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制完物理的地图，我开始绘制另一张地图。
一张由人心、欲望和弱点构成的，更复杂，也更致命的地图。
如果说卫国公府是一具庞大的骨架，那么府里这三百多口人，就是附着在骨架上的血肉和经络。只有彻底洞悉了它的血脉流向，才能找到最脆弱的命门，一击毙命。
我的观察点，从墙角、树荫，转移到了饭堂、水井边、洗衣房。这些地方，是信息流淌最快，也是人性暴露得最彻底的地方。
我先从最底层的仆役开始。
他们像我一样，是这座府邸的尘埃，但他们有声音。他们的抱怨、他们的嫉妒、他们的窃喜，都是我地图上的标记。
张婆子是洗衣房的管事，为人刻薄，但她有个秘密——她偷偷将府里浆洗剩下的皂角，拿出去卖给城里的杂货铺。我知道这一点，是因为我曾在倒夜香时，看到她和杂货铺的伙计在后门交接。
李木匠负责修缮府里的桌椅，手艺很好，却嗜赌如命。他的妻子为了替他还债，不得不和厨房的王管事保持着不正当的关系。我知道这一点，是因为王管事总会在深夜，给李木匠的妻子送去一份多余的、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还有那个负责给我送饭的小太监，小安子。他羡慕我能在国公爷身边伺侯，总想巴结我。他会偷偷告诉我一些府里的秘闻，比如哪个小妾又失了宠，哪个护卫又得了赏。他以为这是在示好，却不知道，他早已成了我地图上一个重要的、无知的情报节点。
仆役之上，是护卫和管事。
他们是这座府邸的爪牙，也是最容易被腐蚀的部分。
我早已摸清了他们的等级、派系和矛盾。以大管家为首的一派，大多是府里的老人，忠心耿耿，但也最是贪婪。以卫国公的亲卫队长为首的一派，则是军中退下来的悍卒，勇猛有余，却头脑简单。
这两派人，明争暗斗，互相倾轧，为我提供了无数可以利用的缝隙。
我开始让一些小小的“测试”。
有一次，我“不小心”将一盆水泼在了大管家必经的路上。他滑了一跤，摔得不轻。他勃然大怒，迁怒于负责那段路清扫的仆人，将他打得皮开肉绽。而那个仆人，恰好是亲卫队长的一个远房亲戚。
于是，一场小小的口角，演变成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械斗。
我站在远处，冷眼旁观。看着他们为了这点小事互相指责，互相推诿，像一群争食的狗。
我验证了我的判断：他们的忠诚，脆弱得不堪一击。
而这张地图的核心，自然是卫国公和他身边的人。
他的妻妾，他的子女，他的幕僚。
卫国公有三位夫人，十七个有名分的小妾。她们住在后院那片锦绣堆砌的牢笼里，每天上演着比朝堂还要精彩的宫心计。她们争夺的，不仅仅是国公爷的宠爱，更是背后的家族利益和自已子女的前程。
我利用给她们送文件的机会，将她们的争斗看得一清二楚。大夫人看似贤良，实则手段狠辣。二夫人背景最深，却最是愚蠢。三夫人最受宠，也最是骄纵。
还有卫国公的子女们。
大公子卫昂，早已入朝为官，颇有乃父之风，是宁远侯在朝堂上的主要对手。
二公子卫贤，就是那个亲手毁了我一切的恶魔。他沉迷酒色，性情残暴，是府里所有下人的噩梦。但他有一个弱点——他极度渴望得到父亲的认可，却永远活在大哥的阴影之下。
三小姐卫琳，是国公爷的老来女，备受宠爱，天真烂漫。她是这座阴森府邸里，唯一一抹看似明亮的颜色。但我知道，越是纯白的东西，染上污点时，才越是触目惊心。
我将所有人的关系、性格、弱点，都在脑海中一一标记。
张婆子的贪婪，李木匠的赌债，小安子的谄媚。
大管家的贪财，亲卫队长的鲁莽。
大夫人的伪善，二夫人的愚蠢，三夫人的骄纵。
卫昂的野心，卫贤的嫉妒，卫琳的天真。
以及，卫国公与宁远侯之间，那不死不休的仇恨。
所有这些点，在我脑海中交织，连接，形成了一张巨大而精密的网。
这张网，覆盖了整个卫国公府。
我站在网的中央，像一只耐心的蜘蛛，等待着收网的那一刻。
这天，我像往常一样，在书房伺侯。
卫国公正在看一份来自北境的密报，眉头紧锁。
我跪在地上，为他捶着腿。我的力道不轻不重，总能让他感到最舒适。
他闭着眼睛，忽然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宁远侯那条老狗，最近又在朝上咬我。看来，是时侯给他找点麻烦了。”
我的手，顿了一下。
只有我自已知道，那一瞬间，我的心脏，跳得有多快。
我低下头，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冰冷的光芒。
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我这张无声的地图，终于到了该见血的时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