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狂风裹挟着秋雨,像一头挣脱了枷锁的猛兽,发疯似的撞击着办公室的玻璃。雨点密集得如同冰雹,砸在窗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那声音起初还带着几分雨打芭蕉的杂乱,渐渐却变了——像是有人用磨得锋利的指甲,一下又一下,缓慢却用力地刮擦着玻璃。每一声都精准地落在神经最敏感的地方,像是要把紧绷的弦一点点扯断,听得人后颈发僵,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
我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白大褂。布料单薄,挡不住深秋的寒意,却像是溺水者抓住的浮木,成了此刻唯一能感知到的安全感。站在办公室里,我望着窗外被风雨搅得混沌的世界:楼下的梧桐树被狂风压得弯下了腰,枝叶疯狂摇摆,像是在挣扎着逃离什么;路灯的光晕被雨幕揉成一片模糊的黄,勉强照亮湿漉漉的路面,却照不透弥漫在空气里的阴冷。
胸口牵及背部的闷痛毫无征兆地再次袭来。这疼痛不像普通的胸闷痛,倒像是有了实体——一块浸了冰水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胸腔里。冰冷的寒意顺着肋骨往四肢蔓延,连带着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每吸一口气都像是要把刀片吞进肺里,牵扯着五脏六腑都在疼。更让人心慌的是,呼吸间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那是血液在肺里被挤压、渗出的味道,细微却清晰,仿佛在提醒我:生命正随着这股腥味,一点点从指缝间溜走。
我低头看向手里攥得发皱的胸片报告,肺炎两个黑色的宋体字,像是被人用红笔圈过似的,在白纸黑字间格外刺眼,牢牢地刻在视网膜上,怎么也挥之不去。呼吸科医生说最好住院观察,可科里人手紧,我咬着牙推了,想着先开点药撑到轮休。可比起身体的不适,更让我心里发毛的,是妈妈昨天在电话里哭哑的声音。
那声音隔着千里的电话线传来,还带着老家特有的潮湿气息,像是从发霉的老屋里钻出来的,直直地钻进我心里。囡囡啊,你听妈的,赶紧搬离那出租屋,那地方不干净!妈妈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还有几分被恐惧攥住的颤抖,昨天我去后山庙里找张先生看了,他就说,你住的那屋里,跟着对中年男女——男的穿一身黑,裤脚沾着泥;女的穿条红裙子,裙摆拖在地上,看着渗人得很。他们瞅着你一个人在外头,身子骨又虚,想找你做替身啊!
我当时还在电话里劝妈妈别迷信,说可能是最近太累,出现了幻觉。可妈妈接下来的话,却让我握着手机的手瞬间凉了半截。先生还问,你床头柜上是不是放着个‘大眼睛圆溜溜’的东西,一小尊坐着的妈妈的声音压低了些,像是怕被什么听见,你赶紧想想,那玩意儿招东西!
我猛地想起出租屋床头柜上确实放着一只玩偶,是上个月同学来玩时顺手带的熊二。半人高的尺寸,圆溜溜的黑眼睛,咧着嘴笑的模样,当时同学还开玩笑说让它给你壮胆,晚上就不怕黑了。可现在回想起来,自从这玩偶摆进卧室,怪事就没断过:每天晚上都做噩梦,梦里总有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从熊二的绒毛缝隙里直勾勾地盯着我,那眼神冰冷、空洞,没有一点温度,像是来自地底的寒潭;每次从梦里惊醒,都能看见熊二的脸正对着床头,嘴角咧开的弧度在昏暗的夜灯下发亮,怎么看都像是在不怀好意地笑,那笑容里藏着说不出的诡异。
妈,那就是个玩偶,同学送的。我强装镇定,可声音里的颤抖却藏不住。
玩偶也不行!妈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先生说,那东西沾了阴气,成了‘引子’,那对男女就是顺着它找到你的!你今晚就把它送走,带上三柱香,送得越远越好,最好是没人去的郊区,点上香说‘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让它别跟着你了!
挂了电话,办公室里的暖气似乎也失了效,我裹着白大褂还是觉得冷。理智告诉自己都是封建迷信,可心底的不安却像藤蔓一样疯长,缠得人喘不过气。下了班回到出租屋,我终究还是没扛住那股莫名的恐惧,找了个黑色塑料袋,把熊二玩偶塞了进去——玩偶的绒毛蹭过手心时,竟带着一丝冰凉的湿意,像是沾了露水,可明明放在床头柜上,怎么会湿我没敢细想,抓上提前买好的三炷香,就往郊区赶。
出租屋在老城区,离郊区不远,可那晚的路却格外长。路灯每隔几十米才亮一盏,光线昏暗得只能照见脚下的路,路两旁的灌木丛在风里摇晃,影子投在地上像张牙舞爪的鬼手。我提着黑色塑料袋,脚步越走越快,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我,那目光黏在背上,凉飕飕的。偶尔回头,只有昏黄的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像个被揉皱的纸人,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可那被窥视的感觉却如影随形,直到把玩偶扔在郊区的荒地里,点上香看着火苗舔舐着香灰,我才松了口气。
香烧到一半时,风突然变了向,卷起地上的落叶扑在我脚边,香灰被吹得迷了眼。我揉着眼睛往后退,却瞥见不远处的树影里,似乎有个红色的影子晃了一下——裙摆很长,拖在地上,像极了妈妈说的红裙女人。我吓得心脏骤停,连香都没敢等烧完,拔腿就往回跑。风声在耳边呼啸,像是有人在背后追赶,脚下的石子硌得脚底生疼,可我不敢停,直到冲进出租屋,砰地一声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才发现手心全是冷汗。
出租屋是我两年前租的,老小区的三楼,两室一厅,租金便宜,采光也还算好。之前住得一直安稳,可自从玩偶来了之后,处处都透着诡异。我靠在门板上,借着客厅的灯光打量着屋子:墙角的墙纸不知何时鼓了个奇怪的包,鼓得圆圆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顶着,那包的形状还在微微蠕动,像是呼吸时的起伏;冰箱明明关得好好的,却时不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听着,像极了有人在黑暗里牙齿打颤的声音,一下一下,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我深吸一口气,想着一定是太累了,转身准备去洗漱。可刚走两步,床底下突然传来吱呀一声——那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晰,像是有人用指甲轻轻刮了下地板。我的脚步瞬间顿住,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那声音就在卧室里,离我不过几步远。我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眼睛死死盯着床底的缝隙,大气都不敢出。床底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可那股阴冷的气息却顺着缝隙往上冒,绕着脚踝缠上来,像是冰凉的水。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衣柜门上的镜子。那是一面全身镜,镶嵌在衣柜门上,平时我总嫌它反光晃眼,现在却成了噩梦的源头——镜子里,我的身后站着一个模糊的影子!那影子很高,像是个男人的轮廓,可仔细看,又能看见裙摆的弧度。它就那样站在我身后,一动不动,接着,影子的嘴角缓缓咧开,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那笑容在镜子里泛着冷光,像是来自地狱的邀约。
我吓得浑身僵硬,双腿发软,差点瘫倒在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像是要冲破肋骨跳出来,耳边只剩下咚咚的心跳声和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我想喊,喉咙却像被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想跑,双脚却像灌了铅,怎么也挪不动。那镜子里的影子还在笑,笑容越来越大,仿佛下一秒就要从镜子里钻出来,把我拖进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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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了好一会儿,我才鼓起勇气,颤抖着双腿一步步走向衣柜。每走一步,脚下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厉害。手哆嗦着伸出去,指尖快要碰到衣柜门时,叮铃铃——一阵尖锐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像是惊雷在耳边炸响。我吓得浑身一颤,手一滑,差点摔倒在地,心脏更是差点骤停。
手机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屏幕亮着,显示着一个陌生的号码。我惊魂未定地走到茶几旁,看着跳动的屏幕,犹豫了几秒还是接了起来。喂我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连我自己都能听出来,那里面满是恐惧和不安。
是小李医生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蒙着一层纱,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显得格外诡异。
我是,您是哪位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可握着手机的手还是在抖。
我是你租房子的房东,老陈。男人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思考什么,接着说道,你现在来一楼办公室一趟,有件急事跟你说,关乎你住的那间屋。
我看了一眼窗外,雨还在下,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只有路灯的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这么晚了……能不能明天再说我有些为难地说,心里的恐惧还没散去,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出门。
不行。房东的语气很坚决,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这事儿等不了,今晚必须跟你说清楚,不然……他没把话说完,可那未尽的话语里透着的寒意,却让我心里更发怵。
挂了电话,我站在客厅里,看着紧闭的门,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的。最终,好奇心还是压过了恐惧——房东到底要说什么和那间屋有关我拿上手电筒,又把外套披在身上,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门。
楼道里的风异常大,从顶楼的通风口灌进来,吹得楼道里的声控灯啪嗒啪嗒地亮了又灭。每走一步,脚步声都在空荡的楼道里回荡,像是有人在身后跟着我,亦步亦趋。我加快了脚步,手电筒的光柱在墙上晃来晃去,照见楼梯扶手上厚厚的灰尘,还有墙角结着的蜘蛛网——这楼道我每天都走,之前怎么没觉得这么阴森
终于到了一楼。房东的办公室在楼道尽头,是一间改装过的小房间,平时很少有人去。推开门时,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像是混合了腐烂的树叶和旧木头的味道,让人忍不住皱起眉头。我用手电筒照了照屋里,看到房东正站在客厅中央,背对着我,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领口立着,在昏暗的光线下,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背影。
房东,您找我有什么事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可那颤抖的尾音还是暴露了内心的恐惧。
房东没有立刻回答。空气里只剩下我的呼吸声和窗外的雨声,安静得可怕。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来。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我手里的手电筒突然闪了几下,光线变得忽明忽暗,接着咔嗒一声,彻底熄灭了。
黑暗瞬间吞噬了整个房间。我心里一惊,手忙脚乱地按着手电筒的开关,可不管怎么按,都没有一点反应——像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操控着,拒绝再发出一丝光亮。房东是您吗我颤抖着声音喊道,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荡,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有自己的回声在黑暗中盘旋,像是另一个被困在黑暗里的灵魂在呼喊。
黑暗中,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靠近。那股潮湿的气息越来越浓,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我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到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您到底要跟我说什么我惊恐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无助,在黑暗中显得如此渺小。
我们……等你很久了。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响起,冰冷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没有一点温度,你就是我们要找的……替身。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背后袭来,死死地抓住了我的胳膊。那力量冰冷刺骨,像是铁钳一样,掐得我胳膊生疼。我想挣扎,可身体却像被钉住了一样,动弹不得。接着,一股强大的拉力把我往后拉,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向着无尽的黑暗坠落——像是坠入了冰窖,又像是掉进了无底的深渊,意识一点点模糊,最后彻底陷入了黑暗。
再次醒来时,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被子,还有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让我瞬间清醒过来。转头一看,科室的张主任和几个同事正围在床边,脸上满是担忧。小李,你可算醒了!张主任松了口气,递过来一杯温水,昨天晚上房东把你送到医院,说你晕倒在他办公室里,怎么喊都没反应,可把我们吓坏了。
我接过水杯,手还是有些抖。房东……送我来的我疑惑地问,脑海里浮现出昨晚黑暗中的场景——那个冰冷的女人声音,还有那股把我往黑暗里拉的力量,难道都是梦
是啊,陈师傅人挺好的,知道你生病了,还特意守到你进病房才走。同事小王说道,医生说你是肺炎加重,加上过度劳累,才晕倒的,幸好送来得及时,不然就危险了。
我点了点头,心里却满是疑惑。昨晚的一切那么真实,怎么会是梦可看着眼前熟悉的同事,又觉得或许真的是自己太累,出现了幻觉。直到晚上妈妈打来电话,我才知道,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妈妈在电话里哭着说,她早上给张先生打了电话,说了我晕倒的事。先生一听就急了,说幸好那房东及时赶到,还抽了血——抽血见了血光,破了那对男女的煞气,不然你闺女就真的被勾走魂了。妈妈还说,先生让她赶紧让哥哥姐姐来接我,必须在一周内离开那座城市,不然煞气还会找上来。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的雨,心里一阵后怕。原来昨晚的不是梦,是真的有东西在找我。那股把我往黑暗里拉的力量,还有那个女人的声音,都是真实存在的。
哥哥姐姐来得很快,第二天一早就到了医院。见到我的时候,他们脸上的慌张是藏不住的——哥哥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姐姐的眼睛红红的,像是一夜没睡。一进病房,姐姐就从包里掏出一根七彩绳,塞到我手里。那绳子是用红、绿、黄、紫等七种颜色的线缠在一起的,摸上去黏糊糊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还带着一股奇怪的腥味,不知道是用什么泡过的。
这是张先生特意给你编的,说能拴住你的魂,不让那些东西再找上来。姐姐的声音都在发颤,她抓过我的手,不由分说地把七彩绳缠在我的手腕上,结打得死紧,勒得我皮肤生疼,仿佛要把这根绳子嵌进我的血肉里,先生说,这绳子不能摘,要一直戴着,直到煞气彻底散了为止。
我看着手腕上的七彩绳,那鲜艳的颜色在白色的病号服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心里却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这绳子,到底是在保护我,还是在把我和那些东西绑在一起
出院那天,天还没亮。想着先去医院门口的菜市场买份早餐,垫垫肚子再回科室把我住院前手头的工作跟病人交接給同事。科室走廊里的灯还没完全打开,只有应急灯亮着,暗沉沉的光线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是在和黑暗争夺着这一方空间。我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不断回荡,撞出咚咚的回声,每一声都像是另一个人在我身后亦步亦趋,听得人心里发毛。
走到住院部大门口时,一阵冷风嗖地灌进领口,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李医生。那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晰,像是科室里的护士小周的声音。我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是科室有急事,连忙转头去看——可科室的方向,只有护士站亮着一盏灯,小周并不在那里。这个点,她应该在病房给病人测生命体征,怎么会在这里喊我
意识到不是小周,我瞬间头皮发麻,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我猛地回头,看向医院的地上停车场——晨雾很浓,能见度很低,只有几个扫落叶的清洁工,背对着我,弓着腰,一下一下地扫着地面。他们的动作机械而僵硬,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操控着,连头都没抬过。
一定是太累了,出现幻听了。我这样安慰自己,裹紧外套加快脚步,只想赶紧冲进菜市场的热闹里——人多的地方总该安全些。可刚拐到急诊科门口,那声音又追了上来,比刚才更近,像是有人贴着我左耳轻轻吐气,温热的气息扫过耳廓,却带着刺骨的凉意:李医生。
我浑身一僵,脚步钉在原地。这次听得真切,那声音不是小周的,比小周的声音更细,带着点飘忽的颤音,像是被水泡过的纸,一捏就碎。我猛地转头,急诊室门口空荡荡的,只有自动门在风里咔哒咔哒地开合,金属摩擦的声音在清晨的寂静里格外突兀,像有人在暗处眨眼睛,每一声都敲在心上。门口的长椅上积着层薄灰,宣传栏的玻璃蒙着雾,连只飞虫都没有——可那股被盯着的感觉,却比在出租屋时更强烈,仿佛有双眼睛就藏在自动门的阴影里,跟着门的开合,一下下打量我。
我不敢多待,几乎是跑着往菜市场去。晨雾渐渐散了些,菜市场里已经热闹起来,三轮车的铃铛声、摊贩的吆喝声、大妈讨价还价的声音混在一起,热气腾腾的包子香、油条的油香味飘过来,总算驱散了几分寒意。我松了口气,走到常去的那家破酥包店前,老板正掀开蒸笼,白汽腾地冒出来,裹着肉香扑在脸上。
小李医生,还是要两个肉包、一杯豆浆老板笑着问,手里的夹子啪嗒夹起两个圆滚滚的包子。
对,谢谢张叔。我接过塑料袋,指尖触到温热的包子,心里刚踏实了点,第三声又追了上来,这次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像是被惹急的猫,声音里透着尖细的刺:李医生,叫你呢。
我手里的豆浆差点洒出来,猛地回头——身后是排队买包子的人,有提着菜篮的大妈,有背着书包的学生,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没人看我。可那声音就像针,穿透嘈杂的人声,精准地扎进我耳朵里,每个字都清晰得可怕。我攥紧塑料袋,指节泛白,包子的热气透过袋子渗到手心,却暖不了冰凉的指尖。
咋了小李医生脸色这么白张叔看出我的不对劲,探过身问,是不是不舒服
没、没事,可能有点冷。我勉强笑了笑,付了钱就往回走。这次不敢再慢,脚步飞快,怀里的包子硌得胸口发疼,豆浆晃得差点洒出来。走回医院门口时,我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菜市场的方向——晨雾彻底散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亮了摊贩的摊位,可我总觉得那片热闹背后,有个红色的影子站在阴影里,裙摆拖在地上,正盯着我的背影。
待我把手里的工作交给同事,几乎是逃着回了出租屋。一进门就给妈妈打了电话,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哐当一声脆响——妈妈手里的搪瓷碗摔在地上,碎片溅得满地都是。她没顾上捡,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机给张先生打电话,我在这边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哭声,心一点点往下沉。
过了十几分钟,妈妈的声音才传过来,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还带着没止住的抽气:囡囡……先生说……那是出租屋里的红裙女人在叫你……她跟着你到医院了……幸好你没答应……要是答应了,魂就被她勾走了……就真成替身了……
我靠在门板上,手里的手机啪嗒掉在地上。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有人在用拳头敲门。我低头看着手腕上的七彩绳,那七种颜色在屋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诡异,黏糊糊的触感又冒了出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绳子里蠕动。我突然觉得,这绳子不是在拴住我的魂,是在给红裙女人指路,把我的位置牢牢钉在她眼前。
接下来的两天,我没敢再住出租屋,跟哥哥姐姐住酒店,白天才回出租屋里收拾东西。哥哥姐姐帮我联系好了搬家公司,说等我收拾完就过来接我。可就算待在酒店里,也总觉得不安——衣柜的镜子不敢再看,总怕镜子里突然冒出个影子;连水龙头滴水的声音都觉得刺耳,像是有人在耳边数着秒,等着我放松警惕。
有天晚上,回出租屋收东西,哥哥姐姐正好搬东西到下楼了,我正叠衣服,突然听见客厅传来滴答声,像是水龙头没关紧。我皱着眉走出去,客厅的水龙头明明关得好好的,可那滴答声还在响,而且是从阳台方向传来的。我拿着手电筒往阳台去,阳台的窗户关着,玻璃上蒙着水汽,可滴答声越来越响,像是有液体从天花板往下滴。
我打开手电筒往天花板照去——没有漏水的痕迹,可灯光扫过阳台的晾衣绳时,我突然僵住了。晾衣绳上挂着我前几天洗的白衬衫,可现在,衬衫的领口处竟沾着一块暗红色的痕迹,像干涸的血。更可怕的是,那滴答声就是从衬衫上发出来的,暗红色的液体顺着衬衫的下摆往下滴,落在阳台的瓷砖上,晕开小小的印子。
我吓得后退一步,手电筒啪嗒掉在地上,光柱歪向一边,照见阳台角落的阴影里——有个红色的裙摆露在外面,布料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滴水,和衬衫上的液体一样,暗红色的。
你……你别过来!我声音发颤,手在身后摸索着阳台的门把,想赶紧退进客厅。可刚碰到门把,就感觉背后有股冰凉的气息贴上来,比出租屋的阴气更冷,像是刚从冰窖里出来的。
你要走了吗那细弱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这次就在我右耳旁,我的替身……还没找到呢。
我猛地转身,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去——阳台空荡荡的,晾衣绳上的白衬衫还是干净的,没有暗红色的痕迹,也没有滴答声。可刚才那股冰凉的气息还在,贴在我后背上,像是有人抱着我。我不敢再待,连手电筒都没捡,跌跌撞撞地跑出出租屋。
终于到了离开的那天,我站在出租屋门口,最后看了一眼那扇衣柜门——镜子里映出我的影子,手腕上的七彩绳鲜艳得刺眼,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可我总觉得,有双眼睛还在屋里盯着我,从墙纸鼓起的包里,从冰箱的缝隙里,从床底下的黑暗里,一直盯着我离开。
车子开出老小区时,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三楼的窗户——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可我好像看见窗帘动了一下,像是有人掀开一条缝,露出一截红色的裙摆。
回到老家后,妈妈拉着我直奔张先生的庙。庙在山半腰,不大,只有一间正殿,里面供着不知道名字的神像。张先生穿着藏青色的褂子,手里拿着桃木剑,围着我转了三圈,嘴里念念有词。他说那对男女是五年前死在出租屋里的夫妻,男的欠了赌债,带着女的一起自杀了,女的死的时候就穿了条红裙子,怨气重,一直找替身。幸好我戴了七彩绳,又有房东的血光破了煞气,不然根本回不来。
张先生还说,要把七彩绳在神像前烧了,再喝一碗符水,才能彻底驱散煞气。我看着他把七彩绳扔进火盆,绳子烧起来的时候,竟发出滋滋的声音,像是有东西在挣扎。符水很苦,喝下去的时候,我总觉得喉咙里有股腥味,和出租屋里闻到的一样。
之后的几个月,我大病了一场,发烧、咳嗽不断,像是把在出租屋受的寒气都攒到了一起。妈妈每天给我熬中药,哥哥姐姐也常来看我,在家人的照顾下,身体总算慢慢恢复了。我辞了医院的工作,留在老家找了份清闲的活,再也不敢一个人住。
现在,我偶尔还会想起那间出租屋——想起墙纸鼓起的包,想起衣柜镜子里的影子,想起耳边那三声李医生。有次整理旧物,翻出当时掉在阳台的手电筒,开关已经坏了,可我无意间晃了晃,竟从里面掉出一根红色的线,和红裙女人的裙摆颜色一模一样。
我把线扔进火里,看着它烧成灰,心里还是会发慌。张先生说煞气已经散了,可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还没走——或许是那对夫妻的怨气,或许是我心里的恐惧,它们就像影子,跟着我回了老家,藏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等着下一个机会。
每当夜深人静,我听见窗外的风声,总会想起那个秋雨绵绵的夜晚,红裙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的替身……还没找到呢。这时,我就会攥紧手里的被子,庆幸自己还活着,庆幸身边有家人——家才是真正的避风港,能挡住那些看不见的阴冷,挡住那些藏在黑暗里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