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京城,一连下了三日的雨。
青石板路被洗得油亮,檐角滴滴答答落着水珠,氤氲水汽笼罩着街巷,却冲不散空气中若有似无的焦苦味。那是从城东烬矿场随风飘来的气味,昭胤王朝最珍贵也最危险的资源的气息。
一驾玄黑马车碾过积水,停在云间坊门前。马车低调却难掩威严,玄镜司的隼纹徽记在帘幕一角若隐若现。
侍卫无声滑下车辕,撑开一柄硕大的油纸伞。车帘掀动,靖王萧玦俯身下车。
他身着墨色常服,外罩一件同色大氅,金线暗绣云纹,腰束玉带,悬着一枚玄铁令牌。面容是久不见日光的苍白,眉峰凌厉,一双黑眸深不见底,目光扫过云间坊匾额上那清秀却不失风骨的题字时,微微眯起,带着审视的意味。
王爷,就是这里了。随行的玄镜司副使程英低声道,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雨声盖过,户部侍郎李大人暴毙前,最后接触的外人便是这云间坊的人。
萧玦未语,目光仍停留在那匾额上。云间坊三字,笔触灵动,似有流云清风蕴于其间,与这阴雨沉闷的天气格格不入。他抬步,迈过门槛。
一股热浪混杂着陶土与釉料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与门外阴湿的冷意形成鲜明对比。坊内宽敞,四五名工匠正低头忙碌着,拉坯的转盘吱呀作响,绘彩的笔尖游走细腻,见这一行人气势不凡,皆停下手中活计,有些无措地看向里间窑炉方向。
一道素色身影自那灼热窑口旁转过身来。
诸位贵客临门,有失远迎。女子声音清越,如薄瓷相击。
萧玦目光落在她身上。云瓷,云间坊的少东家,年方二十,京中颇有名气的才女兼商人。传闻她画的瓷坯价值千金,经营的铺面日进斗金,却极少在人前露面。
此刻她一身月白窄袖襦裙,裙裾掖在腰间,方便行动,袖口束紧,沾了些许瓷土与釉彩,发间只松松簪了支青玉竹节簪,素净得与这满室华彩、窑火炽烈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仿佛她本人就是一件温润内敛的极品瓷器。
云娘子萧玦开口,声音冷冽,不容置喙,穿透了坊内细微的嘈杂。
正是民女。云瓷放下手中一件刚审视过的素坯壶,福了一福,目光快速扫过众人,在萧玦腰间那枚玄镜司令牌上停留一瞬,神色却依旧温婉从容,不知诸位大人冒雨莅临,所为何事
程英上前一步,公事公办的口气:三日前,户部侍郎李大人暴毙家中。死状蹊跷,身体部分晶化。据查,死前最后接触的外人,是你云间坊的伙计。
坊内顿时一片死寂,只余窑火噼啪。工匠们面面相觑,面露惊惶。
云瓷执起工作台上另一把半成的素坯壶,对着天光仔细端详釉面厚度,语气平和如常:原来如此。李大人半月前在小店订了一套茶具,三日前伙计送货上门,银货两讫,并无异常。不知大人此刻提及此事,是为何意她指尖纤长,沾着点点瓷粉,动作不疾不徐。
并无异常萧玦向前一步,玄镜司的令牌在他腰间清晰可见,泛着冷硬的光泽,李大人死时,手中紧握的,正是你云间坊的瓷片。
窑炉里的火舌舔舐着柴薪,爆出细微声响,映得云瓷侧脸明明暗暗。她放下壶坯,取过一旁半湿的布巾慢条斯理地擦手,这才迎上萧玦的目光,唇角甚至含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所以,王爷是来拿人的
她竟认得他。萧玦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旋即恢复冰封般的冷厉:是来查案。李大人负责监管部分‘烬矿’开采。他的死,可能与‘烬毒’有关。
云瓷擦拭手指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烬矿,当朝最紧俏也最危险的资源,提供着驱动王朝运转的巨大能量,却也伴生着能让人发狂、身体逐渐晶化的可怕毒物。她的母亲,多年前就是因为接触了未经处理的劣质烬矿而...
云娘子似乎对‘烬毒’有所了解萧玦捕捉到了她瞬间的异样,目光如鹰隼般锁定她。
京城谁人不知烬毒骇人坊间传言纷纷,民女自是听过几句。云瓷转身,从多宝架上取来一套已完成的白瓷茶具,釉色温润如玉,似雪覆青岩,流动着微妙的光泽,李大人订的就是这套‘雪浪盏’。若王爷怀疑瓷器有问题,尽可查验,云间坊上下定当配合。
萧玦并未看那精美茶具,反而盯着云瓷,目光如实质般压来:玄镜司验过了,瓷器本身无毒。但烧制它的釉料,需用到一种名为‘星苔’的特殊矿粉,此物恰与某些特定烬矿伴生。
他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和洞悉一切的锐利。云瓷心下微惊,此人果然如传闻般敏锐难缠,竟能查到釉料成分这一层,且精准点出星苔。
王爷明鉴,‘星苔’确为釉料增色添彩之用,但其性温和,与烬矿绝无干系,家传秘方如此,多年未曾变过。她垂下眼睫,语气依旧温顺,袖中手指却微微蜷起,若王爷仍存疑虑,可搜查作坊。云间坊上下,定当竭力配合,不敢有丝毫隐瞒。
萧玦的确派人搜了。玄镜司的人动作迅速而专业,无声散开,仔细查验了釉料仓库、成品库房、账册乃至灼热的窑炉周遭,却一无所获。
他冷眼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柔顺谦卑、实则每一句话都滴水不漏的女子,忽然道:三年前,令堂云夫人意外身故,据京兆府卷宗记载,死因亦是因接触了不明矿物而突发恶疾,症状...与烬毒所致有几分相似。
云瓷猛地抬头,袖中手指骤然攥紧,指甲几乎掐入掌心。母亲之死是她心中最深的一根刺,是她隐姓埋名、苦心调查多年的根源。此刻竟被萧玦如此轻易地、仿佛不经意地提起。他是无意提及,还是...早已查清她的底细,另有所指
她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和骤然加速的心跳,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微沉,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王爷今日前来,查问李大人案情便是,为何提及家母陈年旧事
本王只是好奇,萧玦向前逼近半步,两人距离拉近,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与戒备,云娘子此次接触李大人,是巧合,还是...另有所图他话音未落,忽然以拳抵唇,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咳嗽来得凶猛异常,仿佛要将肺腑都撕裂一般,让他挺拔的身形微微佝偻,苍白的面色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旋即又褪得近乎透明,额角渗出细密冰冷的汗珠,呼吸间带着明显的压抑与痛苦。
云瓷一怔。她自幼随母亲钻研矿物药石,熟知各种特性,一眼便看出这不是普通风寒咳喘,而是...烬毒侵体深入肺腑的症状!且观其气色唇瓣,毒性蛰伏已久,恐已伤及根基。
一个权势滔天的王爷,皇帝幼弟,手握玄镜司权柄,竟也深受此毒之苦他知不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毒为何不治
鬼使神差地,她递上一杯温水,语气放缓:王爷似乎身体不适春雨寒凉,若不嫌弃,坊内备有清润止咳的枇杷露,可暂缓一二。
萧玦猛地推开她的手,力道不轻,杯中之水溅出些许。他强压下又一阵翻涌的咳意,眼底因生理性泪水而略显模糊,却依旧锐利冰冷地盯住她:旧疾而已,不劳费心。回答本王的问题!
云瓷看着他隐忍痛楚却依旧挺直如松的脊背,看着他苍白唇角可能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血痕,看着他眼底深处那不易察觉的、对某种答案的迫切与探寻,心中某个念头忽然清晰起来。
她放下水杯,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壁上云间坊特有的冰裂纹釉,那清凉坚硬的触感让她定下心神。她深吸一口气,抬眼直视他,方才那层温婉顺从的伪装悄然褪去,露出内里坚韧而锋利的芯子:若我说,我能助王爷查明李大人真正死因,甚至...找到缓解王爷体内旧疾的方法,王爷可信
萧玦眯起眼,重新审视着她,仿佛第一次看清她的模样:条件
我要参与调查,并知道玄镜司掌握的、一切与家母之死相关的线索。云瓷目光坚定,不容置疑,亦不容退缩。
短暂的沉默在淅沥雨声和窑火噼啪声中蔓延,压抑而紧绷。程英面露不赞同,欲上前劝阻,萧玦却抬手,一个细微的动作便制止了他。
可。他吐出一个字,干脆利落,目光却依旧深沉地落在云瓷脸上,带着浓浓的探究与审度。
合作伊始,两人各怀心思,互相提防,气氛微妙而紧绷。
萧玦并未将云瓷带回玄镜司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正堂,而是将她引入一侧专门用于查验物证的偏厅。厅内光线明亮,器物井然,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皂角与药水气味。
他示意程英将一紫檀木盒置于桌上,打开,里面正是李大人死时紧握的那块瓷片,以软缎衬垫,旁边放着玄镜司出具的详细验状文书。
云娘子请看。萧玦道。
云瓷戴上他递来的轻薄羊皮手套,小心拈起瓷片,对着光仔细检视。那瓷片质地细腻坚实,白釉底色上带着云间坊独有的青灰色流纹,如烟似雾,确是自家工艺无疑,但...
这并非我交付给李大人的成品。她语气肯定,指尖点向碎片断口处,王爷您看,这釉面下的气泡分布略疏,胎质在强光下透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杂色,是初期窑温控制略有偏差所致,虽不影响使用,但按云间坊的规矩,这一批次的次品都已挑出,集中存放于后巷库房,本该近日统一碾碎回收,怎会到了李大人手中
你的意思是,有人用你们库中的次品,替换了送往李府的成品萧玦问,目光不离她的眼睛。
不止替换。云瓷拿起一旁玄镜司出具的验毒文书,快速浏览后摇头,寻常的银针探毒、药水验看之法,验不出此物深藏的蹊跷。这次品釉料中,‘星苔’矿粉的比例因窑温偏差而略高于成品。此物本身无毒,但若遇到另一种名为‘燃霜’的烬矿高提纯物,两相混合,经一定程度加热,便会催化产生无色无味的致幻乃至致命的毒气。而验毒文书上提及,李大人书房内勘察时,发现一个被打翻的狻猊香炉,炉灰经检验,含有微量‘燃霜’成分。
萧玦神色一凛:有人故意将此次品瓷片与含有燃霜的香炉灰烬置于一室,利用可能存在的热源(如烛火、暖炉)诱发毒气,谋害李大人但为何要多此一举用次品用成品不是更不易引人怀疑
因为这次品釉料中,‘星苔’的比例意外偏高,更易与燃霜发生反应,确保万无一失。云瓷放下瓷片,眼神微冷,透出锐利的光,而且,此人对我云间坊的工艺流程乃至库管细节十分熟悉,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这本应销毁的次品,并精准利用其特性。
离开证物房,萧玦屏退左右,只与云瓷一前一后走在玄镜司衙署寂静的回廊下。雨已渐停,檐水断续滴落,敲打着廊外石阶,发出清脆声响。
王爷可知,‘燃霜’究竟为何物云瓷忽然在他身后半步处开口。
据玄镜司卷宗记载,是提纯烬矿以获取更高能量时的副产物,极危险,毒性猛烈,宫中严控其流向。萧玦并未回头,声音在空旷廊下显得有些低沉。
岂止危险。云瓷语气沉凝,加快半步与他并肩,家母留下的研究手札中有详细记载,此物毒性极为剧烈诡谲,微量吸入或接触便可致人神智癫狂,身体部分组织逐渐晶化坏死,且其性阴寒,能长期潜伏体内,逐步侵蚀五脏六腑,极难根治。王爷...她顿了顿,侧首意有所指地看向他苍白的侧脸和微蹙的眉宇,您这旧疾发作时,是否胸膈之下痛如灼烧,咳喘气促难以平卧,且异常畏寒,虽盛夏亦觉手足冰凉
萧玦脚步倏停,瞳孔微缩,沉默地转头看她,廊下阴影将他俊朗的面容切割得明暗不定,半晌才道:云娘子似乎对此懂得很多。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带着更深的审视。
家母生前痴迷矿物药石研究,民女不过耳濡目染,略通皮毛罢了。云瓷垂下眼帘,避开他过于锐利的目光,若王爷信我,容我为您诊脉细察,或许能...
不必。萧玦断然拒绝,转身望向庭院中那些积水的浅浅洼地,水面倒映着灰蒙的天空,当务之急,是查明燃霜来源与杀害李大人的真凶。
云瓷看着他冷硬疏离的侧影,知他戒备未消,也不强求,只顺着话题道:燃霜提炼极难,产量稀少,必有其固定源头。李大人身为户部侍郎,负责部分矿务核查,或许因此发现了某些不合规之处,才招致灭口。
本王会严查所有有权接触、储存、使用燃霜之所。萧玦道,目光依旧看着庭院,包括...宫内几家直属工坊。
云瓷心中一动,一个名字浮上心头:宫内工坊...听闻多年来由长公主殿下掌管
萧玦目光倏地扫向她,锐利如刀,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云娘子对宫中事务,似乎也消息灵通。
不过是市井传闻,道听途说,王爷见笑了。云瓷神色不变,心下却暗凛。长公主昭阳,陛下胞姐,地位尊崇,权势仅在靖王之下,且素来与靖王政见不甚相合。若真与她有关...
此时,一名侍卫步履匆匆而来,低声向萧玦禀报:王爷,程副使带人仔细搜查李大人书房密室,发现若干私密账册,但其中一本关键册子,最后几页被撕去,只残留一角碎纸于灰烬中,似是匆忙间未烧尽。
那角碎纸被小心置于一银盘呈上。纸边缘焦黄卷曲,似被火燎过,其上只有半个模糊的印鉴痕迹和几个残缺不全的墨字数字。
萧玦皱眉审视,那印鉴残痕难以辨认,字数更是无法连贯。程英在一旁低声道:已让司内擅摹绘的先生看过,难以复原。
云瓷却忽然开口:王爷,可否让我一试
萧玦抬眼看她,略一颔首。
云瓷取出一只小巧玲珑的雪色瓷瓶,拔开碧玉塞子,将内里些许清亮透明的液体小心翼翼滴在碎纸焦黄的边缘,又用一支细若发丝的银簪尖端极其轻柔地拨动按压。众人屏息注视下,只见那焦黄蜷缩的纸缘竟慢慢舒展软化,露出更多未被火焰完全吞噬的纤维与墨迹。
一个原本被烧毁近半的印鉴图案逐渐清晰——那是长公主府的私印!旁边一行被掩盖的小字也显现出来——是一个地址:城西,枯井巷,乙字柒号。
萧玦眼底瞬间掠过震惊与冰冷的寒芒,看向云瓷的眼神彻底不同,充满了探究与难以置信:这是何法
家母所传的一点修复古籍字画的小伎俩,用以处理些微受损的纸绢,没想到今日派上用场。云瓷收起瓷瓶银簪,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看来,王爷需即刻派人去这枯井巷乙字柒号走一遭了。
萧玦深深看她一眼,不再多问,转身厉声下令:程英,点齐人手,即刻包围枯井巷乙字柒号!不许走漏半点风声!
枯井巷深藏于城西错综复杂的陋巷深处,路面坑洼,积水浑浊,两旁屋舍低矮破败,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垃圾的腐臭以及一丝若有似无、被其他气味掩盖的硫磺气息。
萧玦与云瓷皆换了深色简便衣物,乘着不起眼的青篷小车而至。程英已带精锐人手提前悄然封锁了巷道前后出口。
那乙字柒号是一处临街的废弃货栈,门板歪斜,锁头锈蚀。推开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院内杂草丛生,高可没膝,弥漫着更浓的霉味和那股诡异的、淡淡的硫磺金属混合气味。
确有燃霜残留之气,虽极淡,但逃不过我的鼻子。云瓷低声道,指尖掠过窗棂上积年的厚厚灰尘,凑近鼻尖轻嗅,神色笃定而专业。
萧玦看她动作熟练,神情专注敏锐,与平日坊中那个温婉娴静的瓷商模样判若两人,心下不由又信了几分,戒备之余,亦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欣赏。
货栈内空荡破败,唯有地面留有数道新鲜的、深重的拖痕,似是近期搬运过沉重箱笼所致。痕迹通向后院角落一口被半人高荒草掩盖的枯井。
井下有蹊跷。云瓷俯身,仔细查看井沿石头上的新鲜摩擦痕迹与几点不起眼的墨绿色粉末,近期常有人或物上下。
萧玦示意侍卫垂下绳索与探笼,欲亲自下探。云瓷却抢先一步拦住他:王爷,您旧疾在身,井下密闭,未知风险甚多,不宜贸然深入。让我下去。
萧玦皱眉,目光扫过她纤细的身形:你
我对各种矿物气息敏感异常,若井下真藏有燃霜或其他危险之物,我能比侍卫大哥们更快察觉异常,及时预警。云瓷理由充分,眼神坚持,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况且,我略通一些机关小巧,或许能派上用场。
对视片刻,萧玦终是让步,心底那丝莫名的信任感占了上风:小心。系好铃绳,有任何异动,立刻拉铃示警,我等即刻拉你上来。
云瓷颔首,利落地系好腰间与腕部双重保险的绳索,手持一盏小巧却光线稳定明亮的特制琉璃窑灯,借着绳索之力,沉稳地滑入深不见光的井中。
井壁湿滑,苔藓丛生,越往下,潮湿阴冷之气愈重,空气也愈发稀薄污浊。降至井底,琉璃灯的光芒照亮一方狭窄的淤泥地面,井壁一侧竟有一处因年代久远而坍塌形成的缺口,缺口后似有一条仅容一人弯腰通行的狭窄通道,那股硫磺混合金属的气味正从中隐隐透出。
云瓷小心钻入通道,洞壁粗糙湿冷,向下倾斜延伸。前行十余丈,空气愈发滞闷,但那股特殊的气味却浓了些许。前方隐约传来微光,她吹熄琉璃灯,屏息凝神,缓步靠近——通道尽头连接着一个不大的地下密室,壁上嵌着几盏昏暗的长明油灯,堆放着若干蒙尘的木箱。
她悄无声息地掀开最近箱子的箱盖,里面是些废弃的矿渣和沾染污渍的粗布衣物,像是工匠所用。但密室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包铁木箱却上了铜锁。云瓷取出随身携带的几根粗细不一的特制铁签——母亲所传的机关小工具之一——插入锁孔,侧耳倾听,手下极有技巧地拨动几下。
咔哒一声轻响,锁头弹开。
箱内是几卷用油布包裹的账册,以及一小包用厚油纸严密包裹的深蓝色结晶物,即便隔着油纸,也能感受到其散发的微弱寒意与能量波动。
燃霜!而且纯度极高!
云瓷心头剧震,正欲拿起账册仔细翻看,忽听井口方向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接着是短促的兵刃交击声与怒喝!
她立刻吹熄壁灯,迅速将账册与燃霜包入怀中,贴身藏好,屏息凝神缩至密室最深处的阴影角落,握紧铁签,心跳如鼓。
脚步声快速而杂乱地逼近通道入口!
人在下面!封死出口!一个粗犷凶狠的声音喝道。
沉重的巨石摩擦声隆隆响起,唯一的光源和空气通道瞬间被彻底堵死!黑暗与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
云瓷心下一沉,暗道不妙,对方显然早有准备,或许一直暗中监视着此地!她摸索着退至角落,铁签尖端对准前方。
外面短暂而激烈的打斗声很快停歇,一个阴冷得意的声音透过石缝传来,带着回响:靖王殿下,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您就安心在这井底待着吧,这里的空气,够您二位贵人体面地撑上半个时辰。
二位云瓷一愣,萧玦也下来了
几乎是同时,黑暗中不远处,传来极力压抑却仍控制不住的剧烈咳嗽声,以及粗重艰难、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的喘息。
王...爷云瓷压低声音,试探着唤道。
...嗯。萧玦的声音响起,嘶哑破碎,带着明显的痛苦与虚弱,你...没事他竟先问她的安危。
我没事。但出口被巨石彻底封死,空气很快会耗尽。云瓷循着声源和那压抑的咳喘声摸索过去,指尖触到他冰凉汗湿的手臂和紧绷的肌肉,您怎么了可是旧疾...
无碍...只是...这气息...他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喘,呼吸声如同破风箱,每一次吸气都仿佛极其艰难痛苦。
云瓷立刻明白,是这密闭空间里可能残留的燃霜毒气,以及急速减少的氧气,诱发了他体内本就凶险的烬毒!他的情况远比她自己危险百倍!
必须尽快出去!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速回想下来时看到的井壁结构、石质以及那巨石的形状:王爷,信我吗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异常清晰镇定。
萧玦在剧烈的痛苦中,感受到一只微凉却坚定的手握住他的手腕,指尖带着薄茧,却有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力量。他反手用力抓住那只手,指尖冰冷却握得极紧,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信。一个字,艰难却毫不犹豫。
好。云瓷扶他靠坐在相对干燥的壁角,迅速拆下自己发间那支青玉竹节簪,又摸索着从他腰间取下那枚玄镜司的玄铁令牌——那令牌边缘乃百炼玄铁所铸,坚硬非常,棱角分明。
她凭借记忆和对结构的理解,摸到通道入口被巨石堵塞的缝隙处,找到一处看似因撞击而略有松动的石骨节点。将青玉簪尖端抵住那一点,再用玄铁令牌边缘充当小锤,对准簪尾,估算着力道,一下下敲击!
你在...做什么萧玦喘息着问,每一次呼吸都像是煎熬。
母亲教过...青玉性脆而凝,玄铁性刚而锐...以巧力击其一点,可破石骨...云瓷全神贯注,额角汗珠滚落,也顾不得擦,手下稳定地保持着一个节奏。敲击声在死寂黑暗的密室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次撞击都带着她的决心与希望。
黑暗中,只闻这清脆而执着的敲击声,以及两人交错的呼吸声——一个是急促而痛苦,一个是因用力而微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韧。萧玦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感受着身边女子全神贯注的努力,听着她因专注而偶尔溢出的低低喘息,心中某种冰封沉寂了多年的东西,似被这充满生命力的敲击声悄然震裂了一道细缝。
咔...嚓...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响起!
云瓷精神一振,更用力地连续敲击同一位置!裂缝蔓延扩大,一丝微弱的光线和冰冷新鲜的空气瞬间涌入!
成功了!她欣喜低呼,回身急忙去扶萧玦,王爷,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好!
萧玦借着那微光,看到她满是汗水、灰尘和疲惫却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着不容摧毁的意志。他勉力站起身,将身体大部分重量靠向她单薄却异常稳当的肩膀,另一手拔出腰间佩剑。
当最后一块碍事的碎石被云瓷用铁签撬开,缺口足以容人通过时,萧玦猛地揽住云瓷的腰,将她护在身侧,剑光如匹练般泼洒而出,精准地荡开黑暗中射来的几支零星冷箭,护着她踉跄却迅疾地冲出井口!
程英带人恰好赶到,火把光芒大盛,迅速制服了残留的几名企图顽抗的黑衣人。
阳光刺目,空气清新得带着甜味。萧玦脱力般单膝跪地,以剑拄地,猛地咳出几口暗沉近乎黑色的淤血,脸色惨白如金纸,气息微弱。
王爷!云瓷顾不得礼节和满身污秽,跪坐在他身旁,从怀中取出那个一直贴身携带的小瓷瓶,倒出两粒朱红色的药丸,不由分说塞入他口中,吞下去!快!这是家母依古方所配,能暂压毒性,护住心脉!
萧玦依言艰难吞下,药丸带着一股清凉与苦涩交织的怪异味道滑入喉中。片刻后,那撕心裂肺、仿佛永无止境的咳喘竟真的慢慢平复下来,胸口的灼痛窒息感也减轻些许,虽然浑身依旧无力冰冷,但至少意识清明了许多。
他抬眼看她,灰尘汗水模糊了她清丽的面容,唯有一双眼睛亮如星辰,正焦急地望着他。他眼神复杂,声音沙哑破碎:你...又救本王一次。
王爷若倒下了,谁去查清真相,揪出幕后元凶云瓷语气依旧试图保持冷静,取出自己的绢帕递给他擦拭唇角血迹,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方才的惊惧与担忧。
萧玦接过那方素净的帕子,指尖无意触及她温热的指尖,心湖似被投入一颗微小石子,漾开极细微的涟漪。他看向那被押跪在地、企图服毒自尽却被卸了下巴的黑衣人头领,目光瞬间恢复冰寒:谁派你们来的
那头领兀自挣扎,眼神怨毒,却无法言语。
程英脸色难看:王爷,都是齿藏毒囊的死士。活口...难留。
萧玦冷哼一声,目光落在那包从井下带出的燃霜和账册上,语气斩钉截铁:无妨。证据,已然在手。
玄镜司的灯火彻夜未熄。
萧玦坐镇正堂,面色虽仍苍白,但眼神锐利如炬,指挥若定。程英率精干吏员连夜突审抓捕的黑衣死士,核对从井下密室起获的账册与燃霜样本。铁证如山,条条线索最终交织,精准地指向了长公主昭阳麾下最得力的心腹管事冯诠,以及宫内负责烬矿提纯试验的工坊主管赵贤。
此二人勾结,利用职务之便,私自提高危险品燃霜的产量,绕过宫中监管,通过隐秘渠道向外贩卖,牟取巨额暴利。而户部侍郎李大人,因在核查矿务账目时发现了难以掩盖的巨大亏空与不明流向,起了疑心,暗中调查,才招致灭口。那批有问题的雪浪盏次品,正是冯诠通过安插在云间坊的眼线弄出,并精心设计的杀人工具。
天际泛起鱼肚白时,萧玦携整理完毕的完整证据链与证物,直入宫闱。
云瓷被暂时安置在靖王府一间雅致安静的偏厅等候消息。她一夜未眠,面前茶水早已冷透。她既忧心案情的最终走向,能否将真凶绳之以法,更悬心着萧玦的身体。昨夜井下毒气诱发,他咳出的黑血触目惊心,虽用药暂时压住,但恐已伤及根本,绝非长久之计。
窗外日光逐渐炽烈,树影偏移。直到近晌午时分,廊下才传来沉稳却略显疲惫的脚步声。
萧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依旧是一身墨色朝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倦色,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清明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
如何云瓷立刻起身相迎,语气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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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玦步入厅内,示意她坐下,自己亦在她对面的梨花木椅上落座,动作间透出些许不易察觉的滞重。皇姐承认御下不严,疏于管教,已将其心腹冯诠与工坊主管赵贤交由玄镜司,依律论罪。陛下阅证后震怒,已下旨严查所有涉案之人,查封非法工坊,整顿矿务监管。他言简意赅,语气平淡得近乎漠然,听不出太多情绪。
云瓷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平静水面下的暗流:那长公主殿下她...
闭门思过。萧玦端起侍女新奉上的热茶,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目光低垂,陛下顾念姐弟之情,亦需维护皇室颜面。
云瓷默然。这样的结果,其实在她意料之中。权势倾轧,波谲云诡,从来如此。能揪出直接行凶的爪牙,查封那危险的祸源,已属不易。至于那云端之上的长公主,动其羽翼已是极限,想要撼动其根本,难如登天。她能感觉到萧玦平静语气下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与...或许是无奈
那...家母的案子...她最关心的仍是这个,声音不由放轻了些。
萧玦抬眼看她,将茶盏轻轻放下:根据从冯诠处查获的私密记录、李大人私下调查的笔记,以及井下账册旁发现的一封密信,基本可以确定,云夫人当年是因发现了早期烬矿提纯试验中的重大隐患与人为掩盖事故——包括数名工匠中毒身亡及燃霜的失控风险——而遭灭口。幕后主使及执行者,便是今日伏法的赵贤与冯诠,指令...源自长公主府。
虽然早有猜测,但真相当头,云瓷仍觉心口像是被重锤击中,闷痛难当,鼻腔酸涩,眼前瞬间模糊。她猛地低下头,双手紧紧捧着微凉的茶杯,指节用力到泛白。
母亲一生痴迷研究,心地纯善,只为追求真相与减少矿难,却因此触怒权贵,付出生命...
一方素净的棉帕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到她眼前。
真相虽迟,但终归大白。冤屈得雪,元凶伏诛。萧玦的声音较平日缓和了些许,褪去了几分冰冷,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缓,云夫人在天之灵,可得告慰。
云瓷接过那方带着淡淡松墨清气的帕子,轻轻拭去眼角难以抑制的湿意,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心绪,抬眸看他,已尽力恢复平静:多谢王爷。声音仍带着一丝微哑。
是你自己不畏艰险,一步步争取来的。萧玦看着她,目光落在她微红的眼眶和强作镇定的面容上,若非你敏锐果决,提供关键线索与证据,此案难破,云夫人的冤屈亦难昭雪。
王爷过誉。云瓷微微摇头,语气诚恳,若无王爷权势与玄镜司之力破除重重阻碍,民女纵有线索,亦如蚍蜉撼树,难动分毫。这是实话,她深知其中艰难。
萧玦闻言,唇角极轻微地向上扬了一下,那是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却似春风掠过冰封的湖面,让他冷峻的面容瞬间柔和了许多:云娘子过谦了。你的才智、胆识与心性,非常人可及。
气氛在这一来一往的对话中,不知不觉地缓和下来,先前那层无形的隔阂与戒备似乎消融了不少。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两人之间的紫檀木茶桌上,光影斑驳,静谧而温暖。
云瓷想起他的身体,神色重新变得认真:王爷,您体内的烬毒,虽暂用药压住,但根深蒂固,昨夜又经诱发,恐伤及经脉肺腑,需尽快系统调理,不可再拖延。家母手札中记载了几种化解燃霜侵蚀的古方,或可一试。
萧玦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杯沿:宫中太医亦多次会诊,束手无策。
太医国手固然高明,却未必深知各类矿物毒性相生相克之理,更未必敢用一些非常之法。云瓷语气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与自信,家母毕生钻研于此,诸多方剂乃其独到心得,请王爷信我一次。
她眼神清澈而恳切,映着窗外明亮的日光,有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萧玦想起井下她精准的判断、果决的行动和那手起沉疴的修复之术,终是点了点头:好。有劳。
云瓷悄然松了口气,露出一丝真切如释重负的笑意:那我即刻回坊准备所需药材和器皿。有些药材需特殊焙制,有些器皿需我坊内特制的窑炉烧炼,旁人经手恐不得法。
让程英带一队人陪你回去,护你周全。萧玦道,语气不容拒绝,此案虽了,冯诠赵贤虽下狱,难保没有其残党或长公主麾下其他人怀恨在心,暗中窥伺。
云瓷此次没有拒绝他的好意,深知这不是客气的时候:谢王爷。
三日后的清晨,靖王府邸。
云瓷带着几个精心包裹的箱篓而来,里面是调配好的药液、研磨成极细粉末的药材,以及一套特制的、造型奇巧的琉璃与瓷质灸疗器具。
治疗过程设在王府一间僻静暖阁内,门窗紧闭,只留些许缝隙通风。过程并不轻松,甚至可谓痛苦。需以银针导引药力,渗入被毒素淤塞凝滞的经脉,逐步化解深藏的寒毒与灼热。其间酸麻胀痛,几欲令人昏厥。
萧玦始终咬牙忍耐,褪去了上衣,背对着云瓷,宽阔的肩背上肌肉紧绷,沁出细密冷汗,却未发出一声呻吟,唯有偶尔抑制不住的细微颤抖和苍白如纸、紧抿成线的唇泄露了此刻承受的巨大痛楚。
云瓷亦是全神贯注,额角沁出细密汗珠,手下动作轻柔却极其精准,每一次落针、每一次涂抹药膏、每一次点燃艾炷温热特定瓷具贴合穴位,都需耗费极大心神。结束时,两人皆近乎虚脱,室内弥漫着浓重的药香与一丝淡淡的、被逼出的苦涩毒气。
但效果是显著而令人欣喜的。萧玦清晰感觉到,多年来始终如影随形、缠绕肺腑的阴寒刺痛与灼热憋闷减轻了大半,呼吸间是前所未有的顺畅与轻松,虽然身体依旧虚弱,却有种沉疴渐去的轻盈感。
后续需连续治疗七日,每日一次,期间需绝对静养,忌劳心、动怒、寒凉。云瓷一边仔细收拾器具,一边声音微哑地叮嘱,带着不容置疑的医者口吻,七日之后,改为每三日一次,再半月后,每月施针用药巩固一次,辅以每日汤药,如此坚持半年,应可祛除七八,日后只需好生将养,便无大碍。
多谢。萧玦的声音较平日更为沙哑低沉,他缓缓穿上中衣,系好衣带,动作间仍有些无力,但目光却清亮了许多。他看着忙碌收拾的她,忽然问,云娘子今后有何打算继续专心经营云间坊
云瓷手下动作未停,将最后一根银针收入布包,唇角自然扬起一抹轻快笑意:自然。烧瓷是祖传家业,亦是民女心之所向。歇业追查这些时日,坊内积压了不少订单,几位老师傅怕是已焦头烂额,得赶紧回去赶工了。
阳光透过细密的窗纱,柔和地笼罩着她认真而专注的侧脸,细小的绒毛仿佛染上了一层光晕。萧玦忽然觉得,这间素来只觉空旷冷清的王府暖阁,因她的到来、她的气息、她带来的这些瓶瓶罐罐和此刻弥漫的药香,似乎也真切地多了几分难得的暖意与生机。
沉默了片刻,他状似随意地开口:本王府中,需定制一批新瓷。
哦云瓷抬眸,眼中带着自然而然的询问之色,王爷想要何种样式杯盏盘碟,瓶尊壶罐,还是赏玩摆件云间坊虽不敢说应有尽有,但但凡王爷所需,民女必尽力达成。
一盏灯。萧玦目光落在她清亮澄澈的眼眸上,语气平和却认真,能长久明亮,温暖而不灼人之灯。置于书房,夜间批阅文书时可用。
云瓷怔然。灯这要求看似简单寻常,实则极考究功夫与巧思。光要明亮却柔和,不伤目力;造型要雅致沉稳,符合王府气度;釉色要温润暖融,观之舒心;材质更要耐得长久点燃,不裂不变...
随即,她从那平静的语调下,领会到这看似普通要求背后或许隐藏的更深意味——他认可她的技艺,感念她的相助,亦或许,还夹杂着一些连他自己都未必明晰的、其他的期待...
她莞尔一笑,如春风拂过初绽的白玉兰,干净而柔和:此灯烧制不易,非一日之功。需反复试验釉色透光度,调整灯盏结构,琢磨散热导光,方能使光影温润持久,非寻常灯烛可比。需费些时日。
无妨。萧玦唇角微扬,那极浅淡却真实的笑意再次浮现,冰封般的冷峻被悄然化开,本王可以等。
云瓷颔首,应得干脆:好。民女定当尽心竭力,不负王爷所托。
她收拾好药箱器械,告辞离去。行至院中,鹅卵石小径湿滑,她小心提着裙摆。忽听身后脚步声近,萧玦的声音传来。
云瓷。
她驻足,回身。这是他第一次褪去所有尊称与距离,直呼其名。
萧玦立于廊下阶前,一身素色常服,墨发未冠,随意束在脑后,面色虽仍缺乏血色,却已然有了些许生机与暖意。他看着院中那一身简单衣裙却难掩风华的女子,缓声道:日后在京中,若遇难处,无论大小,可直来王府。
不是居高临下的恩赐,不是公务化的客套,更像是一种平等的、郑重的承诺与许可。
云瓷心中微暖,似有涓涓细流淌过。她迎着他那双不再冰冷彻骨、而是带着些许复杂温度的目光,坦然一笑,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难得的轻快与调侃:好。王爷若有恙,也请及时传唤。医者父母心,民女定当...随叫随到。
萧玦闻言,竟是低低失笑出声,虽然极轻,却真实愉悦。他点了点头,目送她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
阳光正好,慷慨地洒满庭院,将一切染上金边。前路或许仍藏风雨,朝堂波澜从未止息。但此刻,尘埃暂定,冰雪初融,有些东西,已悄然不同,悄然滋生。
长街之上,人流如织,喧嚣重返。云瓷步履轻快地走向她的云间坊,心中已不再只是想着积压的订单。那盏灯的雏形开始在她脑中勾勒,釉色、造型、光晕的效果...或许,可以尝试一种新的暖白釉,掺入极细的金红石砂,点亮后,光晕会如冬日初升的朝阳般,温暖、明亮,却毫不刺眼,充满希望。
她唇角噙着笑,期待着,将它精心制成、送至他手中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