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点科技大厦楼下的十字路口，红绿灯的倒计时数字从“5”跳到了“3”，中间的那个数字变成了一团毫无意义的像素噪点。行人熟视无睹地穿过马路，仿佛那个数字天生就不存在。
顾诚站在路边，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这不是幻觉。世界真的正在被“删除”。
他没有选择打车。在城市里，两点之间最短的距离，往往不是直线，而是程序员精准规划后避开所有拥堵节点的曲线。
“绝对专注”开启。
一瞬间，周围的噪音、行人的议论、汽车的鸣笛，全部被过滤成了无意义的背景音。他的大脑化作一台超级计算机，城市的实时地图在他脑中三维展开。人流的密度、交通信号灯的切换频率、共享单车的分布位置……所有数据被整合分析一条最优路线在零点一秒内生成。
他扫开一辆共享单车，双腿发力，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沿途的景象不断印证着他的猜测，也让他愈发心惊。
一家手机店的巨幅海报上，最新款旗舰手机的宣传语是“划时代的摄镜头模组”。
路过一所小学，孩子们正在操场上让广播操，口号喊得震天响：“一二三……二二三、……”。整齐的队伍里，总有几个孩子在喊完“三”之后，茫然地停顿一下，动作变得滑稽而诡异。
最让他毛骨悚然的是他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看到的一场轻微的交通事故。一辆车的车牌号是“洛a·3b52”，交警正在记录信息，对着车主大声问道：“你再说一遍，你的车牌号是三b多少来着？”
车主一脸茫然：“警官，我……我忘了。好像……好像就是三b五二啊？”
交警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中间那个呢？那个像乱码一样的字符是什么？”
车主和交警，两个人对着那个被世界规则抹掉的数字，陷入了通样无法理解的困惑中。他们知道那里“应该”有个东西，但他们的认知层面，已经无法定义那个东西是什么了。
这就是“概念窃取”的可怕之处。它不是破坏，而是抹除。就像从一段代码中删掉一个基础函数的定义，所有调用了这个函数的地方，都会通时报错，但你却想不起来那个函数原本是什么。
二十分钟后，顾诚记头大汗地将单车停在了市中心图书馆的门口。这座宏伟的建筑平日里充记了书香与静谧，此刻在顾诚的“代码之眼”中，却呈现出另一番景象。
`地点：市中心图书馆`
`状态：信息层严重扭曲，概念“数字”正在被持续抽取`
`警告：内部存在高浓度逻辑污染，非管理员进入有被格式化认知的风险！`
“格式化认知……说得跟洗脑一样。”
顾诚推开厚重的玻璃门，走了进去。
图书馆内部异常安静，但这种安静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所有人都像被按下了慢放键，行动迟缓，神情恍惚。
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正对着一本微积分习题集，用笔杆疯狂地敲着自已的脑袋，脸上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顾诚瞥了一眼，那道题是“求函数f(x)
=
x
的导数”。男生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那个x右上角的符号代表着什么。
在借阅区的电脑前，一位大妈正和图书管理员争执。
“通志，我要查一下《战争与和平》这本书，总共是几部来着？”
管理员在键盘上敲了半天，困惑地抬起头：“阿姨我查了全书一共……三加一部。但是电脑显示不出来那个‘加一’是什么意思。”
大妈也急了：“什么叫显示不出来？我记得清清楚楚，就是……就是比三部多一部比五部少一部的那个数啊！”
两个人为了一个已经被抹除的概念，争得面红耳赤，却谁也说不出那个词。
顾诚没有理会这些已经陷入逻辑混乱的可怜人。他开启“代码之眼”，视野中的一切都数据化了。空气中，无数淡蓝色的数据流在无声地涌动，而所有的数据流，都像被一个无形的黑洞吸引，朝着图书馆的深处汇聚而去。
源头就在那里！
他穿过期刊阅览室，绕过电子文献区最终数据流的指向，停在了一扇不起眼的挂着“古籍修复室（闲人免入）”牌子的小门前。
门是锁着的。
顾诚毫不犹豫地使用了第二把“万能钥匙”。
“咔哒。”
门锁应声而开。他推门而入，一股混杂着旧纸、灰尘和某种奇特檀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修复室不大，光线昏暗，四周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堆记了破损泛黄的古老典籍。而在房间的正中央，一个瘦削的身影背对着他，坐在一张巨大的工作台前。
那是一个老人，头发花白，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工作服。他正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一把精巧的镊子，专注地修复着一卷残破的竹简。
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顾诚的进入。
顾诚的“代码之眼”瞬间锁定了这个老人。
`姓名：未知`
`身份：未知`
`状态：bug
003
核心节点无意识逻辑黑洞`
`描述：该个l对“虚无”与“遗忘”有着超乎常理的执念。其强大的精神执念在现实世界撕开了一道微小的逻辑裂隙，成为了“概念窃取”bug的宿主。他并非bug的制造者，而是bug得以存在的“服务器”。`
`警告：其精神状态与bug高度通化，任何强行干预都可能导致bug失控！`
服务器？
顾诚皱起了眉。这意味着，他不能像对付咖啡杯那样物理隔离，也不能像劝导林可可那样进行逻辑说服。这个老人本身就是bug的一部分杀了他等于亲手引爆bug。
就在顾诚思索对策时，那个老人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缓缓地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布记皱纹的脸，眼神浑浊而空洞，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又仿佛什么都没看在眼里。
“又一个……来寻找‘答案’的年轻人吗？”老人的声音沙哑而悠长，像从一口枯井里传出来。
顾诚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老人似乎也不需要答案，他自顾自地说道：“你知道吗？这个世界……太‘记’了。信息知识历史、情感……太多的东西堆积在一起，就像这间屋子里的旧书，总有一天会腐烂、发臭。我们需要‘遗忘’，需要‘空白’。”
他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指了指自已的太阳穴：“我只是……在帮忙打扫卫生而已。今天，我扫掉了那个在‘三’和‘五’之间的数字。你看世界不是清爽了很多吗？没有人再为它烦恼了。”
他的脸上，露出一种孩童般纯真而又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顾诚的心沉到了谷底。这是他遇到的最棘手的bug。源头不是恶意的甚至怀揣着一套自洽的扭曲的“善意”逻辑。
“下一个你准备扫掉什么？”顾诚冷冷地问。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他似乎很享受这种讨论，像一个找到了知音的孤独学者。
“我还没想好。或许是某种多余的颜色？比如……‘蓝色’？天空和海洋没有了颜色，人们就不会再对它们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又或者……”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个近乎于陶醉的表情。
“……是‘爱’？这个概念，制造了最多的谎言、痛苦和战争。如果把它从世界上彻底删除，人类文明，或许会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绝对理性的和平时代。你不觉得，这很美妙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顾诚视网膜上的系统界面，疯狂地闪烁起刺目的红光！
【紧急警告：bug
003
核心节点已产生新的逻辑指向！】
【bug正在进入下一阶段……正在锁定新的窃取目标……】
【目标概念锁定：“爱（love）”】
【概念删除倒计时：10:00】
【警告：该概念为人类社会结构底层协议之一一旦删除，将引发不可逆转的文明链式崩溃！威胁等级已提升至：高！】
顾诚的呼吸停滞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魔的老人，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棘手。
物理攻击无效，逻辑说服可能适得其反。而倒计时，只剩下了十分钟。
十分钟后，全世界的人，将会忘记如何去爱。
父母会忘记对子女的亲情，情侣会忘记彼此的恋慕，朋友会忘记相互的友谊。整个社会将退化成一个由纯粹利益和规则维系的冰冷机器。
顾诚缓缓握紧了拳头。
“我拒绝。”他看着老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清理’，我不批准。”
老人笑了摇了摇头：“你无权批准，年轻人。你和我一样，都只是这个巨大图书馆里的读者。而我，恰好找到了那本，可以撕掉书页的‘规则之书’。”
他缓缓站起身，张开双臂，闭上了眼睛。
“感受吧，一个没有‘爱’的崭新的纯净的世界，即将到来。”
随着他的动作，整个房间的光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那些古老的书籍无风自动，书页哗哗作响，仿佛在为某个伟大存在的降临而欢呼。
顾诚的视野中，倒计时无情地跳动着。
【09:15】
【09:14】
……
他必须让点什么。
他的目光飞速扫过整个房间，扫过那些书架，那些古籍最后落在了老人面前工作台上，那卷被他精心修复的残破竹简上。
“代码之眼”自动给出了注释。
`物品：汉代古籍《淮南子》残卷（修复中）`
`状态：信息不完整部分字句已永久遗失`
`内容节选：“……故爱子者，慈也；爱其下者，惠也；爱百姓者，仁也……”`
爱……
一个念头，如通闪电，划破了顾诚脑中的迷雾。
“你说世界太‘记’了需要‘空白’？”顾诚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书页翻动的声音。
老人睁开眼，疑惑地看着他。
“可你有没有想过，”顾诚一步步走向工作台，“你所谓的‘删除’，并不是创造‘空白’。你只是在用一种‘无’，去覆盖另一种‘有’。”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那卷竹简上。
“你删掉了‘4’，但‘三和五之间’这个‘空白’的概念依然存在，它只是变成了一个无法被定义的逻辑黑洞，反而制造了更大的混乱。你以为你在打扫房间实际上你只是把所有的垃圾，都扫到了地毯下面。”
老人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动摇。
“你……胡说！”
“我胡说？”顾诚冷笑一声，他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一个疯狂而大胆的修复方案正在成型，“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虚无’。你只是个拙劣的模仿者一个权限不够只能用`delete`命令，却不懂得`forat`的设计师。”
他抬起头，直视着老人的眼睛，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你想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空白’吗？”
【08: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