默和林小满站在角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突兀。
你看那边!林小满忽然拽了拽他的袖子,声音压得很低。
陈默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站台尽头,一个穿浅蓝色旗袍的年轻女人正站在调度室门口,手里捏着张纸条,眼神紧张地往里张望。那眉眼,和照片里的女人一模一样。
是年轻时的外婆。
她在等谁林小满的声音有点发颤。
陈默没说话,目光落在调度室门口挂着的牌子上——调度员:陈建国。
陈建国,是他爷爷的名字。
就在这时,调度室的门开了,一个穿深蓝色工装的年轻男人走出来,个子很高,眉眼周正,手里拿着个搪瓷缸。看到旗袍女人,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个有些腼腆的笑。
你就是……从南方来的林小姐
女人点点头,把手里的纸条递过去:我收到您的信,说……说有我弟弟的消息。
男人接过纸条,认真看了看,然后叹了口气:抱歉,林小姐,我找遍了最近的失踪登记,没有您弟弟的名字。
女人的肩膀垮了下去,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她低下头,声音带着哽咽:没关系,谢谢您。
您别着急。男人连忙说,我帮您再问问其他站的同事,您要是不嫌弃,先在车站附近的旅馆住下
女人抬起头,眼里含着泪,却还是笑了笑:不了,我钱不多了,得再去下一个站看看。她转身要走,又回过头,先生贵姓
我姓陈,陈建国。
陈先生,谢谢您。女人深深鞠了一躬,拎着皮箱,一步步走向站台尽头,背影单薄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陈建国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手里的搪瓷缸轻轻晃了晃,里面的水洒出来,落在地上,很快洇进泥土里。
林小满早已红了眼眶,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陈默轻轻搂住她的肩膀,心里又酸又涩。原来外婆找的不是爱人,是弟弟;原来爷爷和她的交集,只有这短短几句话。
他们没有再上前,只是站在角落里,看着年轻的外婆登上另一列火车,看着火车冒着白烟缓缓驶离站台,消失在远方的铁轨尽头。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直到门在眼前消失,林小满才吸了吸鼻子,对陈默说:原来我外婆那时候,这么勇敢啊。
陈默点点头。他想起爷爷晚年时总爱坐在阳台看火车,手里摩挲着一个旧搪瓷缸,缸身上的字早就磨没了。那时候他以为爷爷只是怀念过去,现在才知道,那或许是在怀念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和一段没能帮上忙的遗憾。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林小满忽然笑了,擦掉眼泪,至少我们知道了她的故事,知道她不是孤零零一个人。
陈默看着她,忽然觉得,门存在的意义,或许不只是改变过去,或是窥探未来,而是让那些被时光掩埋的故事,重新露出微光。
6.秋末的一天,陈默接到老张的电话,说公司要裁员,他在名单里。
默子,不是哥不帮你,这次是总公司定的,说是要优化结构。老张的声音透着无奈,你这几年业绩挺好,但架不住新来的总监有自己人要安插。
陈默握着电话,心里倒没什么太大的波澜。这两年靠着门走了太多捷径,他早就觉得不踏实,或许这样也好,能踏踏实实找份新工作。
没事张哥,我明白。他笑了笑,谢谢你告诉我。
挂了电话,他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忽然想穿回一年前——那时候总监刚上任,他要是能提前搞好关系,是不是就不会被裁了
这个念头只闪了一下,就被他压下去了。他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笔记本,里面记着这两年用门做过的事,从改方案到找钥匙,密密麻麻写了几十页。他翻到最后一页,提笔写下:2023年10月27日,被公司裁员。不用门,接受。
写完,他合上笔记本,忽然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
收拾东西的时候,林小满发来微信:晚上一起吃饭我订了那家你喜欢的私房菜。
陈默回了个好,嘴角忍不住上扬。
晚上见面时,林小满穿着件米白色的毛衣,脸上带着点神秘的笑。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她把一个牛皮纸信封推到他面前。
陈默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张设计稿,画的是各种样式的书签,上面印着不同的老照片——有第三中学的香樟树,有林小满外婆站过的老站台,还有他爷爷年轻时的搪瓷缸。
这是……
‘’我跟出版社的朋友打听了,他们最近想做一系列怀旧主题的文创,我觉得这些故事挺适合的。林小满眼睛亮晶晶的,你不是总说喜欢琢磨这些老东西吗要不要试试和我一起做
陈默愣住了,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看着那些设计稿,看着林小满期待的眼神,忽然明白,有些机会,不是靠门偷来的,是靠真心换来的。
好啊。他笑着说,声音有点发颤,不过我没做过这个,可能会拖你后腿。
没关系,我教你。林小满夹了块排骨给他,反正我最近也想换个活法,总改别人的稿子,不如自己做点有意思的东西。
那个冬天,陈默和林小满一起注册了个小小的工作室,就叫时光书签。他们跑遍了城市里的旧货市场,收集老照片,打听照片背后的故事,再把这些故事画成书签、印成明信片。
起初生意并不好,订单寥寥无几。林小满有时会对着电脑叹气,陈默就拉着她穿过门,去看看那些老照片里的场景——去看看二十年前胡同口卖糖葫芦的老爷爷收摊时的样子,去看看五十年前老火车站的工作人员换班时的笑脸,去看看那些早已消失的时光里,平凡人认真生活的模样。
你看,他们那时候多不容易,不也过来了陈默指着过去的场景,对林小满说。
林小满看着那些模糊的身影,总会重新振作起来:对,我们也能行。
转机出现在一个初春的午后。一个博主偶然发现了他们的书签,被上面的故事打动,写了篇长文推荐。一夜之间,时光书签火了,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
他们租了个更大的工作室,雇了两个兼职的学生,每天忙着打包、发货、回复留言。虽然累,但看着那些来自全国各地的订单,看着留言里这个书签让我想起了爷爷谢谢你们让我看到了过去的样子,陈默和林小满都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这天晚上,他们忙到深夜,送走最后一个快递员,瘫坐在工作室的地板上,看着满地的包装盒,忽然笑了起来。
你说,我们现在算不算成功了林小满拿起一个印着老站台的书签,在手里把玩着。
算吧。陈默看着她,眼里的笑意漫出来,至少我们做的东西,有人喜欢。
那要不要庆祝一下林小满忽然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比如……去看看未来
陈默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这一年多,他们默契地没提过未来,好像那是片不能触碰的领域。但此刻,看着林小满眼里的期待,他忽然觉得,就算未来有风雨,只要身边有她,好像也没什么好怕的。
好。他握住她的手,就去五年后吧,看看我们的工作室还在不在。
门缓缓浮现,边缘的蓝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像揉碎了的星星。陈默深吸一口气,和林小满一起,迈了过去。
脚下是熟悉的地板,眼前是熟悉的工作室。但仔细看,又有些不一样——墙上挂着更多的老照片,角落里多了个书架,上面摆满了他们做的书签和明信片,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展示柜,里面放着那个刻着满字的石头,和陈爷爷的旧搪瓷缸。
一个穿校服的小姑娘正站在展示柜前,指着搪瓷缸问旁边的女人:妈妈,这个杯子好旧啊,为什么要放在这里
女人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温柔得像春风:因为这上面,有爷爷的故事呀。
陈默和林小满站在门后,看着那个女人转过身——是五年后的林小满,头发长了些,眼角多了点细纹,却依然笑得明亮。而她身边的男人,是五年后的陈默,穿着件灰色的卫衣,手里拿着个刚打包好的快递盒,正朝她们走过来。
念念,别吵妈妈,我们该去寄快递了。五年后的陈默笑着说,伸手接过小姑娘递来的书签。
爸爸,这个书签上的胡同,真的是外婆住过的地方吗
是啊,等放假,爸爸带你去看看。
看着他们一家三口说说笑笑地走出工作室,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地板上,温暖得让人想落泪。陈默和林小满没有上前,只是静静地站着,直到五年后的自己锁上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原来……我们会有个女儿。林小满的声音带着点哽咽,眼眶却亮得惊人。
嗯,叫念念。陈默握紧她的手,掌心全是汗,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得发胀。
他们没有多待,转身走进门里。回到现在的工作室,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满地的包装盒上,像撒了层银粉。
五年后的我们,好像还挺幸福的。林小满笑着说,擦了擦眼角。
是挺幸福的。陈默看着她,忽然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那是他前几天跑遍了旧货市场,找到的一枚民国时期的银戒指,上面刻着细小的花纹,像缠绕的藤蔓。
林小满,他的声音有点发颤,却异常坚定,我知道未来的幸福不是靠门看到的,是靠现在一点点走出来的。所以,你愿意和我一起,从现在开始,走到五年后,走到十年后,走到很久很久以后吗
林小满看着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她伸出手,声音哽咽着,却无比清晰:我愿意。
戒指套进无名指的瞬间,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鸟鸣。陈默抬头看去,只见几只早起的麻雀落在窗台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像在为他们庆祝。
7.陈默后来再也没试过用门改变什么。
他和林小满的工作室渐渐步入正轨,他们收集的故事越来越多,从城市的角落到遥远的乡村,每一张老照片背后,都藏着一个平凡人的喜怒哀乐。他们甚至开了个小小的线上电台,每周分享一个从过去听来的故事,有听友写信来说,这些故事让他们想起了自己的家人,想起了那些被忽略的温暖。
陈默的父亲身体越来越好,时常会来工作室帮忙打包,看着那些印着老站台的书签,总会念叨一句:你爷爷要是还在,肯定喜欢这个。
林小满也偶尔会带着做好的书签,去外婆的墓前坐坐,把那些从过去看到的故事,轻声讲给外婆听。
那扇门依然会偶尔出现,有时在工作室的墙上,有时在公园的长椅旁,像个沉默的老朋友。陈默和林小满不再总想着穿过它,只是偶尔会站在门的边缘,看看过去的自己——那个蹲在楼道里换灯泡的年轻人,那个在雨夜里为父亲慌张的儿子,那个靠门走捷径的傻瓜。
他们看着过去的自己,会忍不住笑。笑那时的胆怯,也笑那时的幸运。
结婚那天,陈默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礼堂门口等林小满。阳光穿过教堂的彩绘玻璃,在地上投下斑斓的光影。他忽然看见那扇门出现在不远处的墙角,边缘的蓝光柔和得像层薄纱。
门的另一边,是三年前的那个雨夜,他举着伞站在电影院门口,看着林小满从雨幕里跑过来,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眼里却闪着光。
你来了。那时的林小满笑着说。
嗯,等你很久了。那时的他回答。
陈默看着门里的场景,眼眶忽然有点热。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林小满穿着婚纱走过来,洁白的裙摆拖在地上,像朵盛开的云。
你看什么呢她笑着问,眼里的光比当年雨夜里的更亮。
在看我们第一次一起淋雨的时候。陈默握住她的手,指尖触到她无名指上的银戒指,冰凉的金属带着温暖的记忆。
林小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看见了那扇门,看见了门里的两个年轻人。她靠在陈默肩上,轻声说:那时候我就觉得,你这个人虽然有点奇怪,但好像……挺靠谱的。
陈默笑了,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门在这时轻轻晃动了一下,像在祝福,又像在告别。等他们回过头时,门已经消失了,只留下墙角的阳光,安静地落在地上。
婚后的日子,平淡却踏实。他们依然经营着时光书签,只是不再总依赖门去寻找故事。有时会收到听友寄来的老照片,附带着一页信纸,写着照片背后的往事;有时会在出差的路上,遇到坐在村口晒太阳的老人,听他们讲过去的日子。
那些故事里没有惊天动地的传奇,只有柴米油盐的琐碎,生离死别的遗憾,和细水长流的温暖。
女儿念念出生那天,陈默守在产房外,手心全是汗。父亲在旁边拍着他的背:别紧张,当年我等你出生的时候,比你还慌。
陈默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穿过门看到父亲年轻时的样子——那个抱着襁褓里的他,手足无措的年轻人,如今已经两鬓斑白,却依然能给人安稳的力量。
护士抱着孩子出来时,阳光刚好从走廊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婴儿皱巴巴的小脸上。陈默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碰到孩子温热的脸颊,忽然觉得,这才是最真实的时光,比任何穿过门的瞬间都要动人。
念念三岁那年,他们带她回陈默的老家。院子里的梅子树已经长得很高了,是陈默小时候亲手栽的。念念抱着树干,仰着头看枝头的青梅子,奶声奶气地问:爸爸,这是什么呀
是梅子,等熟了就变成红色,酸酸甜甜的。陈默蹲下来,指着树干上一道浅浅的刻痕,你看,这是爸爸小时候刻的,那时候爸爸也像你这么高。
林小满笑着拿出相机,拍下父女俩的背影。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温暖得像个拥抱。
那天下午,念念在院子里午睡,陈默和林小满坐在葡萄架下,看着远处的田埂。那扇门忽然毫无征兆地出现了,就在葡萄架旁边,门的另一边,是很多年前的夏天,少年陈默蹲在梅子树下,用小刀认真地刻着自己的名字,母亲在厨房里喊他吃饭,声音穿过蝉鸣,清晰得像在耳边。
你看,那时候的你多调皮。林小满笑着说。
那时候总想着快点长大,觉得长大就什么都能做到了。陈默看着门里的少年,忽然笑了,现在才知道,能慢慢长大,就已经很幸运了。
门里的少年刻完名字,蹦蹦跳跳地往厨房跑,衣角扫过青草,带起一阵细碎的风。门在这时轻轻晃了晃,边缘的蓝光渐渐淡去,像被阳光融化的冰。
它要走了吗林小满轻声问。
或许吧。陈默握住她的手,或许它只是想告诉我们,该往前走了。
门最终还是消失了,像从未出现过一样。葡萄架下只剩下他们俩,和风吹过叶子的沙沙声。
林小满靠在陈默肩上,看着熟睡的女儿,轻声说:其实有没有门,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嗯。陈默点点头,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一步一步地走。
夕阳西下时,念念醒了,揉着眼睛找爸爸妈妈。陈默抱起她,林小满牵起他的另一只手,一家三口往屋里走。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幅温暖的画。
厨房里,母亲已经炖好了排骨,香气弥漫在院子里。父亲坐在门槛上,看着他们回来,笑着说:快洗手吃饭,今天的排骨炖得烂,适合念念吃。
陈默看着眼前的一切——冒着热气的饭菜,亲人的笑脸,女儿温热的小手,忽然明白,所谓的时光,从来不是靠门去穿越的。它就在每一个平凡的瞬间里,在每一次牵手,每一次拥抱,每一句吃饭了里,慢慢流淌,慢慢沉淀,变成生命里最珍贵的宝藏。
而那些曾经穿过门的时光,那些看过的故事,爱过的人,最终都变成了此刻的光,照亮着脚下的路,也温暖着未来的日子。
窗外的月光悄悄爬上来,落在餐桌上的梅子酒上,泛起一层细碎的光。陈默举起杯子,和林小满轻轻碰了一下。
敬时光。他说。
敬我们。林小满笑着回应。
杯子碰撞的轻响,混着女儿的笑声,母亲的唠叨,父亲的咳嗽声,在安静的夜里,像首温柔的歌。
原来,最好的时光,从来不需要穿越门去寻找。它就在身边,在眼前,在每一个认真生活的瞬间里,生生不息,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