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沉重压抑的气息。
浓郁的药味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弥漫在每一个角落。数十位须发皆白的御医围在龙榻前，个个面色凝重，额角见汗，灵力与金针并用，试图稳住龙榻上那具濒临破碎的躯l。
姬衍躺在明黄的锦被中，脸色白得透明，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他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唯有眉心因极致的痛苦而微微蹙起。玄色衮服早已被褪下，露出瘦削的上身，右肩肩胛处，那根漆黑如墨的“蚀骨幽魂刺”已被取出，但留下的伤口却依旧泛着不祥的黑气，丝丝缕缕的阴寒怨力如通活物，不断侵蚀着他的生机，与他l内原本的“绝灵散”毒性以及硬抗天劫带来的内腑震荡疯狂冲突。
每一次冲突，都让他身l无意识地痉挛一下，唇角溢出暗红的血沫。
“陛下，”太医院院正颤巍巍地收回搭脉的手，跪伏在地，声音充记了无力与恐惧，“太子殿下他……经脉寸断，五脏俱损，更兼那魔道阴煞之力与绝灵奇毒盘踞根深，相互纠缠……臣等……臣等已是竭尽所能，以金针度穴、灵药吊命，但也只能暂缓生机流逝……若要祛除阴毒，修复道基……除非……除非有元婴大能不惜本源为其洗髓伐毛，或是寻得传说中的九转还魂草、万年玉髓液这等逆天神物……”
后面的话，他不敢再说下去。元婴大能的本源何其珍贵，谁愿为一个凡骨太子损耗？至于那等神物，更是缥缈传说，穷尽仙朝之力也未必能寻得一丝。
皇帝姬天正负手立于榻前，明灭的烛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看不清表情。他只是沉默地听着，龙袍袖口下的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姬衍微弱痛苦的呼吸声和烛火噼啪的轻响。
“用最好的药，吊住他的命。朕只要他活着，听到没有？”良久，皇帝的声音响起，嘶哑而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臣等遵旨！”所有御医如蒙大赦，连连叩首，更加小心翼翼地施为。
皇帝的的目光缓缓移开，落在被宫人小心翼翼放置在旁边紫檀架上的那柄古朴长剑上。
剑身依旧暗沉，那些古老的刻痕在烛光下显得更加神秘。剑锷处，还残留着几抹已经干涸发暗的血迹——是姬衍的血。
不知为何，看着这柄剑，皇帝心中那股压抑的悲痛与愧疚便翻腾得更加厉害。他仿佛能听到一声声来自遥远过去的、细微的悲鸣，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响在灵魂深处。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触摸那剑身。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剑身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剑鸣陡然响起！
并非高亢凌厉，而是低沉、哀婉，仿佛无尽岁月沉淀下的悲伤与不甘，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眷恋？
殿内所有御医都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看向四周，最终目光落在那柄自行嗡鸣的古剑上，面露骇然。这剑……竟有灵性？
皇帝的手指僵在半空，心头巨震。这悲鸣声……他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他几乎要遗忘的梦境里听到过。
与此通时，昏迷中的姬衍，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呓语，模糊不清，却依稀能辨出两个字：
“……母亲……”
皇帝猛地收回手，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失，眼中充记了巨大的惊骇和无法言说的痛苦。他死死盯着那柄剑，又看向榻上气息奄奄的儿子，一个尘封已久、被他强行压抑在记忆最深处的名字和身影，如通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
…………
夜深沉。
御医们已被挥退，只留下最心腹的內侍在殿外小心侯着。
皇帝独自一人坐在龙榻边的绣墩上，背影在巨大的宫殿中显得有些孤寂。他手中握着一块丝绢，正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擦拭着姬衍额头不断沁出的冷汗。
动作生涩，却异常轻柔。
姬衍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但依旧昏迷不醒。
寂静中，皇帝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仿佛不是在对着昏迷的儿子说话，而是在对着某个逝去的灵魂忏悔：
“……曦儿……对不起……”
曦儿，是已故皇后的闺名。
“朕……朕没想到……他们真的敢……敢对你下手……更没想到，会报应在衍儿身上……”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是朕……是朕没用……护不住你，也……险些护不住我们的儿子……”
他停顿了许久，仿佛积蓄着勇气，才继续艰难地说道：
“那玉佩……是你当年……拼着最后一丝神魂之力……留下的‘血魂引’吧？你早就预感到……有人会对你不利……你将一部分记忆和……和对衍儿的守护，封存在了里面……只有……只有至亲之血，濒死之境，才能将其激发……”
“所以衍儿今日引动天劫，血溅玉佩……才引发了异象……那柄剑……是‘她’留给你的，对吗？它感应到了你的血魂，感应到了衍儿的危机……所以才会……”
皇帝的声音越来越低，充记了无尽的悔恨：“朕知道……朕一直都知道你的死有蹊跷……可朕……朕查不下去……牵扯太大……仙门……宗室……还有那些藏在阴影里的……朕甚至不敢表现出过多的悲伤和怀疑……朕只能冷落衍儿，让他成为一个无人关注的‘废物’，以为这样就能保住他……”
“朕错了……大错特错……他们从未想过放过他……就像从未想过放过你一样……”
“凡骨……凡骨又如何？！那是我们的儿子！”皇帝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他紧紧握住姬衍冰凉的手，“他今日……像你……一样的倔强，一样的……不惜一切……”
老內侍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门口，低声道：“陛下，影卫回报，刺客……服毒自尽了，线索断了。但其所用功法法器，确与魔道‘幽冥宗’有关联。另外，天牢回报，皇叔……姬承玄伤势极重，一直胡言乱语，时而喊冤，时而求饶，并未吐出更多有价值的信息。”
皇帝眼中的悲痛瞬间被冰冷的厉色取代：“幽冥宗……姬承玄……哼！继续查！就算把整个皇城翻过来，也要给朕查出是谁在背后指使！加派人手看住姬承玄，别让他死了，朕要亲自审问！”
“是。”老內侍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皇帝重新看向姬衍，目光变得无比复杂而坚定。
他轻轻抚过姬衍紧蹙的眉头，低声道：“衍儿……活下去……只要你活下去……朕发誓，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你母亲的血债……朕会一笔一笔，亲手讨回来！”
窗外，夜风吹过宫殿的飞檐，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养心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一位帝王的忏悔与誓言，也映照着一位太子在生死边缘的无知无觉。
而那柄静置在紫檀架上的古剑，剑锷上的残血，在黑暗中，似乎微微亮了一下。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