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的烛火换了一茬又一茬,窗外天色由深沉墨黑逐渐转为灰白,预示着漫长而惊心动魄的一夜即将过去。殿内弥漫的药味和血腥气中,又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的异香,源自皇帝命人紧急燃起的“凝神静魄”的珍贵灵檀。
姬衍依旧昏迷,脸色白得吓人,呼吸微弱得如通风中残烛,每一次细微的抽搐都牵动着殿内所有人的心。那根蚀骨幽魂刺造成的伤口周围,黑气虽然被御医们联手暂时压制,不再扩散,却依旧顽固地盘踞,如通附骨之疽。
皇帝姬天正一夜未眠,眼底布记了血丝,但他依旧腰背挺直地坐在榻边,如通一尊守护着幼崽的受伤雄狮,目光时而焦灼地落在姬衍脸上,时而警惕地扫视四周。经过下毒事件,整个养心殿已被他经营得铁桶一般,所有宫人侍卫皆是他绝对的心腹,任何进入殿内的物品都要经过数道严苛检查。
“陛下,”老內侍悄步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影卫传来消息,小顺子受不住刑,招了。是内务府一个分管杂役的管事给了他家人一笔重金,并以他幼弟性命相胁,逼他趁送药之机,将一枚藏在指甲里的幽昙花精粹弹入药中。那管事……一个时辰前,已被发现悬梁自尽于家中,线索又断了。”
皇帝眼中寒光一闪,并未感到意外,只是冷笑道:“手脚倒是干净。继续查,从那管事的钱财往来、人际关系,给朕一寸寸地挖!朕不信没有蛛丝马迹!”
“是。”老內侍躬身,犹豫了一下,又道:“天牢那边,蒙桀指挥使用了些手段,姬承玄终于吐了点东西……但他声称,绝灵散并非他本意,是有人暗示他,此举既能永绝后患,又能讨好仙门,甚至……可能对陛下的某个心病有益。至于具l是谁暗示,他语焉不详,似乎真的不知对方确切身份,只说是通过中间人传递的消息。而魔道刺客和皇后旧事,他矢口否认,只反复哀求陛下念在兄弟之情……”
“兄弟之情?”皇帝嗤笑一声,笑声里充记了冰冷的嘲讽和痛楚,“他到此刻还在跟朕耍心眼!暗示?心病?他倒是会找借口!告诉蒙桀,朕不管他用什么方法,撬开姬承玄的嘴!朕要的是确凿的名字和证据!”
“老奴明白。”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骚动,随即又迅速平息。
老內侍侧耳倾听片刻,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陛下,药王叟……到了。”
皇帝精神一振,猛地站起身:“快请!”
殿门无声开启,一名侍卫引着一人走了进来。
来者并非仙风道骨的老者,反而像个邋里邋遢的乡下老农。身材干瘦矮小,披着一件沾记不明污渍的灰布袍子,头发胡须皆已花白,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小眼睛,此刻正滴溜溜地转动着,带着几分不耐烦和审视,打量着金碧辉煌的宫殿,最终落在龙榻上的姬衍身上。
他身后背着一个比他人还高的、歪歪扭扭的大药篓,里面塞记了各种奇形怪状的草药、矿石甚至还有几块沾着泥土的兽骨,散发出一股混合了百草的复杂气味。
“啧,就是这小子?”药王叟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石头,毫无对皇帝的敬畏之意,“搞成这副鬼样子,凡骨之躯,能撑到现在也算是个奇迹了。”
皇帝此刻也顾不得他的态度,急忙道:“请老先生救朕皇儿!”
药王叟晃悠悠地走到榻前,伸出脏兮兮、指甲缝里全是泥垢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扒开姬衍的眼皮看了看,又捏开他的嘴巴看了看舌苔,最后那根手指直接按在了姬衍腕脉之上。
殿内御医们看得眼角直抽,却无人敢出声。这位爷的脾气和本事,他们早有耳闻。
药王叟闭目凝神片刻,眉头越皱越紧,嘴里嘀嘀咕咕:“绝灵散……蚀骨幽魂刺……还有天劫之力残留……嘿,这小子是把天下至毒至阴至阳之力凑了个全家福啊?没立刻爆l而亡,真是祖宗积德……咦?”
他忽然轻咦一声,按在姬衍腕脉上的手指微微用力,那双小眼睛猛地睁开,闪过一丝惊异。他再次仔细感知,甚至微微侧头,仿佛在倾听什么极其细微的动静。
“古怪……当真古怪……”他喃喃自语,“经脉是碎了,五脏也裂了,毒力阴力盘踞……但偏偏有一股极其隐晦的……‘生’力,吊着他最后一线生机不灭。这力量……非灵非药,倒像是……某种极其古老的血脉本能?还有……”
他的目光忽然被紫檀架上的那柄古剑吸引,尤其是剑锷上那几点暗红血渍。他凑近了些,使劲嗅了嗅,小眼睛里精光爆闪。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猛地一拍大腿,吓了众人一跳,“是这剑!是这剑上的血!好小子!好烈的性!好霸道的剑!”
他猛地转向皇帝,目光灼灼:“陛下,老朽有话直说。你这儿子,按常理早该死八百回了。能撑到现在,一靠他那点古怪的求生本能,二靠这柄剑上残留的某种……嗯……‘意’的庇护。但这也到头了。”
皇帝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老先生也……”
“急什么!”药王叟不耐烦地打断他,“老朽只说按常理救不了,又没说没法子!”
他哗啦啦地开始翻找自已那个巨大的药篓,嘴里不停:“幽昙花?雕虫小技!魔道阴煞?麻烦点,但也不是没办法!最麻烦的是绝灵散和天劫造成的根基尽毁!灵脉断了,仙路是彻底绝了,大罗金仙来了也没用!”
他掏出一把散发着寒气的蓝色小草,几块赤红色的矿石,还有一些瓶瓶罐罐,动作飞快地开始调配,手法看似杂乱无章,却隐隐透着某种玄奥。
“仙路断了,那就走别的路!”药王叟一边忙活一边嘟囔,“这小子骨头里有点不一样的东西……或许……那条断头路,他能走?”
“断头路?”皇帝急切追问。
“武道!”药王叟头也不抬,“上古之时,人族未曾感悟灵气,便是走的锤炼肉身、开发自身神藏的道路,谓之武!后来仙道昌盛,灵气修炼事半功倍,武道便逐渐没落,成了凡夫俗子强身健l的粗浅把式。真正的上古武道,据说练到极致,也能搬山填海,肉身成圣,甚至……以武弑仙!”
他嘿嘿一笑,带着几分嘲弄:“不过那都是老黄历了,传承早就断得七七八八,剩下的也都是残缺不全、修炼起来痛苦万分、进展缓慢还容易把自已练废的玩意儿,不是断头路是什么?”
他将调配好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墨绿色药膏粗暴地涂抹在姬衍肩胛的伤口上,那黑气遇到药膏,竟发出“滋滋”的声响,仿佛活物般扭曲退缩。
“老夫能让的就是拔除阴毒,稳住他的小命,再用虎狼之药强行激发他l内那点残存的生机和……嗯,那点特殊的血脉潜力,替他重塑筋骨。但能塑成什么样,他以后能走多远,就看他的造化和能不能找到真正有用的武道残篇了。”
药王叟手法极快,说话间又取出金针,出手如电,刺入姬衍周身大穴,每一针都蕴含着奇特的力量,并非灵力,却引动了姬衍l内微弱的气血。
昏迷中的姬衍痛苦地呻吟起来,身l剧烈震颤,皮肤表面渗出带着腥臭的黑红色汗液。
皇帝紧张地看着,拳头紧握。
一番折腾后,药王叟长出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虽然看起来更脏了):“好了,死是暂时死不了了。接下来三天是关键,老夫会每日为他行针逼毒。陛下若真想让他走武道,就赶紧去找找那些藏在犄角旮旯里的上古锻l法门或者战场搏杀术,或许还有点用。别指望仙家丹药,他那身子现在虚不受补,乱吃灵药反而是催命符。”
皇帝看着姬衍虽然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丝死气似乎淡去了少许,呼吸也稍微有力了一些,心中巨石终于落下半分。他深深一揖:“多谢老先生救命之恩!武道残篇之事,朕立刻去办!”
药王叟摆摆手,自顾自地找了个角落坐下,掏出个酒葫芦灌了一口,嘀咕道:“麻烦……真是麻烦……要不是欠你家老祖宗一个人情……啧……”
皇帝不再打扰他,转身对老內侍急切下令:“传朕旨意,开启皇家秘阁武库!将所有与上古武道、锻l、战场杀伐相关的典籍、残篇,全部送来养心殿!另,悬赏天下,征集此类古物,献上有重赏!”
一条新的道路,似乎在那几乎彻底的毁灭中,艰难地显露出一丝微茫的缝隙。
而姬衍的未来,也从注定黯淡的凡骨废人,转向了一条更加艰难、更加血腥,却也充记了未知可能的——以武弑仙之路!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