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锦门覆雪 > 第一章

1
血嫁
我被抬进摄政王府那日,京城落了第一场雪。
十六人抬的凤鸾棺轿,红绸裹棺,白幡引路。我坐在里面,手心全是汗——活了十八年,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死人。
沿途百姓跪了一街,却没人敢抬头。他们怕轿子主人,更怕我。
棺轿自正阳门入,绕朱雀大街三圈,每过一处,坊门即刻下钥。直到最里层的镇渊坊前,府卫以黑甲列阵,枪尖交叉,才肯放轿。我曾听人言,摄政王府三进三锁,一重锁一重血,今日方知所言非虚。
新娘子,脚别沾地。喜娘抖着嗓子扶我跨火盆。火盆里烧的不是炭,是镇邪的朱砂符纸——摄政王夜眠被魇,府中常传冤魂啼哭,礼官便用这法子冲阴。灰打着旋往雪里钻,像极了我那短命的八字——阴年阴月阴日,棺材子,天生带煞。
昨夜长姐在窗外笑:疯子配煞星,绝配。
我攥紧喜袍,心说:行,那就配给你看。
喜堂大门吱呀一声自开,风雪灌进来。我抬头,看见了他——萧御珩。
绯红蟒袍,金线睚眦,腰间一把细刀,刀柄缠红绸,像新也像旧。他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眼尾飞着一抹红,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刚杀完人没擦净的血。
沈氏他声音低而轻,带着笑。
我屈膝,尚未开口,下颌就被他抬起。指腹有茧,也有血腥味,像一把刚归鞘的刀。
本王夜眠不稳,需人陪。他侧首,对礼官道,交杯酒,换血酒。
礼官几乎爬着端来两盏。刀光一闪,他割掌,血珠滚进金杯,像朱砂落雪。
喝。他把杯沿抵到我唇边,声音低得让我耳膜发痒,像有一根羽毛顺着血管往里钻,同生共死。
我接了,一饮而尽。血腥味冲喉,我咳得眼泪直流。他随即撕下袖角,慢条斯理缠住掌心血口,动作优雅得像在系一朵红花,仿佛方才那一刀只是信手折花。
乖。
他缠好掌心血口,指尖一弹,一缕红线落入酒壶,瞬间消弭——那是血蛊引子。我喉头一紧:方才那杯,不只是盟誓,也是蛊契。
喜堂之后,不是洞房,是冰室。
王府西北角,临水而建一座石殿,名冰室,与北苑花房隔湖相望,终年积雪,夏日亦不化。十二面铜镜悬在壁上,镜背刻着子午锁魂阵,镜与镜之间以发丝粗细的银丝相连,只要一面镜碎,其余皆裂,碎镜会射出噬魂钉。
我抬眼,镜里映着我腕上的锁链——原来锁链不仅是囚我,也是救我:他把我放在阵眼,任何人想杀我,必先碎镜,先死自己。
怕吗他倚在榻,衣襟半敞,胸口一道旧疤,像断剑。
我摸到锦被下的寒铁环,环上缠红绸,崭新得刺眼。
王爷怕我跑
怕你死。他俯身,锁链哗啦扣住我踝,另一端却为活扣,只轻搭他腕骨——看似同囚,实则随时可为我挡刀。
我抬眼,第一次看清他的眸子——黑得吓人,像无星无月的夜,却燃着一簇火,烧得他自己也疼。
那一瞬我呼吸骤停——不是因他俊美,而是因他像从血池里捞出的月,阴冷、锋利,却带着奇异的妖冶。长姐说疯子会噬人,我忽然明白:若真要被噬,我宁愿先咬他一口。
沈家欠我三十万两,他指腹摩挲我踝骨,你欠我一条命。要死,也得先陪我睡三年。
我没应声,只伸手,指尖落在他眉心,轻轻一抹——那里有一道折痕,像刀刻的川。
王爷头痛
他眸色骤暗,握住我腕,反身压下。锁链交击,清脆一声,像敲在我骨头上。
别碰这里。他声音哑得像兽,会忍不住杀人。
我笑了,唇色被血酒染得艳:杀我,还是杀别人
他俯身,唇贴我耳廓,一字一顿:杀所有人。
夜半,我被寒意冻醒。石殿无窗,却风雪扑面——他站在门口,门洞大开,赤足披一件中衣,背对我,像在听风。
我轻手轻脚下榻,锁链够长,够我走到他身后三步。
王爷
他回头,眼尾飞红,手里提着一颗人头——礼官严酉,白日曾偷偷在交杯酒里添离魂草。此刻人头眉心插着一根朱颜雪花茎,血被花吸干,花因而红得发紫。我指尖探向花茎——汁液可做假死药,我藏入袖中,留待后用。
我呼吸一滞,却没退。我解开斗篷,踮脚披到他肩上,声音轻得像雪:雪大,会着凉。
他垂眸看我,忽然扔开人头,伸手抱住我,下巴搁我发顶,声音低而委屈:他们都想我死。
我任他抱,手拍他背,像在哄孩子:那就先别死,至少……别死我前头。
他低笑,胸腔震动,半晌,打横抱起我,大步回殿。锁链拖地,龙吟般清响。
沈雪霁,他吻我额,记住,你活一日,本王就一日不屠沈家。
我闭眼,掩住眸底冷意——我要的,从来不止沈家平安。
醒来时,锁链已解,榻侧留一张字条,墨迹未干:北苑有花,敢摘,便归你。落款一个血指印,像私章。
我更衣出殿,府中无人拦我。北苑是禁地,府志载:擅入者,剐。可我闻得到风里藏着的死气。
琉璃花房,暖意扑面。中央一株朱颜雪开得正盛,红得像火,叶却雪白。花下泥土松软,我用金钗划地,土中露出一角白棺,棺钉松动,缝隙里飘出淡淡的返魂味——与谢婉身上那股腐甜一模一样。
我掩土,指尖却止不住颤。血冷方能活,我深吸一口腐香,折花,转身——
门口,他不知何时已立,把玩细刀,眼尾含笑,像看猎物。
本王说过,敢摘,便归你。他步步逼近,刀尖挑起我下颌,可没说过,不罚。
我抬手,将那朵朱颜雪别在他耳后,指尖暗把花蕊里的离魂草籽弹进他发隙——日后若需他短暂假死,这颗籽便是钥匙。我要他疯,也要他命握我手。声音轻得像雪:
花归我,人归我,命也归我——王爷可舍得
他低笑,刀尖一转,划破指腹,血珠滴在花瓣,像胭脂。
沈雪霁,他俯身,吻我沾血的指尖,欢迎来到疯子的世界。
2
疯局
子时三更,我赤足踏雪,锁链明明已经解开,却仍有一环冷铁贴着我的踝骨——像萧御珩给我的赦令,也像他留给我的笼。
北苑花房,琉璃顶映月色,像覆了一层薄霜。
我推门,腐香扑面,朱颜雪开得极盛,花心却发黑,仿佛被血养得腻了。
花房四角垂着鎏金铜铃,铃舌以红线系死,一丝风也钻不进来——这是锁魂铃,专克阴尸。
指尖掠过铃身,铜面立刻覆上一层白霜,寒气顺着经络往骨缝里钻。怪不得外头盛夏,这里却像冰窖。
启棺,棺内女尸着绯红嫁衣,心口插断刃,面骨已腐,缺一颗虎牙——与谢婉正好相反。死者才是真正的谢家女。
我并指拈起尸骨一缕湿发,用火折炙烤。发蜷成珠,散出淡淡腥甜——离魂草味,服之可暂闭气息,假死三日。有人先杀谢婉,再找人顶替,布局三年。
正待阖棺,忽听咔哒一声轻响——棺底暗格弹开,露出一枚乌木牌,上书癸巳二字,背面刻着睚眦纹样。
这是萧御珩的暗卫编号!我指尖一顿:原来他早知棺中乾坤,甚至亲手布下这局。
我把木牌收入袖中,掩土,指尖却止不住颤。
血冷方能活,我深吸一口腐香,折花,转身——门口,红鸾腕缠红玉珠,刀光如月,直取我咽喉。我侧身,刀锋割断一缕青丝,黑发落在朱颜雪上,像墨入血。
沈姑娘,红鸾声音沙哑,主子吩咐:你若启棺,就把你的头留在花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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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断钗反击,钗尖刺入她肩井,血溅花瓣。
她齿缝藏毒丸,被我两指钳出。想死问过我。
我并指点她穴,拖至花房暗角,用锁链缚柱——那锁链,正是萧御珩所赠。一环扣一环,我把秘密也锁进黑暗。
我蹲下身,以指尖蘸取她肩血,在雪地上画下一枚川字——那是萧御珩眉间旧疤的形状。血字瞬间被雪吞噬,像从未存在。我低笑:疯子的棋局,我既要当子,也要当执棋人。
我归寝,天将破晓。殿内燃龙涎,却压不住血腥。
他坐榻边,赤足披发,膝上横刀,刀背贴唇,像吻也像咬。去了哪里
他嗓音低哑,眼底血丝未褪。
我不答,只抬手,将一朵新摘的朱颜雪抛给他。花瓣沾土,像被玷污的虔诚。
他抬手接住,指腹摩挲花茎,忽然咔一声轻响——花茎裂开,露出中空芯管,管内滚出一粒赤红丸药。
我眯眼:离魂草籽,可制三日假死。我折花时暗取,本想藏私,却被他一眼看破。
他把药丸含入口中,唇角勾起:味道不错,下次多放一粒。
我心底一凛:原来他早知花房机关,甚至知我会取药。
这场博弈,谁先动心,谁先输。
第二具棺,真谢婉,死于离魂草加碎心刃。我简声,如今活着的那位,面皮用鲛人胶贴骨,最多撑三个月。
他以指腹碾碎花,汁水猩红,染他唇角,像饮血。三个月,够了。
他抬眼笑,足够让太后、谢家、沈家,一起陪葬。我蹙眉:我要沈家活。
他伸手,锁链哗啦缠住我踝,将我拖进怀里,刀背贴我颈动脉,冰得我颤
那就求我。他嗓音温柔,用你自己求。
我抬眸,指尖落在他眉心,轻轻抚平那道折痕。
好。
我踮脚吻他,唇贴唇,齿抵齿,像两只兽互相撕咬,却都克制着不咬断对方喉咙。
一吻毕,他喘得厉害,刀当啷坠地。
他把脸埋在我颈窝,声音闷而脆弱:沈雪霁,别再半夜跑。
我梦见你死了,雪里只剩一颗头,还对我笑。
我心口一紧,轻拍他背:我活一日,就保你一日不梦魇。
他忽然抬头,眸色深沉:明日卯时,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挑眉:刑狱还是坟场
他低笑:藏兵阁。让你看看我真正的刀。
我心底一震——藏兵阁是摄政王禁地,连太妃都踏不得半步。他竟要带我入阁,是试探,还是托付
卯时,天色青灰。
他牵着我,一路穿廊过湖,锁链另一端扣在他腕上,像一条随时可以收紧的缰绳。
藏兵阁隐在王府最深处,无窗,以黑石砌成,门口立着两尊青铜睚眦,嘴里衔着断刃。
睚眦目下嵌着夜明珠,珠面裂纹纵横,显是曾被利器击过。
石门开启,阴风扑面。
阁内无灯,唯有中央一座圆形深坑,坑壁插满刀——三千柄,每一柄都刻睚眦纹。
最深处,一柄通体血红的细刀被铁链悬于半空,刀身不断滴落暗色液体,落地竟凝成珠,滚回刀下凹槽,循环往复。
我指尖探去,液体冰凉,带着甜腥——是血,且被人以药养活,永不凝固。
那是我母亲的血。他声音平静,十年前,太后亲手把刀插进她心口,又命人把血放干,养我佩刀。
他抬手,铁链寸寸断裂,血刀落入手心,竟发出一声轻鸣,像婴啼。
他把刀递给我:从此,它也是你的。
我握刀,指尖被寒意刺得发麻,却听见自己心跳——疯子的刀,疯子的血,疯子的信任,一并交到我手里。
出阁时,他忽然停步:三日后寿宴,你若敢用这把刀刺我,我绝不还手。
我挑眉:若刺太后呢
他低笑:那便刺得漂亮些,别让血溅到你的嫁衣。
午后,府门鼓响,铁甲铿锵——镇北副帅江芷到!
江芷,太妃内侄女,年方二十,掌三万霜狼骑,传言非王不嫁。
她披银甲,踏雪而来,腰悬双鞭,眉目英朗,却在见萧御珩那一瞬,化作春水。
御哥哥,她单膝跪地,双手奉上虎符,芷儿来迟,愿以兵权为嫁,助你清君侧。
我立在他身侧,腕上锁链被袖掩住,像一条暗蛇。
他未接虎符,只抬手,替江芷拂去肩雪,声音温柔:芷儿长大了,知道本王缺什么。
江芷抬眼,目光落在我脸上,笑意一滞:这位,便是沈家棺材子
我颔首,礼数周全:江帅安好。
江芷笑,忽然抬鞭,鞭梢缠我腕,猛地一扯——锁链哗啦坠地,暴露在光天化日。
御哥哥,江芷歪头,你何时喜欢玩锁链芷儿也可陪你。
我腕上红痕刺眼,他眼底却泛起笑,那笑不达眼底。
芷儿,他嗓音轻,鞭子收好,别吓着她。
若吓着了
本王就砍手。
江芷笑意一僵,鞭梢收回,却在转身那一瞬,低低道:御哥哥,你疯了,为个女人,值得
男人未答,只俯身,将锁链重新扣回我踝,声音温柔得像毒:
她若少一根头发,本王就用你江家三千口陪葬。
江芷握鞭的手,青筋毕露。
当夜,江芷未离府,被安排在听雨阁。
我遣百足蜈蚣潜去,在她枕下留一字条:兵权可保江氏,亦可覆江氏,望江帅三思。
第二日清晨,她披甲离去,再未提兵权为嫁四字。
当夜,太妃于佛堂设安魂阵,扬言王府煞气重,需以棺材子血祭。
我被传至佛堂,见地面摆七口乌木小棺,棺盖反钉,内贴黄符,书我生辰八字。
沈氏,躺进去,太妃手捻佛珠,声音慈悲,一盏茶即可,保王府平安。
我抬眼,见佛堂梁上悬一缕黑线,线尾系铜铃,铃内藏噬魂钉——若我躺入,钉落百会,必死无疑。
我不语,只抬手,指尖抚过第一口小棺,忽然弯腰,吐出一口血,血落符纸,黄符瞬间自燃,火焰青蓝,像鬼火。
阴血破煞,我轻声,太妃若想镇煞,得先问煞答不答应。
第二口小棺,棺盖砰自开,内爬出百足蜈蚣,通体赤红,顺我指尖,钻入我袖,却温顺如宠。
我抬手,蜈蚣盘我腕,像一圈血红镯。百足赤,喜食毒,专吃噬魂钉。
我声音轻,却字字清晰,太妃还要试吗
太妃脸色青白,佛珠断裂,珠子滚一地。
他倚门而立,抚掌低笑:本王的王妃,可还入眼
男人走至我身侧,忽然拔刀,刀光一闪——七口小棺,齐腰斩裂,黄符化蝶,漫天飞灰。
安魂他嗓音温柔,本王就是魂,谁敢安
我趁乱拾取一枚噬魂钉藏入袖中——寿宴那日,还需最后一枚眼。
太妃被侍女搀走,背影踉跄,我知道,她与太后的联盟,今夜裂了缝。
回寝,他以指腹擦我唇角血迹,声音低哑:不是让你别逞强
我抬眼:我若不逞强,此刻已死。
他低笑,忽然打横抱起我,放进榻内,以唇贴我额:那就一起逞强。
谢婉是假的,太后手笔,江芷兵权,太妃佛口蛇心,他一字一顿,本王要他们一起死。
计划
三日后,太后寿宴,你假扮谢婉,引蛇出洞,本王血洗朝堂。
我抬手,指尖顺他喉结:我若失败
他咬我指尖,血珠滚,像宣誓:你死,本王就屠城,让天下给你陪葬。
我心口一烫,却笑:疯子。
你也是。
我抚过袖中噬魂钉与血刀图纹,暗道:寿宴当日,我既要扮谢婉,也要做回沈雪霁——疯子的新娘,煞星的鞘。
3
凤池覆雪
腊月初八,太后四十寿辰。
我赤足立于金殿中央,红衣如水,袖里藏着刀锋与花瓣。灯火万盏,照得我眼前发晕,却照不亮心里那片黑。
我戴半幅金面具,面具下颚的疤是我亲手画上去的——鱼胶、朱砂、我的血,一笔一笔,像把谢婉的鬼魂描在我脸上。
鼓点急催,我旋身,水袖翻飞,一瓣朱颜雪自我袖口跌出,正飘在太后凤袍前,红得刺目。
太后高坐,捻佛珠,声音温软:此女何人
我听见他开口,嗓音轻得似刀背贴玉——
谢氏孤女,婉娘。
百官哗然。
我抬手,接金杯,杯壁雕鹤顶纹,酒色碧透,浮一粒红丸。我指尖在杯壁轻敲三下——动手。
殿外铁甲骤响,江芷披银甲,执双鞭,率三千霜狼骑夜扣宫门,火把映雪,像一条火龙。
太后佛珠断裂,声音终于裂开:摄政王,你要造反
他低笑,拔刀,刀光映我眼底。
造反本王只是来拿回一样东西。
何物
父皇的命。
十年前,先帝喉插睚眦,血溅金阶。
那年他十五岁,被按在血泊里,看着母亲被灌鸩酒,太妃抱着他,说:想活,就认罪。
他认了,却用十年布一局:
杀谢婉——因她本是太后眼线。
埋朱颜雪——花根浸离魂草,养尸不腐,只为今日反咬。
娶我——八字至阴,破噬魂钉,更能以身为蛊,引太后入局。
我是他最后一子,也是他唯一失控的——他没想到,自己会真的爱上我。
太后,他刀尖指地,声音温柔,父皇喉骨里那柄睚眦,是你亲手插的,对吗
太后冷笑:证据呢
我摘面具,断刃自我袖中落地,血槽黑红,是先帝喉骨之血。
百官骇然。
太后拍掌,百名死士涌出,弓弩齐指他。
珩儿,本宫养你十年,只为今日——你弑父杀兄,就地格杀!
箭雨骤起。
他旋身,刀光织网,将我护在怀里。一支箭透他肩胛,血溅我脸,烫得我颤。
萧御珩!
他指腹擦我脸,低笑:别怕,小伤。
我抬眼,太后持弩,第二箭正对我心口——
沈氏,妖言惑众,该死!
箭出,破空。
我转身,以背迎箭——
噗!
箭矢透肩,血花绽开,染红我半幅嫁衣,像一朵盛大的朱颜雪。
他目眦欲裂,抱我旋身,刀光暴涨,直扑高座。
我握住箭杆,猛地拔出,血珠溅在太后凤袍前,我笑,声音却冷:
太后,您输了。
箭淬离魂,我血里含朱颜,两种毒遇,一炷香内,肺腑溃烂——你方才吸我血雾,此刻是否觉得心口如蚁噬
太后指尖发黑,佛珠线断,珠子滚落,像一串垂死眼珠。
沈雪霁,你疯了吗以自身为蛊!
我笑,唇角血线滑下:王爷教我,疯子配疯子,天生一对。
毒发极速,我眼前发黑,却感觉腰被铁臂箍紧——他抱着我,一步一血,踏上玉阶。
传太医!她少一口气,本王就屠金殿!
江芷杀入,银甲染血,双鞭坠地,跪地求情:御哥哥,太医在此!
太医颤手诊脉,跪地叩首:离魂遇朱颜,无解,除非以心血为引,换血。
他毫不犹豫,反手一刀,捅进自己心口——
刀尖透背,血喷我一脸,烫得我睁眼。
萧御珩!
他笑,以刀尖挑破自己腕脉,贴我唇边,声音低哑:
喝,同生共死。
我咬他腕,血入口,腥甜,却带着龙涎香,是他的味道。
换血过半,太后毒发,七窍流血,却癫狂笑:离魂毒,两命皆亡,同归于尽!
小皇帝奔出,龙袍拖地,哭喊:皇叔,朕退位,朕把江山给你,你救救她!
他却俯身,吻我额,声音温柔:
天下算什么,我只要她。
三日后,太后崩,谥号戾。
江芷上交兵权,自请镇守北境,终身不嫁。
小皇帝退位,传位摄政王,他却于登基前夜,上交玉玺,携我归隐。
京城十里红妆,再办大婚——
喜堂设在凤池,池水结冰,覆一层雪,像天然喜毯。
我穿嫁衣,肩裹狐裘,唇色苍白,却仍笑靥如花。
他穿绯红,心口裹白纱,仍渗血,却执意步行迎亲。
礼拜天地,夫妻对拜——
第三拜,他忽然跪地,血透白纱,染红喜袍,像一朵盛大的朱颜雪。
娘子,我学会了怕……你别不要我。
我泪落,拔出发间金刀,一刀插进自己喜袍下摆——刀尖透布,刺进冰面,像把两人钉在一起。
再疯,就一起疯到底。
天下归你,你归我——我们扯平。
十年后,凤池。
雪落无声,湖面初融,扁舟泊岸,舟头立两人——
他玄衣,鬓边早生华发,却仍眉目如画;我素衣,腕缠锁链,链另一端扣他踝,像一条共生蛇。
御珩,我低声,后悔吗江山拱手,只换我。
我指尖落他眉心,抚平那道川字。
却听他声音轻却笃定:江山太远,你刚好。
他笑,低头吻我,唇边血线滑下,落我腕间锁链,像一枚朱砂印。
远处,小皇帝已长成少年,立于岸边,高声问:
皇叔,皇婶,朕能来看你们吗
我们相视一笑,齐声:
带酒来,不许带奏折!
雪落,覆了我们满头,像白首。
——终章·凤池覆雪——
4
番外
永熙三十五年,凤池落第一场雪时,我肚子里踹了两个小崽子。
萧御珩蹲在廊下熬药,玄色袍角拖在地上,被雪水洇出深痕。他右手执蒲扇,左手却握着一卷《千金方》,扇两下,看一行,眉心那道川字浅得快看不见了。
药香漫过来,我摸着肚子笑:王爷当年杀人不眨眼,如今倒怕一碗苦药
他抬眼,眼尾仍红,却早没了戾气,只含混道:他们若嫌苦,出来我揍。
话音未落,腹内左边那只小崽子又踹了一脚,似在应和。我嘶了一声,他立刻丢了书,半跪在榻前,掌心贴上我隆起的腹,声音低得怕惊着谁:乖,别欺负娘。
雪落无声,我却听见他指骨轻颤——疯子有了软肋,软肋在我腹里。
冬至夜,我疼了五个时辰。
萧御珩不许任何人近身,自己挽了袖,剪脐、洗娃、包襁褓,动作比稳婆还利落。血染了他满手,他却笑:雪霁,是一双。
哥哥先出来,哭声洪亮;妹妹迟了半刻,却一睁眼就冲他笑。他愣在原地,手里还握着剪子,泪砸在婴孩脸上,烫得两个小东西同时瘪嘴。
我伸手,指腹抹过他眼尾:王爷哭什么
……老子高兴。
他给孩子起名,哥哥叫阿雪,妹妹叫阿霁。他说要把天下最干净的字都给他们,却又嫌雪霁太柔,便偷偷在玉牒上写了萧知雪萧知霁——知雪知霁,知我知他。
周岁那日,小皇帝来了。
十六岁的少年已长高,龙袍外裹着狐裘,一进院子就喊:皇叔,朕来蹭酒!
阿雪坐在雪地里,抓周桌上摆满物什:虎符、玉玺、兵书、药典、胭脂、算盘……他却越过所有,一把抓住萧御珩腰间的血刀。
刀锋出鞘半寸,寒光映在婴孩脸上,我呼吸一滞。萧御珩却大笑,握住儿子的小手,在刀刃上轻轻一点——血珠滚落,滴在雪里,像一粒朱砂。
好小子,他低声道,以后护着妹妹,也护着娘。
阿霁不甘示弱,爬过来,一巴掌拍在哥哥脸上,顺手抓起地上的胭脂盒,打开,抹得自己满脸红。她冲小皇帝咧嘴笑,露出四颗小牙,像只刚学会咬人的猫。
小皇帝蹲下身,从怀里摸出一对金锁,一只刻同生,一只刻白首。他把金锁挂在两个孩子颈间,仰头冲我眨眼:皇婶,朕当年欠你们的贺礼,今日补上。
我失笑,摸摸他的发顶:陛下长大了。
少年却看向萧御珩,目光灼灼:皇叔,朕想学刀。
疯子挑眉:学刀做什么
学刀,护江山,也护想护的人。
萧御珩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揉了揉少年的发,声音低哑:好,明日卯时,凤池冰面,朕等你。
翌日清晨,冰面薄雾。萧御珩执血刀,立于湖心,每一招都慢得像舞——却刀刀带风,卷起雪尘。小皇帝执木刀,一招一式学得像模像样。阿雪裹成棉球,被妹妹推着在冰面爬,嘴里啊啊叫着,似在给舅舅助威。
我倚栏看雪,忽然想起十年前,也是这片冰面,他跪地求我别死。如今雪依旧,疯子却学会了温柔——把刀锋收进鞘,把软肋抱进怀。
一套刀法授完,少年收势,额头薄汗。萧御珩抬手,把血刀递给他:江山太重,你先用木刀,等扛得动那天,再换真的。
少年双手接过,目光却比刀还亮:皇叔,朕会扛得动。
疯子笑,眼尾飞红:扛不动,就来凤池,皇叔给你留一碗酒。
傍晚,小皇帝告辞。阿雪攥着他衣角不放,阿霁干脆整个人趴在他靴上,口水糊了龙袍一片。少年弯腰,一手一个抱起,亲了亲两张软糯的小脸:哥哥明年还来。
我送他到府门,他忽然回头,压低声音:皇婶,朕在京城给阿雪阿霁留了府邸,等他们长大,想留便留,想走便走——天下再大,朕替他们兜底。
我失笑,拱手一礼:先替两个小东西,谢过陛下。
少年翻身上马,雪尘飞扬。他回头冲我挥手,声音被风撕碎,却字字清晰:皇婶,明年雪落,朕还来蹭酒!
雪越下越大,疯子从身后拥住我,掌心覆在我手背上,十指交扣。阿雪阿霁在雪地里爬,一个去抓飘落的雪,一个去拽父亲的袍角,笑声清脆,像碎玉。
我侧头,吻过他眼角细纹:萧御珩,你后悔吗
他把下巴搁在我发顶,声音低而满足:后悔什么后悔没早疯
我失笑,抬头看雪——雪落无声,却替我们白头。
【彩蛋】
史官来录,我抱着阿霁,疯子牵着阿雪,站在凤池畔。史官问:如何记
我与他相视一笑,齐声道:
永熙三十五年冬,摄政王得龙凤胎,男名知雪,女名知霁。帝幸凤池,授刀授锁,赐府赐酒。是日雪落,白头为期,天下同生,疯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