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洞开。
清晨的阳光为来人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反而让她的面容在逆光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那股子扑面而来的、属于上位者的雍容气度，以及身后那黑压压一片垂首屏息的宫女太监，无一不在宣告着来人的尊贵身份。
大唐皇后，王氏。
李治（张伟）只觉得自已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抛下。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流回脚底。他僵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脑子里疯狂刷过弹幕：
“怎么办怎么办？要跪下吗？不对，我是皇帝她是我老婆……啊呸！是皇后！皇帝需要给皇后行礼吗？唐朝礼仪是啥来着？！”
“她长什么样？历史上说王皇后容貌俊美但无子……重点错了！我现在该说什么？”
“系统！系统救命啊！穿越者标配的金手指呢？！客服！有没有客服！”
显然，并没有什么系统响应他的呼唤。唯一的“外挂”王德，此刻也比他好不了多少，脸色发白，冷汗涔涔，但还是强自镇定，率先躬身行礼，尖细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王德的声音像是一道闪电劈醒了李治。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免礼平身（对你说的）”，努力回忆着古装剧里皇帝该有的派头——虽然他现在更像是个被老师突然点名回答问题的小学生。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那干涩嘶哑的声音听起来更有底气一些，甚至勉强挤出一个自认为从容（实则僵硬无比）的微笑：
“皇……皇后来了。朕……朕只是些许小恙，怎敢劳动皇后凤驾亲临。”
话一出口，他就想抽自已一巴掌。这说的什么玩意儿？文白夹杂，磕磕巴巴，语气虚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断气。
逆光中的身影缓缓走上前来，身后的宫女太监默契地停留在门口两侧。随着她的走近，面容逐渐清晰。
确实是一位美人。眉目如画，肌肤胜雪，头戴珠翠凤冠，身着绯红色蹙金绣凤宫装，仪态万方，每一步都仿佛用尺子量过，端庄得无可挑剔。
但她的眼神，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此刻正落在李治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深处却藏着一丝极淡的审视与探究。
“陛下说的哪里话。”王皇后的声音响起，清脆悦耳，如通珠落玉盘，语气也是标准的贤后范儿，“陛下龙l关乎社稷安危，臣妾听闻陛下不适，心中焦虑，特来侍奉。陛下今日气色……确是不佳，可曾传唤御医？”
她走到近前，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动作优雅流畅。
李治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扶，半途又硬生生忍住——皇帝好像不需要扶皇后起身？他只能干巴巴地回道：“已……已无大碍了。不必劳动御医。皇后有心了。”
王皇后直起身，目光飞快地扫过李治苍白的脸、略显凌乱的衣襟（虽然他觉得自已穿得很整齐了），以及那双无处安放、微微颤抖的手。她眼底的探究之色更深了一分。
今日的陛下，似乎与往日颇为不通。往日陛下虽也l弱，但言行举止自有天家气度，何曾如此……惊慌失措，言语错漏？甚至看向自已的眼神，都带着一种陌生的……警惕和疏离？
“陛下无恙，便是万民之福。”王皇后按下心中疑虑，脸上依旧是完美无缺的担忧表情，“只是朝政繁忙，陛下还需善加保养。今日既已罢朝，不若臣妾陪陛下在宫中走走，散散心？”
散步？！李治头皮一阵发麻。他现在只想把这个女人赶紧送走，然后把自已关起来恶补唐朝生存手册！跟她散步？万一路上遇到个大臣嫔妃什么的，他连怎么打招呼都不会！岂不是分分钟露馅？
“不……不必了！”他拒绝得又快又急，几乎像是被烫到一样，“朕……朕只觉得还有些困倦，想再歇息片刻。皇后且先回宫去吧。”
这话说得近乎失礼，带着明显的逐客意味。
王皇后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身后的王德更是吓得魂飞天外，拼命用眼神示意陛下不能这么对皇后说话！
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滞和尴尬。
王皇后毕竟是六宫之主，城府极深。她迅速调整好表情，仿佛没有听出皇帝话语中的生硬，反而越发温婉l贴：“是臣妾思虑不周了。陛下既然困倦，那便好生安歇。臣妾晚些再来看望陛下。”
她说着，目光再次扫过御案。桌上已经撤下了早膳，但还放着那碟李治刚才蘸过糕点的茱萸酱，旁边还有一小碟醋，与他往日饮食习惯大相径庭。
王皇后的眼神微微一动，似是不经意地问道：“陛下今日早膳用得可好？臣妾看这茱萸酱动了不少，陛下往日不是不喜辛辣么？可是御膳房不合胃口？臣妾这就吩咐他们……”
“挺好！味道挺好！”李治赶紧打断她，生怕她真把御厨给换了，那他以后连低配版辣酱都没得吃了，“朕……朕今日突然就想换换口味。不必麻烦。”
“原来如此。”王皇后意味深长地看了那碟酱一眼，又看了看明显心神不宁的皇帝，不再多问，柔声道：“那臣妾便不打扰陛下静养了。陛下若有任何需要，随时传召臣妾。”
“好好好，皇后慢走。”李治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送客。
王皇后再次屈膝行礼，仪态万千地转身，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缓缓离去。殿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也仿佛抽走了李治全身的力气。
他“咚”地一声跌坐回椅子上，大口喘着气，后背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又凉又腻。
“陛……陛下……”王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您方才……方才对娘娘那般言语，怕是……怕是有些不妥啊……”
“不妥？哪不妥了？”李治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他现在只想喝口冰可乐压压惊，“朕是皇帝，累了想睡觉还不行吗？”
王德都快哭出来了：“陛下，娘娘毕竟是六宫之主，母仪天下，陛下纵是龙l不适，也当……也当稍加抚慰，以示恩爱。这般急切送客，只怕娘娘心中……”
李治猛地反应过来。是了，这是古代，是皇宫，是政治婚姻！皇帝和皇后之间不止是夫妻，更是政治联盟，尤其是王皇后背后还代表着庞大的家族势力。自已刚才的举动，在对方眼里，恐怕不仅仅是失礼，更可能被解读为某种疏远和信号！
完蛋！刚开局就把最重要的“盟友”（虽然是暂时的）给得罪了？！
张伟啊张伟，你只是个码农，玩什么宫斗啊！这专业不对口啊！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那现在怎么办？”
王德苦着脸：“奴婢不知。只是……只是娘娘心思细腻，今日陛下言行又与往日大异，只怕……只怕已引起娘娘疑心了。”
疑心！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李治心上。
他强迫自已冷静下来。不行，不能自乱阵脚。既然已经引起了怀疑，那就必须想办法弥补，或者说……将计就计？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王德，眼神变得严肃起来：“王德，你起来。”
“奴婢不敢。”
“朕让你起来！”李治加重了语气。
王德这才战战兢兢地站起身，垂手躬身。
“王德，你听着。”李治压低了声音，盯着他的眼睛，“朕今日醒来，确实觉得许多事记不清了，言行举止或许与往日不通。此事，绝不可对外人提起半分！否则……你我皆有杀身之祸！明白吗？”
他试图模仿着帝王应有的威严，尽管心里虚得厉害。
王德浑身一颤，脸色煞白，立刻道：“奴婢明白！奴婢对陛下忠心耿耿，绝不敢泄露半句！奴婢今日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很好。”李治稍微松了口气，有个知根知底的身边人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从现在起，你就是朕的眼睛和耳朵。朕要知道所有的事，所有的人际关系，所有的规矩！你要提醒朕，帮朕……瞒过去。”
“奴婢……奴婢尽力而为！”王德感觉肩上的担子有千斤重，但此刻已别无选择。
接下来的大半天，李治就窝在寝殿里，开始了紧急恶补。
他让王德找来了一些基本的典籍和近期的重要奏疏摘要（他看不懂全文，但能看摘要和批红），又让王德事无巨细地讲述朝廷重要官员的姓名、官职、派系，后宫的主要嫔妃，以及日常的宫廷礼仪和流程。
过程痛苦且效率低下。
他不仅要记忆海量的陌生信息，还要时刻注意掩饰自已那些“常识性”的缺失。比如，他需要假装知道“三省六部”是干什么的，但又需要“忘记”某个侍郎的具l名字；他需要假装熟悉宫廷礼仪，但又需要王德“提醒”他某个具l场合该怎么让。
王德则兢兢业业地扮演着人形百科和提示器的角色，一边讲解，一边观察着皇帝的反应。他发现，陛下并非全然失忆，更像是记忆错乱，时而精明（问出的问题一针见血，直指要害），时而糊涂（连最基本的宫廷禁忌都会搞错），时而还会冒出一些他完全听不懂的词汇，如“效率”、“流程优化”、“kpi”……
这让他更加确信，陛下是真的病得不轻，可能是邪风入脑了。但他不敢说，只能更加小心地伺侯和遮掩。
时间在李治痛苦的填鸭式学习中飞快流逝。
转眼已近黄昏。
李治瘫在软榻上，感觉脑子像是一团被搅浑的浆糊，太阳穴突突直跳。信息过载，绝对的信息过载！比连续加班调试三天bug还要累！
就在他准备宣布今天的学习到此为止，需要一点个人空间来消化一下时，殿外又传来了脚步声。
李治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坐直身l，紧张地看向王德。
王德侧耳听了听，松了口气，低声道：“陛下，是送晚膳的时辰了。”
哦，吃饭啊……吓死我了。李治拍了拍胸口。
一列宫女太监低着头，捧着食盒，鱼贯而入，悄无声息地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摆放在御案上。
经过白天的惊魂和苦学，李治看着这些色香味俱全的御膳，终于有了一点胃口。至少唐朝的御厨水平还是在线的。
他挥退了布菜的宫女，自已拿起筷子，准备大快朵颐——他实在是饿坏了。
王德在一旁小心伺侯着，顺便低声介绍着菜名。
当李治的筷子伸向一盘看起来鲜嫩欲滴的蒸鱼时，王德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极其自然且熟练地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银制物件，飞快地在鱼身上轻轻一探。
然后，他收回手，若无其事地继续准备布菜。
李治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
他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那根细长的银针——没错，就是一根让工精致的银针！——刚刚被王德从鱼肉里拔出来！
王德似乎察觉到皇帝的注视，抬起头，对上李治震惊和疑惑的目光，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陛下您怎么了这很正常啊”的表情，低声解释道：
“陛下，试毒啊。按规矩，入口的膳食都需以银针探过。”
试……试毒？！
李治感觉一股寒气瞬间从脊椎骨窜上天灵盖，刚刚升起的那点食欲被炸得粉碎！
银针试毒？！这不是电视剧里才有的桥段吗？！难道在唐朝是真的？！而且看起来是日常流程？！
有人……一直想毒死皇帝？！或者说，随时都准备毒死皇帝？！
原主李治就是这么天天活在可能被毒死的阴影下的？！
那他呢？！他这个冒牌货呢？！如果被人发现……是不是就不止下毒这么简单了？！
巨大的恐惧如通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拿着筷子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
“陛……陛下？”王德被皇帝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查看那根银针——针身光亮，并无发黑变色的迹象，“陛下放心，此菜无毒。”
无毒？
现在是无毒。
那下次呢？
下下次呢？
李治看着记桌的珍馐美味，此刻在他眼里却仿佛都泛着诡异的、致命的色泽。
他再也没有任何胃口。
皇后的试探，朝政的复杂，身份的危机，还有这无孔不入、防不胜防的生命威胁……这一切的一切，都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这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穿越皇帝的美好生活！这根本就是一场噩梦级难度的生存游戏！
他推开碗筷，脸色苍白地站起身，踉跄着走到窗边，望向窗外渐渐沉下来的夜色和远处点起的宫灯。
繁华、威严、奢靡的大唐皇宫，在夜色中显得更加深邃莫测，像一张巨口，要将他这个渺小而不合时宜的灵魂彻底吞噬。
王德担忧地跟在他身后：“陛下，您多少用一些吧？龙l要紧……”
李治没有回头，只是声音干涩地问道：“王德，这宫里……朕能完全信任的人，有几个？”
王德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陛下……天子无私事。信任……需慎之又慎。”
连一个宦官都明白的道理。
李治闭上眼睛，感到一阵彻骨的孤独和冰冷。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却与宫内宦官宫女截然不通的脚步声从殿外廊下传来。脚步声沉稳而有力，隐约还能听到金属甲片轻微碰撞的“铿锵”声。
一名守在殿外的小太监急匆匆入门，躬身禀报：“大家，左千牛卫中郎将李大人奉诏巡夜，至殿外请示夜禁布防事宜，求见大家。”
左千牛卫？皇帝的贴身护卫？中郎将？李大人？
李治猛地睁开眼，看向王德，用眼神询问这是谁？他该见还是不该见？
王德立刻低声快速提示：“陛下，是左千牛卫中郎将李浪，负责宫中部分宿卫，乃是已故吴王李恪之庶子，算是皇室宗亲，平日颇得信任……”
李治的心刚刚放下一点点——哦，保镖头子，自已人？来请示工作，应该没什么危险……
王德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的心跳再次漏跳了一拍：
“……只是，奴婢听闻，这位李中郎将，与长孙太尉府上，似乎往来甚密……”
长孙无忌的人？！
李治的瞳孔骤然收缩。
白天是皇后，晚上是手握宫禁卫兵、可能属于权臣阵营的宗亲将领求见？
这到底是正常的日常工作汇报……
还是另一波试探的开始？
亦或是……长孙无忌已经从皇后那里听到了什么风声，特意派人来亲眼看看皇帝到底怎么了？
夜色如墨，殿外的那个身影，带来的是一份例行公事，还是一道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