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一中的百年校庆,让高二(三)班的同学聚会在毕业十年后终于成行。
林薇站在教室门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外套的袖口。作为一家外资企业的市场总监,她早已习惯了在各种场合游刃有余,但此刻,站在这个装满她整个青春的地方,她感觉自己又变回了那个手足无措的少女。
教室里已经来了二十多人,三五成群地聊着天。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特的味道——是成年人的香水味与记忆中粉笔灰气息的混合体。
林薇真是你啊!眼尖的班长发现了她,快步走来,刚才大家还在猜你会不会来呢。
她被热情地拉进教室,立刻被此起彼伏的惊呼和问候包围。
哇,林薇一点都没变!
在哪高就呢听说你在北京
结婚了吗有孩子没
她微笑着——应答,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教室后方靠窗的那个位置。
他还没来。
十年了。北京的职场磨砺让她学会了在高管会议上侃侃而谈,在商业谈判中据理力争。但站在这里,西装革履的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只会用左手写字的胆小鬼。
听说江远舟也会来,班长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他现在可了不得,自己开了家科技公司,去年刚上市。娶了个富家千金,喏,照片我看过,漂亮得像明星。
林薇点点头,端起一杯果汁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她早知道他的消息——这十年里,她像个潜伏的侦探,通过所有可能的渠道默默关注着他。她知道他大学读了计算机,知道他在大四创业,知道公司上市的消息登上了财经新闻,甚至知道他婚礼的酒店是南城最贵的那家。
但她从没点赞或评论过任何有关他的消息。她的窥探安静得像从未存在。
教室门又一次被推开,喧哗声陡然升高。他来了。
江远舟比高中时更加挺拔,合身的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笑容依旧明朗,却多了几分商人的精明和沉稳。他身边跟着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应该就是他的妻子。
抱歉抱歉,路上堵车。他与众人寒暄,游刃有余地在人群中周旋。
林薇悄悄退到角落,像十年前一样。她看着他与老同学们谈笑风生,看着他体贴地为妻子拿来饮料,看着他在人群中熠熠发光。
他们之间,隔着整整十年和半个人群的距离。
(十年前)
高二开学第二周的星期二,林薇做出了一个改变她整个青春的决定——她要给江远舟带早餐。
这个决定来得突然而坚定。前一天早自习,她正对着一道物理题绞尽脑汁,鼻尖沁出细汗。后门猛地被推开,江远舟和赵磊吵嚷着冲进来。
饿死了,老赵,昨晚副本刷到两点,我妈今早直接暴走,没做早饭。江远舟的声音总是带着点懒洋洋的笑意。
活该,小卖部走起赵磊嗓门洪亮。
不了,下节老班的课,迟到得挨削。江远舟把书包甩进桌肚,声音垮下去,扛着吧,社会主义接班人饿一顿没事。
那一刻,她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她想起了冰箱里的豆沙包。
第二天清晨五点半,闹钟还没响她就醒了。悄悄爬下床,赤脚踩过冰凉的木地板,像个执行秘密任务的特工。厨房里,母亲前一天晚上蒸的豆沙包还冒着冷气,她小心翼翼地加热,用食品袋仔细包好,那温度熨烫着她的指尖,一路蔓延到心口。
去学校的路变得格外漫长又短暂。她手心出汗,紧紧攥着书包带子,那两个豆沙包沉甸甸地压着她的背,也压着她的心跳。
教室里空无一人,只有值日生洒过水后留下的淡淡土腥味。阳光透过东面窗户,在讲台上切出几块明亮的方格。江远舟的座位在倒数第二排靠窗,桌面上凌乱地摊着几本练习册。
她的心跳得像破笼的鸟,每一步都轻得像猫,却又沉重地敲在耳膜上。四周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飞快地、做贼一样地把那个温热的食品袋塞进他桌肚最深处,旁边胡乱塞了几本课本做掩护。指尖碰到一个冰冷的硬物,大概是他乱扔的眼镜盒。
做完这一切,她弹回自己的座位,后背沁出一层薄汗,手指尖都在发颤。她拿出英语书,字母一个个漂浮着,组不成任何单词。
同学们陆续进来,教室渐渐喧闹。林薇埋头书本,注意力却像雷达一样牢牢锁定着后门。
他来了。和赵磊勾肩搭背,笑得没心没肺。
哟!谁这么好心惊喜的声音像一颗投入她心湖的石子。他从桌肚里掏出了那个袋子。
豆沙包还是热的!行啊老赵,够意思!他捶了赵磊一拳。
不是我啊,赵磊一脸懵,谁放的暗恋你吧舟哥
江远舟挑眉,带着点戏谑的表情环顾四周。林薇的心脏骤停了一秒。但他目光扫过她这边时,没有任何停留,像掠过最无关紧要的空气。他耸耸肩,笑得洒脱:管他呢,饿死了,解决了再说。谢了啊,无名雷锋!
他吃得很大口,腮帮子一鼓一鼓,嘴角甚至沾上一点点豆沙馅。林薇偷偷抬眼,看见窗外初升的阳光落在他微低的睫毛上,镀上一层浅金,看见他喉结随着吞咽轻轻滚动。那口她憋了很久的气,才悄悄吁出来,带着一丝微甜的酸胀。
那个豆沙包,似乎真的打开了一个奇妙的开关。
第二天,她带了温热的牛奶和一份夹好煎蛋火腿的三明治——她凌晨五点悄悄爬起来做的,煎蛋的边缘刻意煎得有点焦,因为她隐约记得上次班级烧烤,他挑走了所有烤得微焦的鸡翅。
依旧顺利投放。江远舟的惊讶多了几分:咦还有这雷锋同志挺执着啊。他开始好奇,拿着那份早餐左右看看,甚至低头闻了闻:还挺香。但他并没有花太多心思去追究,很快就在赵磊分我一口的嚎叫中被转移了注意力。
第三天,第四天……林薇的早餐工程雷打不动地持续了下来。
她变得对天气异常敏感。下雨了,早餐要用好几层防水袋子装好,最外面一层是她收集的可爱卡通图案的保鲜袋,或许能让他心情好一点天冷了,一定要用厚厚的保温袋捂着,让他吃到的时候还是热的,暖胃。他昨天打球似乎累坏了,今天的三明治里就偷偷多加了一个鸡蛋。他偶尔和赵磊抱怨一句食堂的烧麦皮太厚,她周末会特意绕远路去那家口碑很好的老字号买来,冻在家里,第二天早上悄悄蒸好带去。
她的生活从此以他的作息为轴心精密旋转。她熟知他每一科的课表,知道他周二周四早上有篮球训练会到得晚些,知道他周一第三节课是数学,他总是饿得最快,嘟囔脑细胞死光了需要补给。她甚至通过他偶尔的提及和赵磊的大嗓门,摸清了他的口味偏好——不喜欢太甜,讨厌胡萝卜和青椒,嗜辣但肠胃一般不能吃太辣,喜欢肉松和玉米。
她成了藏在阴影里的、最了解他的饲养员,精心喂养着阳光下毫无所觉的少年。
她的投喂手段也越来越熟练隐蔽。不再仅限于塞桌肚。有时会趁课间操所有人出去时,飞快塞进他敞开的书包侧袋。有时会拜托班里最不起眼、最不会引人联想的一个女生顺路放过去——代价是帮对方做一周的值日。后来,她甚至发展出了线人。食堂负责收碗筷的阿姨是她远房亲戚,她偶尔会把早餐拜托阿姨,假借学校食堂改善伙食、随机抽幸运学生的名义送到他手里。每一次,她都像是地下工作者,小心翼翼地抹去所有可能被追踪到的痕迹。用的食品袋是最大众的款式,便利贴是学校小卖部卖得最好的那种,字迹永远用左手歪歪扭扭地写。
江远舟从最初的惊讶、好奇,到后来渐渐习惯,甚至开始期待。他会给这份匿名早餐打分。
今天这酱肉包绝了,馅大皮薄,五星好评。
啧,雷锋同志今天失手了这豆浆没放糖啊,差评。
哎,你们说,这天天给我送早餐的,到底图啥某天他吃着鲜肉小馄饨(保温桶装得极好,汤都没洒),忽然问周围的男生。
还能图啥暗恋你呗!赵磊挤眉弄眼,肯定是咱们班的女生,不好意思说。
谁啊搞这么神秘。江远舟叼着馄饨,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班里几个性格外向、有可能做这种事的女生脸上扫过。被看到的女生要么脸红嗔怪,要么大大方方瞪回去:看什么看,不是我!
他的目光又一次例行公事地掠过林薇。她正低头用力擦着桌子上根本不存在的污渍,胳膊都快酸了,才忍住没有颤抖。她太普通了,成绩中游,性格安静得像墙角的影子,是班级里最没有存在感的那一撮人。他眼里没有任何怀疑,只有纯粹的无视。
算了算了,江远舟很快失去兴趣,把空保温桶推一边,爱谁谁吧,反正早餐挺好吃。替我谢谢那位田螺姑娘啊!他后半句抬高了声音,像是要对整个教室宣布,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又涌起一股细密的悲哀。他连怀疑的范围,都不会落到她身上。她既是安全的,也是可悲的。
也有过惊险时刻。一次她刚把饭团塞进去,就听到赵磊的大嗓门和脚步声在教室后门响起,她慌忙直起身,手肘差点撞到桌角,发出沉闷的一声。江远舟走进来,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瞬,微微蹙眉:林薇你在我座位这儿干嘛
大脑一片空白。血液轰的一声全都涌向头顶。她几乎能听到自己颈椎僵硬的咔咔声。手里还捏着一片刚刚沾到的、从食品袋上掉落的芝麻。
我……我捡笔。她声音干涩,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下意识地弯腰在旁边地上摸了一下,然后攥着拳头快步回到自己座位,全程不敢抬头。她能感觉到那道目光还带着些许疑惑落在她背上,几乎要将她烧穿。那天整个上午,她都如坐针毡,直到下午听见江远舟和赵磊讨论篮球,彻底把早上的小插曲抛诸脑后,她才虚脱般地松了口气。
最接近暴露的一次,是在高三上学期的某个冬晨。头天夜里下了小雪,窗玻璃上结着冰花。她照例第一个来到空无一人的教室,呵出的白气瞬间氤氲开来。她把手揣在口袋里捂了好一会儿,才掏出那份她起了个大早做的酒酿圆子,用保温桶装得严严实实。
然而,当她把手伸进江远舟的课桌桌肚时,指尖却碰到了另一个陌生的物体。她一愣,掏出来一看,是一个精致的牛皮纸袋,上面印着本地一家很有名的西点店的logo。袋子里是一份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金枪鱼三明治和一瓶进口牛奶。包装袋上甚至还贴了一张小小的粉色便利贴,上面用秀气的字写着加油哦!,后面画着一个可爱的笑脸。
她的心猛地一沉。像是一脚踩空,瞬间坠入冰窟,比窗外的积雪更冷。
有人……也发现了还是……他知道了什么别人送的是谁
她带来的那份普通保温桶
suddenly变得笨拙而可笑。巨大的自卑和沮丧攫住了她。她站在他的座位旁,手指冰凉,进退维谷。几乎想要转身把自己的那份扔进垃圾桶。
可是……万一他更喜欢吃酒酿圆子呢昨天早上他好像还抱怨食堂的油条卖光了。鬼使神差地,她把那个精致的纸袋往旁边挪了挪,把自己带来的豆浆油条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做完这一切,她像逃一样离开了教室。
那天早上,她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她看到江远舟拿出了那份豆浆油条,也看到了他随即发现了旁边的纸袋。他明显愣了一下,拿起那个精致纸袋看了看,眉毛挑得老高。然后,在周围几个男生的起哄声中,他笑着把那个纸袋随手扔给了赵磊:喏,赏你了。我还是好这口接地气的。他晃了晃手里的油条。
赵磊如获至宝:舟哥威武!这肯定是隔壁班花送的,你真不吃
齁甜的,不喜欢。江远舟咬了一大口油条,含糊不清地说,还是雷锋同志懂我。
悬到嗓子眼的心,重重落回原地,砸出酸涩的甜蜜。他选择了她。哪怕他根本不知道她是谁。那一刻的狂喜几乎让她晕眩。可随即而来的,是更深重的苦涩。他们之间,永远隔着一个雷锋同志。
高考倒计时的数字一天天变小,教室后面的黑板报被红色的醒目数字取代,空气里弥漫着油墨试卷和风油精混合的、焦灼的味道。林薇的早餐从未间断,像一种无声的、固执的仪式。她开始在里面夹带一点别的东西,像是在进行一场漫长而孤独的告别。
有时是一张写着加油的便利贴,字迹是用左手写的,歪歪扭扭。
有时是一颗薄荷糖,在他可能犯困的数学课之前。
有时,是一朵压得扁扁的、不知名的白色小野花,带着清晨的露水气息。
她把这些微小的、无人知晓的心事,和他需要的能量一起,悄悄填满他的每一个清晨。他偶尔会对着那颗糖或那朵花发一会儿呆,然后笑笑,塞进嘴里或者夹进书页。他永远不会知道,那颗糖她尝过,很甜;那朵花,是她上学路上特意绕到学校后墙那棵老槐树下跳着脚摘的。
高三下学期,全市一模成绩公布。林薇考砸了,数学尤其惨不忍睹。晚自习时,她对着满是红叉的试卷,鼻子发酸,赶紧低头掩饰。下课铃响,她第一个冲出教室,躲在教学楼后黑暗的自行车棚角落,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擦干眼泪,整理好情绪往回走,却在楼梯拐角差点撞上一群人——是江远舟和他们篮球队的,刚训练完,抱着篮球,浑身热气腾腾。他正大声说着什么笑话,几个人笑作一团。看到眼睛发红的她,他笑声顿了一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半秒,似乎想说什么,但已被队友推搡着继续往上走。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像一抹惨淡的影子,与他的光芒格格不入。
第二天,她在他早餐里放了块巧克力,附上左手写的加油。他拿到时惊讶地哇了声,掰了一半给赵磊:雷锋同志这是给我打气呢看来我得努力了啊。她低头假装做题,嘴角却悄悄弯起。这是唯一一次,她的心情似乎通过这种方式,传递给了他。
毕业聚会定在高考结束后的第三天晚上。钱柜最大的包厢,喧嚣震天。霓虹灯球旋转,光怪陆离的光斑掠过每一张年轻而放肆的脸。啤酒瓶倒了一地,有人在嘶吼着跑调的情歌,有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林薇坐在最角落的阴影里,手里捧着一杯冰可乐,气泡细碎地破裂,像她此刻的心情。她看着人群中心的江远舟,他正和几个男生抢麦克风,笑得眉眼飞扬,是全然放松的快乐。她仔细地、贪婪地看着,想把这一刻的他牢牢刻进记忆里。过了今晚,各奔东西,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了。
嘿,林薇!怎么一个人坐这儿过来玩游戏!班长醉醺醺地过来拉她。
她被迫卷入喧闹的中心,坐在了离江远舟不远不近的地方。游戏是俗套的真心话大冒险。啤酒瓶转动,命运的箭头却一次次巧妙地避开了她和江远舟。她暗自松了口气,却又有一丝说不清的失落。
聚会接近尾声,好多人已经醉得东倒西歪。江远舟显然喝多了,脸颊泛红,眼神有些涣散,靠在沙发角落里,安静了下来。
林薇想起身去洗手间,刚要站起,手腕却突然被一股滚烫的力量抓住。
她浑身一僵,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凝固。
抓住她的,是江远舟。
他仰着头,醉眼朦胧地看着她,那双总是盛满阳光和笑意的眼睛,此刻水光潋滟,带着迷茫和一丝探究。包厢的噪音仿佛瞬间退潮,变得遥远而模糊。她只能听见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
他认得她了他发现了在毕业的今晚
时间被无限拉长。她看着他微张的嘴唇,期待和恐惧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缚住。
江远舟眨了眨眼,似乎努力想看清她,声音含混:喂……林、林薇是吧
他记得她的名字!心尖猛地一颤,涌上狂喜。
可他接下来的话,却像一把淬冰的利刃,精准地刺穿了她所有编织好的幻想。
你知道么……那个,就是那个……偷偷给我带了三年早餐的那个人……
他打了个酒嗝,眼神飘忽,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林薇屏住呼吸,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他咧开嘴笑了,带着醉汉特有的憨傻和毫无心机的残忍,摇了摇头:
可惜啊……我连TA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轰——
一声巨响在脑海里炸开。不是烟花,是城墙崩塌,废墟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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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面鼓破了。心跳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空洞的回响。
手腕上的力道松开了。江远舟脑袋一歪,靠在旁边赵磊的肩膀上,嘟囔了一句什么,彻底睡了过去。
赵磊嘿嘿笑着冲她摆手:没事没事,舟哥喝高了,胡言乱语呢。
林薇慢慢地、慢慢地把手收回来,轻轻放在膝盖上。她点了点头,甚至还努力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表示没关系的微笑。然后她站起身,步子很稳,一步步走出包厢,走进洗手间。
反锁上门。她走到洗手台前,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的、毫无特色的脸。没有眼泪。眼睛里干涩得发痛。
原来,她三年的兵荒马乱,孤注一掷的隐秘爱恋,于他而言,甚至模糊到连性别都无法确认。
她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哗哗流下。她用力地、反复地冲洗着刚才被他握过的那截手腕,皮肤搓红了,那滚烫的触感和那句轻飘飘的话,却像是烙进了骨头里。
(现在)
聚会进行到一半,有人提议还原当年的座位拍照。在一片笑闹声中,大家开始寻找自己曾经的位置。
江远舟自然被推到了他靠窗的老座位。他笑着坐下,很自然地往后一靠,手臂搭在旁边的桌椅上。
舟哥,位置没变吧赵磊大声问道。
没变没变,江远舟笑着,下意识地用手掌摩挲着桌面,似乎有些感慨。忽然,他轻轻咦了一声,像是碰到了什么。同学们还在笑闹,没人注意。
只有一直悄无声息注视着他的林薇,看见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摸索着旁边墙壁与书桌连接处的那条不起眼的、积了点灰尘的缝隙。那是他以前上课无聊时、思考时、走神时,喜欢用手指去抠的地方。
他的表情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怀旧,手指习惯性地往里探了探。忽然,他脸上的笑容微微凝固,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似乎是摸到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在周围嘈杂的背景下,他的动作变得有些不同。他稍稍坐正了身体,用指甲小心地、耐心地抠挖着那条缝隙,眉头微微蹙起,带着几分专注。
渐渐地,周围的喧闹声似乎安静了一些。有人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舟哥,摸到什么宝藏了当年藏的私房钱赵磊打趣道,引来一阵哄笑。
江远舟没有回答,他的表情从好奇变成了专注,甚至带上了一丝肃穆。他的指尖终于夹出了那样东西——一小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已经毛糙破损的纸条。纸张明显泛黄,脆弱的像是蝴蝶的翅膀,带着岁月沉淀下的陈旧痕迹。
在周围同学好奇的目光注视下,在教室明亮而怀旧的光线下,他慢慢地、极其小心翼翼地展开了那张仿佛一碰就要碎掉的纸条。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施了魔法,彻底停滞了。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地褪去,最后变得苍白。惯常的从容和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嘴唇微微张开,像是无法呼吸。瞳孔像是被针扎了一下,骤然收缩到极致,倒映着那页薄薄的纸。拿着纸条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抖得那页承载了十年光阴的纸簌簌作响,发出细微而惊心动魄的声音。
整个世界在他眼前褪色、模糊、然后重组、炸裂!只剩下纸条上那几行细小却清晰无比的字迹。
那上面写的是——
第365天。
还是不敢说喜欢你。
落款那里,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简笔画,画着一朵小小的、五瓣的白色野花。
十年前毕业那天清晨,她最后一次放进他桌肚早餐袋里的那张。她以为他早就和空牛奶盒、废草稿纸一起扔掉了。却原来,阴差阳错,被塞进了这条他无意中抠挖了三年的墙缝里,在此地沉睡了整整十个春秋。
喧嚣彻底远离。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江远舟猛地抬起头,目光像失控的探照灯,骤然射向教室的角落,死死锁住那个几乎想要将自己缩进墙壁阴影里的身影。
他的眼神里是巨大的、无法置信的惊骇,是滔天巨浪般的恍然与顿悟,是无数记忆碎片疯狂翻涌拼接的混乱与刺痛。
空气凝固成了实体,沉重得压垮了所有呼吸。教室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他骤变的脸色,又顺着他的目光,茫然地、困惑地看向角落里面色惨白、浑身僵硬、仿佛被定住的林薇。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滚烫的沙石堵住,碾磨着,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只有拿着纸条的手,颤抖得愈发厉害。
那页单薄的、泛黄的纸,在十年后的阳光里,轻盈得像一片羽毛,又重若千钧。
就在这时,他的妻子走了过来,轻轻挽住他的手臂:远舟,怎么了大家怎么都这个表情
江远舟像是突然惊醒,迅速将纸条塞进口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什么,找到了以前同学留下的东西。
他看向林薇,眼神复杂,最终只是轻轻说了句:谢谢。
林薇不知道这声谢谢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那三百六十五份早餐为了那份持续了整个青春的喜欢还是为了最终没有说出口的告白
她只是微笑着点头,然后转身,走向教室门口。
走出教学楼,南城的秋风拂面而来,带着熟悉的桂花香。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胸腔里某个紧绷了十年的地方,终于松开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助理发来的消息:林总,周一的会议资料已经发您邮箱了。
她回复了一个好的,然后关掉手机。
抬起头,天空很蓝,阳光正好。
她终于可以向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