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总裁爹地不装了 > 第一章

我妈摔了那碗寡淡的青菜面,油腻的汤水溅在我爸洗得发白的工装上。
林烬!这穷酸日子我过够了!离婚!
她拉着我的手决绝离开,没回头看我爸沉默地蹲下身,一片片捡起碎瓷片。
三年后,我妈再婚宴上,富豪继父指着门口:哪来的修车工敢蹭宴席
满堂宾客哄笑中,黑衣保镖潮水般涌入,躬身列队。
我爸一身手工西装立于红毯尽头,肩胛龙纹在灯下若隐若现。
他目光掠过脸色惨白的我妈,最终落在我身上。
儿子,爸来接你回家。
______
三年了。
那碗青菜面摔碎在地上的刺耳声响,我妈尖利决绝的离婚两个字,还有我爸林烬沉默地蹲下去,一片一片捡起碎瓷片时,脊背弯折的弧度……这些画面像烙铁一样烫在我记忆里,时不时就在夜深人静时冒出来,灼得心脏生疼。
我妈拉着我离开那个充斥着机油味和贫穷气息的修理厂家属院时,一次都没有回头。她的手攥得死紧,指甲掐进我肉里,不是因为不舍,是怕我挣脱,怕我跑回去,跑回那个她唾弃的、看不到未来的泥潭。
后来,她运气好,凭着还没完全凋谢的容貌和豁得出去的劲儿,竟真攀上了高枝。王海,做建材生意起家,身价不菲,肚腩微凸,看人的眼神总带着掂量和施舍。
今天,是他们的结婚喜宴。
宴会厅灯火辉煌,水晶吊灯折射出炫目的光,空气里弥漫着香水、雪茄和昂贵食物的混合气味。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我妈穿着量身定制的洁白婚纱,挽着王海的手臂,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幸福的笑容,接受着四面八方或真或假的恭维。
我坐在主桌旁,像个格格不入的道具。身上是王海施舍给我的、不合身的西装,勒得脖子难受。面前的骨瓷盘子里堆满了珍馐,我却一口也咽不下去。脑子里反复出现的,是修理厂里那碗飘着几片蔫黄菜叶、油花都难见的清水挂面。
小默,怎么不吃不合胃口王海注意到我的心不在焉,侧过头,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展示的关切,成功吸引了桌上其他人的目光。
我妈立刻暗中掐了我的大腿一下,脸上笑容不变:这孩子,准是早上吃多了,还不谢谢王叔叔关心
我低下头,手指蜷缩起来,指甲抵着掌心:谢谢王叔叔。
王海满意地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不小: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放开点!今天这龙虾不错,专门从澳洲空运来的,尝尝!他那戴着硕大金戒指的手指了指转盘上的大龙虾,像是在展示他的战利品。
同桌的几个王海的生意伙伴纷纷奉承。
王总大气!
王太太好福气啊,王总这么体贴。
小默这孩子看着就乖巧,以后有王总栽培,前途无量啊!
我妈笑得更甜了,依偎进王海怀里。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觉得自己像个被摆错位置的展览品,浑身不自在。只想这场虚伪的盛宴快点结束。
宴会进行到一半,气氛正酣。王海端着酒杯,满面红光地挨桌敬酒,吹嘘着他的生意经和新婚喜悦。我妈跟在他身边,像个精美的挂件。
就在这时,宴会厅入口处似乎起了一点小小的骚动。声音不大,但足以让靠近门口几桌的宾客停下交谈,疑惑地望过去。
我也下意识地抬眼。
只见一个身影,正试图和门口负责迎宾的工作人员解释着什么。他穿着一身明显陈旧、甚至袖口有些磨损的深蓝色工装,身上似乎还带着一股子与这华丽场合格格不入的……风尘仆仆的气息。他微微佝偻着背,侧着脸,看不真切,但那个轮廓……
我的心猛地一跳,攥紧了拳头。
王海也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他正吹嘘到兴头上被打断,很是不悦,拧着眉头望过去,打量了一下那个穿着寒酸的不速之客,随即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嫌弃。
他嗤笑一声,声音拔高,带着刻意营造的嘲弄,足以让大半个宴会厅的人都听见:
哎哟,这五星级酒店的门槛是越来越低了哈什么味儿都往里窜保安呢怎么看的门让个修车工混进来蹭吃蹭喝赶紧轰出去!别碍着爷们的眼!
满堂宾客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附和的笑声。那些目光,轻蔑的,好奇的,看热闹的,齐刷刷地钉在那个孤零零的身影上。
我妈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她认出了那个人。她死死抓着王海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西装料子里,低声急促地说:快让他走!别让他在这里丢人现眼!
王海得到指示,更加得意,挥手叫来保安。
我的血液却在这一刻冲上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羞辱感和一种无法言说的愤怒几乎要将我点燃。我想冲过去,却被我妈死死按在座位上。
就在两个保安快步走向那人,准备动手请他出去的时候——
异变陡生!
宴会厅所有的大门,在同一时间,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原本流畅的钢琴曲戛然而止。
如同黑色的潮水决堤,无数身着统一黑色西装、身形彪悍、面容冷峻的男人,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和效率,无声而迅疾地涌入宴会厅!他们的人数之多,动作之整齐,瞬间控制了所有的出口和通道,原本宽敞的宴会厅竟显得有些拥挤起来!
他们身上散发着一种冰冷的、训练有素的肃杀之气,顷刻间将方才还弥漫着的浮华喧嚣碾压得粉碎!
所有的笑声、交谈声、甚至呼吸声,都消失了。宾客们僵在原地,脸上还残留着方才嘲弄的笑意,此刻却凝固成惊骇和不知所措。酒杯从手中滑落的脆响格外刺耳。
王海脸上的得意和鄙夷瞬间冻结,然后像劣质的涂料一样剥落,露出底层的惊疑和恐慌。我妈更是脸色煞白如纸,紧紧靠着王海,身体微微发抖。
那群黑衣人在完成清场和控制后,齐刷刷地面向入口方向,垂首躬身,让出一条宽阔的、直通主桌的红毯通道。
死一般的寂静里,只有皮鞋踩在光洁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清晰,沉稳,一步一步,由远及近。
如同踩在每个人的心跳上。
然后,那个身影,踏着红毯,走了进来。
依旧是那身工装不!
那是一身剪裁极致精良、面料昂贵的纯黑色手工西装,完美贴合着他瘦削却挺拔的身形。他洗去了所有油污尘土,花白的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露出清晰冷硬的面部轮廓。
是林烬。是我的父亲。
但又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父亲。
他脸上没有了往日被生活磋磨出的温吞和麻木,也没有了被妻子抛弃时的沉默和隐忍。只有一片冰冷的、深不见底的平静。那双总是低垂着的、带着疲惫的眼睛,此刻锐利如鹰隼,缓缓扫过全场,所过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
最终,他的目光越过吓得几乎瘫软的王海,掠过面无人色、摇摇欲坠的我妈,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在那极致的寂静里,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磐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儿子,
他说,
爸来接你回家。
我妈猛地一颤,像是被这句话抽空了所有力气。
王海嘴唇哆嗦着,试图挣扎,挤出一点场面话:你……你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这是我的婚礼!保安……
林烬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他身后一位戴着金丝眼镜、气质冷峻的助理模样的男人上前一步,面无表情地开口,声音如同冰冷的仪器:王海先生,基于林氏集团对您名下公司持有的百分之六十七债权,以及您个人提供的无限连带责任担保,鉴于您公司目前资不抵债的状况,我正式通知您,破产清算程序将于明日启动。相关法律文件已送达。
王海如遭雷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肥胖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不……不可能!林氏……哪个林氏!
助理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没有回答。
而林烬,自始至终,目光只看着我。他朝我伸出手,那只手,曾经布满油污和老茧,如今洗净了,指节分明,蕴含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小默,过来。
整个宴会厅的人,包括那些一分钟前还在肆意嘲笑他的宾客,此刻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惊恐地看着这戏剧性、颠覆性的一幕。
我看着那个男人,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三年来的委屈、困惑、思念、以及此刻巨大的震惊和茫然,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我。
我推开我妈冰凉僵硬的手,站起身。
穿过死寂的宴会厅,穿过两旁躬身垂首的黑衣人,穿过那些惊惧、探究、难以置信的目光。
我一步一步,走向红毯的尽头,走向我的父亲。
走到他面前时,我抬起头,望着他。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深邃的眼底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伸出手,不是要和我握手,而是轻轻落在了我的头上,揉了揉。
就像小时候一样。
然后,他自然地揽过我的肩膀,将我护在他身侧,转身。
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我妈和王海一眼,仿佛他们只是无关紧要的尘埃。
走吧。
他带着我,在那黑色潮水的簇拥下,向着宴会厅外走去。
就在我们即将走出大门的那一刻,我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我妈瘫坐在椅子上,婚纱凌乱,脸上的妆容被眼泪晕花,曾经的决绝和嫌弃荡然无存,只剩下巨大的惊恐和一片空茫的绝望。王海则面如死灰,被几个似乎是他公司高管的人围着,语无伦次地打着电话,额头上全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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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精心编织的繁华美梦,在几分钟内,被彻底碾碎成渣。
走出酒店,夜风凛冽。一排望不到头的黑色豪车静静地停泊着,气势惊人。
林烬为我拉开中间那辆劳斯莱斯的车门。
在我弯腰上车前,他站在车边,夜风吹起他西装的一角。酒店辉煌的灯光下,我隐约看到他挺括白衬衫的领口下方,锁骨之处,似乎露出一角青黑色的、狰狞的什么图案。
像盘踞的龙鳞,一闪而过。
他察觉到我的目光,抬手,极其自然地将衣领整理了一下,遮住了那惊鸿一瞥的痕迹。
然后,他看着我,那双冰冷的眼眸里,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属于父亲的温度。
从今天起,没人能再给你脸色看。
包括我。
车门无声闭合,将酒店外所有的喧嚣、窥探和破碎的繁华彻底隔绝。车内是另一个世界,极致奢华,极致安静,空气里浮动着冷冽的皮革和木质香气。引擎启动,平稳得几乎感受不到任何震动,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开始无声地滑动。
我僵硬地靠在柔软得过分的真皮座椅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下昂贵的面料。身旁,林烬——我的父亲——沉默地坐着,侧脸映着窗外流动的光影,冷硬,陌生。
刚才宴会厅里那石破天惊的一幕,还在我脑海里疯狂倒带、重播。王海面如死灰的崩溃,我妈绝望空洞的眼神,宾客们惊骇欲绝的噤声,黑衣保镖冰冷的肃杀……还有他,穿着那身与修车工林烬判若云泥的手工西装,踏着红毯走来,说爸来接你回家。
每一个画面都极具冲击力,炸得我思维一片混乱。
我偷偷侧过头,打量他。他似乎察觉到了,并没有转头,只是极淡地开口,打破了车内的死寂。
吓到了
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却不再是修理厂里那种带着疲惫的沙哑,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喉咙发干,舔了舔嘴唇,才发现嘴唇也在微微颤抖。……爸,这个称呼出口,竟然带着一丝陌生的涩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氏集团你……你真的是……
后面那个词太荒谬,我卡住了。
他终于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我脸上。那眼神深邃,像不见底的寒潭,映不出丝毫波澜。林氏,是我出生的家族。三十年前,我因为一些原因,离开了。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现在,该回去了。
离开我抓住这个词,想到他那布满伤疤的右手,锁骨下那惊鸿一瞥的狰狞烙印,妈说……你是孤儿……
他嘴角极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像是一个冰冷的自嘲。某种程度上,也没错。他不再多说,转回了头。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沉默比之前更加沉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无数问题在我脑子里翻滚,却一个也问不出口。
车队没有驶向城市边缘那个我熟悉的、破旧的修理厂家属院,而是穿过大半个城市,开进了一片我只在财经杂志和都市传说里看到过的顶级豪宅区。参天古树,高墙深院,宽阔洁净却鲜有车辆的道路,空气里都飘着金钱和距离感的味道。
最终,车队通过一道气势恢宏却异常低调的黑色铁门,滑入一座巨大的、如同庄园般的宅邸。园林景观在夜色和地灯的勾勒下,呈现出精心设计的轮廓,远处一栋灯火通明的庞大建筑,融合了古典的厚重与现代的冷冽。
车停在一段汉白玉台阶前。早已等候的佣人无声上前,为我们拉开车门。
下车。林烬的声音将我从怔忡中唤醒。
我跟着他走下車,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穿着廉价皮鞋的脚甚至有些打滑。眼前的一切——宏伟的建筑,垂手侍立的佣人,冰冷昂贵的氛围——都让我无所适从。
他却没有丝毫停顿,步伐沉稳地走上台阶,仿佛天生就属于这里。我只好硬着头皮,跟上他的脚步。
进入挑高极高的大厅,水晶灯的光芒倾泻而下,奢华得令人窒息。一个穿着熨帖管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者迎了上来,先是向林烬标准地躬身:少爷,您回来了。然后目光转向我,带着审慎的打量,这位就是小少爷吧房间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福伯,林烬淡淡应了一声,带小默去休息。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准打扰。
是。福伯再次躬身,然后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小少爷,请随我来。
我看向林烬,他给了我一个极淡的、让我安心的眼神,随即转身,朝着另一侧的走廊走去,很快消失在一扇厚重的雕花木门后。他的背影融入这栋豪宅,没有丝毫违和。
我被福伯引着,走上弧形楼梯,穿过安静得可怕的走廊,最终被带入一个宽敞得离谱的套房。房间里的陈设极尽奢华,落地窗外是巨大的露台,可以看到下方精心修剪的花园。
小少爷您先休息,有任何需要,按铃即可。福伯说完,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门合上的轻微咔哒声,在这过分宽敞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我独自一人站在房间中央,柔软的地毯吞噬了我的脚步声。巨大的落地玻璃映出我苍白失措的脸,和这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王海施舍的廉价西装。
恐惧、茫然、荒谬感……种种情绪像潮水一样再次淹没上来。
这一夜,我睡得极不安稳。光怪陆离的梦境里,破碎的瓷碗、狰狞的龙纹、我妈崩溃的脸、王海绝望的呼喊、还有父亲那双冰冷深邃的眼睛交替出现。
第二天清晨,我是被极轻微的敲门声惊醒的。
是昨天的女佣,送来了崭新的、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衣物和精致的早餐。她依旧低眉顺眼,不敢多看我一眼。
我换上衣服,面料柔软舒适,尺寸竟然完全合适。吃完味同嚼蜡的早餐,福伯准时出现。
小少爷,少爷在书房等您。
心脏又不受控制地缩紧。我跟着他,再次走向那间令人压抑的书房。
林烬已经坐在那张宽大的红木书桌后。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更衬得面容冷峻。桌上放着一杯黑咖啡,冒着丝丝热气。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正在看,听到我进来,抬起了眼。
坐。他指了指书桌对面的椅子。
我依言坐下,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他将文件放下,双手交叠放在桌上,那只有着狰狞伤疤的右手异常醒目。习惯这里吗他问。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低声道:……不习惯。
慢慢会习惯的。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从今天起,你是林家的继承人之一。有些规矩,你要懂。有些事,你要知道。
他拿起桌上一份看起来更厚的文件,推到我面前。
首先,认识一下你的‘家人’。
我迟疑地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人物资料和照片,关系错综复杂,像一张庞大的、令人头晕目眩的网。
林氏家族,一个盘根错节、枝繁叶茂的庞大商业帝国。核心是家族议会,由几位掌权的叔伯辈和他们的嫡系组成。照片上的人,无论男女,都衣着光鲜,眼神里透着精明、傲慢或深藏不露的算计。
林烬,资料显示他是已故老家主的嫡长孙,三十年前因一场意外失踪。如今归来,名义上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但显然,这张网上,遍布着蛛丝。资料旁注里,清晰地标注着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以及……对林烬归来可能存在的反应——警惕、敌视、观望。
我看到了昨晚在宴会上那个出面宣布王海破产的、戴金丝眼镜的冷峻男人。他叫秦戈,是林烬的首席助理和绝对心腹,资料标注着极度危险,绝对忠诚。
我还看到了几个旁系子弟的名字和照片,旁边用红字标注着曾参与三十年前‘意外’、与二爷(林烬的二叔)关系密切、可能对回归构成直接威胁。
我的手心开始冒汗。这根本不是回家,这是闯入了一个危机四伏的丛林。
看懂了吗林烬的声音将我从冰冷的文字里拉回。
我抬起头,脸色发白:他们……很多人不希望你回来
不是不希望,林烬纠正我,语气冷得像冰,是害怕。是恨不得我再死一次。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三十年前,他们联手制造了一场‘意外’,把我这个碍事的嫡长孙扔出林家,自生自灭。黑砖窑里断指,天桥下挨冻,抢馊饭吃……呵,他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刻骨的寒意,他们大概没想到,那条他们以为早就碾死的虫子,不但没死,还爬回来了。
我看着他挺直却孤冷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黑砖窑……天桥……那些他轻描淡写带过的词语,背后是怎样的地狱
那……现在……我的声音干涩。
现在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向我,现在游戏才刚刚开始。小默,记住,在这里,除了我,不要相信任何人。你看到的笑脸,背后可能藏着刀。
他走回书桌,手指点了点那份家族资料:这些人,会用尽一切手段试探你的底线,拉拢你,或者……毁掉你。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是我的软肋,也是他们最好的靶子。
我的后背窜起一股寒意。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敲响。
秦戈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少爷,二爷、三爷,还有几位叔伯过来了,在前厅,说要见您和小少爷,商议……认祖归宗和进入议会的事宜。
林烬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仿佛早就料到。让他们等着。他对着门外说,语气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是。秦戈的脚步声远去。
林烬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那里面没有了刚才叙述往事时的冰冷,多了一丝沉甸甸的东西。
怕吗他问。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却在此刻清晰映出我惶恐面容的眼睛,看着他那只放在桌上、承载了无数苦难和秘密的残缺右手。
恐惧像潮水一样包裹着我。但在这令人窒息的恐惧深处,一种陌生的、冰冷的情绪,正在艰难地破土而出。
我深吸一口气,攥紧了微微发抖的拳头,迎上他的目光。
不怕。
书房厚重的木门在我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轻响,像隔绝了两个世界。父亲那句让他们等着的余威,还萦绕在空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福伯垂手侍立在一旁,姿态恭敬,眼神却像深潭,看不出丝毫情绪。
小少爷,请随我来。他微微躬身,引着我走向与父亲离去方向相反的长廊。
这条走廊比昨晚走过的更加幽深,两侧墙壁上悬挂的油画色调暗沉,画中人物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沉默地注视着每一个经过的人。地毯厚实得吸走了所有声音,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在耳膜里咚咚作响,又重又急。
福伯最终在一扇对开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深色木门前停下。小少爷,前厅到了。几位爷和叔伯都在里面等候。他替我推开门,自己却后退半步,垂首立在门边,没有丝毫要进去的意思。
一股混合着雪茄、昂贵古龙水和某种陈旧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深吸一口气,攥了攥微微发汗的掌心,迈步跨过门槛。
厅堂极大,布置得中西合璧,奢华中透着一股老派的威严。深红色的天鹅绒窗帘垂落,只留下缝隙透进些微天光,巨大的水晶吊灯没有打开,只亮着几盏壁灯,使得整个空间显得格外昏暗凝重。
沙发上,椅子上,或坐或站,大约有七八个人。几乎全是中年或老年男性,衣着考究,气度不凡,但每一张脸上都带着截然不同的表情——审视,轻蔑,冷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惊疑不定。
我的闯入,像一颗石子投进看似平静的湖面。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如同无数冰冷的探针,试图将我里外刺穿。
空气凝固了几秒。
正中间主位上,一个看起来约莫六十多岁、穿着暗红色中式褂子的男人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头发梳得油亮,面容带着养尊处优的圆润,但一双眼睛却锐利得惊人,此刻正上下打量着我,嘴角扯出一个算不上笑意的弧度。
这就是……烬哥儿流落在外头的那个孩子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慢悠悠的腔调,每个字都像裹着糖衣的针,模样倒是周正,就是这身板,看着单薄了些。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头吧
我认得他。资料上的二爷,林振山,父亲的二叔,当年那场意外最可能的幕后推手之一。
我没说话,只是挺直了背脊,迎着他的目光。手心汗湿得更厉害。
旁边一个瘦高个、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嗤笑一声,扶了扶眼镜,语气轻佻:二哥,瞧您说的。烬侄子自己能从那泥潭里爬回来,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这孩子跟着他,能吃什么苦无非是日子清贫些罢了。比起我们林家子弟自幼的精英教育,确实是……差了些意思。他是三爷林振岳,掌管着家族部分海外业务,看似中立,实则惯于煽风点火。
清贫另一个脑满肠肥、手指上戴着硕大翡翠戒指的男人哼了一声,声音洪亮却粗鄙,听说昨天在酒店,差点被当成要饭的打发出去真是……啧,丢我们林家的脸面啊!这是五叔,家族里出了名的莽夫,但也是二爷的忠实拥趸。
刺耳的话语,毫不掩饰的鄙夷,像冰冷的鞭子,一下下抽打过来。我站在原地,感觉脸颊火辣辣的,血液一股股往头上涌。这些就是我的家人这些衣着光鲜、站在财富和权力顶端的人,嘴里吐出的却是比修理厂地沟油还要污秽的东西。
够了。
一个略显苍老,却带着几分威严的声音响起。坐在稍远处阴影里的一位清癯老者开了口。他穿着朴素,手里捻着一串紫檀佛珠,眼神比起其他人,少了几分戾气,多了些沉静。孩子刚回来,舟车劳顿,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这是四叔公,家族里辈分较高,但手中实权不大,平日深居简出。
四叔,话不是这么说。二爷林振山慢条斯理地端起面前的紫砂茶杯,吹了吹气,正是刚回来,才要让他知道知道规矩。林家不是阿猫阿狗都能随便进的地方。认祖归宗,更是天大的事,总得看看……够不够这个格。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像毒蛇的信子:听说,你母亲那边,就是个普通工人后来改嫁的那个,叫什么……王海听说昨天破产了真是晦气。这种低贱的血脉,可不能污了我们林家的门楣。
轰的一声,我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羞辱我,我可以忍,但这样肆无忌惮地践踏我母亲,将我父亲三十年苦难轻描淡写地带过,将我视为玷污门楣的污点!
怒火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恐惧和不安。我猛地抬起头,眼睛死死盯住林振山,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压得低哑,却带着我自己都未曾料到的尖锐:
低贱二叔公口中的高贵的林家,就是三十年前联手把自家人扔进黑砖窑里断指讨饭的高贵吗!就是现在坐在这里,对着一个刚回家的孩子冷嘲热讽、极尽羞辱的高贵吗!
整个前厅瞬间死寂!
所有戏谑、轻蔑、冷漠的表情都僵在了脸上。林振山端着茶杯的手顿在半空,脸上的假笑彻底消失,眼神骤然变得阴鸷冰冷。林振岳扶眼镜的动作僵住,眼底闪过惊愕。那个肥头大耳的五叔张大了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就连捻着佛珠的四叔公,也停下了动作,愕然地看着我。
我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豁出去了一般,目光毫不退缩地迎上林振山越来越冷的视线。
好,好,好。林振山缓缓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低沉下去,带着瘆人的寒意,果然是在外面野惯了,一点规矩都不懂!牙尖嘴利,顶撞长辈!这就是林烬教出来的好儿子!
我儿子怎么样,还轮不到别人来评判。
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从门口传来。
所有人悚然一惊,齐齐转头望去。
林烬不知何时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如同嵌在门框里的一柄孤直的剑。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寒潭般深不见底,缓缓扫过厅内众人,最终落在林振山脸上。
他没有走进来,就那样站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带来的压迫感却让整个前厅的空气都几乎凝固。
二哥,他开口,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三十年不见,你教导晚辈的方式,还是这么……别具一格。
林振山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强自镇定,冷哼一声:林烬!你来得正好!看看你儿子!目无尊长,口出狂言!林家……
林家,林烬打断他,迈步,缓缓走进前厅。他的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什么时候轮到被丢出去自生自灭的人来定义规矩了
他走到我身边,没有看我,却用一种不着痕迹的姿态,将我护在了他身影的侧后方。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沉香气息混合着无形的威压,瞬间驱散了我周围的冰冷和恶意。
你……林振山被他一句话噎得脸色铁青。
认祖归宗的事,我自有安排,不劳各位费心。林烬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那些原本气焰嚣张的叔伯,在他的目光下,竟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至于进入议会……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等我拿回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自然会进去。到时候,再和各位……慢慢聊。
慢慢聊三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让在场好几个人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林振山猛地站起身,胸口起伏,显然气得不轻,却又似乎对眼前的林烬有着极大的忌惮,不敢彻底撕破脸。他死死盯着林烬,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林烬,你别太嚣张!林家还不是你说了算!
很快就是了。林烬的回答平静无波,却带着绝对的自信和碾压性的力量。
他不再看那些人精彩纷呈的脸色,抬手,轻轻按在我的肩膀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我们走。
他带着我,转身,在一片死寂和无数惊惧、怨毒、复杂的目光中,径直走出了这令人窒息的前厅。
直到走出那扇门,重新呼吸到走廊上相对清新的空气,我紧绷的神经才猛地一松,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双腿一阵发软。
林烬的脚步没有停顿,也没有看我,只是那只按在我肩上的手,力道稍稍加重了一些。
回到那间奢华却冰冷的大书房,他关上门。
我靠在门上,大口喘气,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刚才那一幕幕还在眼前晃动。
林烬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琥珀色的酒,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里,看着窗外。
怕吗他再次问了这个问题,声音比在前厅时缓和了些许,但依旧听不出太多情绪。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这一次,我没有立刻回答。
恐惧还在,像冰冷的蛇缠绕在心脏上。但另一种东西,更灼热,更尖锐,更凶猛,正在那冰冷的恐惧中破壳而出。
我想起那些鄙夷的嘴脸,那些轻蔑的话语,想起二爷林振山那阴鸷的眼神,想起父亲那句等我拿回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我更加清醒。
不怕。我的声音还有些微的颤抖,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他们越是这样,我越不怕。
林烬缓缓转过身,手中酒杯里的液体晃动着暗沉的光泽。他看着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融化了一瞬。
他朝我走来,将手中的酒杯递给我。
喝了它。
我愣了一下,接过那杯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荡漾,散发出浓烈而陌生的香气。
林家就是一座斗兽场。他站在我面前,声音低沉而清晰,刚才,你扔掉了观众席的票。
他抬起手,用那只残缺的、布满狰狞伤疤的右手,指了指我手中的酒杯。
现在,选择权在你。
喝了它,跟我一起进去。
或者,我送你走,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平安过一辈子。
我低头,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那里面映出我苍白却异常明亮的眼睛。
我想起修理厂油腻的地面,想起那碗摔碎的青菜面,想起我妈决绝的背影,想起王海得意的嘴脸,想起酒店里那些嘲弄的目光,想起前厅里那些冰冷的羞辱……
然后,我抬起头,迎上父亲那双深邃的、等待着答案的眼睛。
没有任何犹豫,我举起酒杯,将里面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
一股灼热的暖流瞬间从喉咙烧灼到胃里,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却也驱散了四肢百骸最后一丝寒意和犹豫。
我把空杯重重放在旁边的桌上,抬起手背抹去呛出的眼泪,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林烬看着我的动作,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冰冷的眼眸深处,仿佛有极淡的星火,一闪而过。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再次用力地按了按我的肩膀。
这一次,动作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重量。
沉重的书房门再次被敲响,节奏稳定,是秦戈。
少爷,二爷他们离开公馆了。另外,按您的吩咐,关于王海公司破产清算以及其个人债务追偿的程序已经启动,第一批资产冻结令刚刚下达。还有,针对三爷海外公司利用家族渠道走私的证据,已经收集完毕,随时可以动用。
林烬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听到的只是天气预报。
知道了。他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却依旧落在我脸上,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秦戈无声退下。
林烬走向书桌,从抽屉里取出一枚样式古朴、触手冰凉的黑龙纹徽章,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
从现在起,你是林默。
林家第三代,林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