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成了琥珀。
竹屋之内,落针可闻。唯有那女子平稳悠长的呼吸声,证明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柳如烟和萧辰,这两位北域名声赫赫的天之骄子,此刻的表情,已经不能用简单的“震惊”来形容。那是一种世界观、修行观、乃至人生观被彻底颠覆、揉碎、再重塑后的呆滞与茫然。
他们的目光,已经从女子身上移开,越过林凡的肩膀,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钉在了墙角那口其貌不扬的大水缸上。
那是一口乡下最常见的青石水缸,缸壁上甚至还长了几点青苔,缸沿也有些许磕碰的痕迹,充满了岁月沉淀的朴素感。
然而,就是这口水缸,就是从这里面舀出的一瓢水,却完成了一件连化神大能都未必能做到的神迹!
九幽冥气!
那可是来自九幽之下的至阴至邪之气,是死亡与终结的法则具象化。别说他们元婴期,就算是宗门里那些活了几百上千年的化神老祖,遇到这种气息也得退避三舍,需要动用镇派法宝,耗费本源真元,才有可能将其缓缓磨灭。
可刚刚呢?
一瓢水下去,九幽冥气如春雪遇骄阳,瞬间消融,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不仅如此,那水还蕴含着一股浩瀚无垠、仿佛天地初开般的磅礴生机,不仅治好了伤,甚至还为那女子洗髓伐脉,重塑了道基!
这是什么水?
这他妈能是水?!
萧辰的脑海中,疯狂闪过宗门典籍中记载过的每一种天地神水。
“瑶池仙露?不对,仙露主清心,无此等霸道的净化之力。”
“黄泉圣水?更不可能,那是至阴之物。”
“九天甘霖?传闻只在仙界降世,凡间不可见……”
一个个传说中的名字被他想起,又被他一一否决。
最终,一个只存在于最古老、最虚无缥缈的神话传说中的名字,如同闪电般劈入了他的脑海。
“三……三光神水!”
萧辰的嘴唇哆嗦着,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四个字。
柳如烟闻言,娇躯猛地一颤,美眸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三光神水!
传说中,由日光、月光、星光三种神光,历经亿万载光阴,在混沌之中交融汇聚而成的本源神物!
日光神水,消磨血精骨肉;月光神水,腐蚀元神魂魄;星光神水,吞解真灵识念。三种神水,单独拿出任何一种,都是天地间最歹毒的绝命之物。
但若三光合一,便会阴阳逆转,从极致的毁灭中,诞生出极致的创造!
合一后的三光神水,能净化世间一切污秽,能治愈天地一切伤痕,能重塑万物生灵的本源!
传闻,上古有神祇陨落,真灵破碎,便是以三光神水浸泡其残躯,历经万年,亦能使其复生归来!
此等只存在于创世神话中的东西,竟然……竟然被前辈装了满满一大缸,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放在墙角,用来……解渴?
“噗通!”
萧辰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竟是直接跪了下来。
他不是对林凡下跪,而是对着那口水缸,对着那代表着“创世”与“造化”的无上神物,献上了自己作为一个修行者,最卑微,也最虔诚的敬意。
他的道心,在这一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与洗礼。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大道!
他们还在为了一株灵草、一瓶丹药争得头破血流,而前辈,已经将传说中的神物,当做了日常饮用的井水。
何为差距?
这便是云泥之别!不,是萤火与皓月之别!
柳如烟虽然没有跪下,但她的脸色也已然苍白,娇躯微微颤抖着。她看着那口水缸,眼神中充满了敬畏,就仿佛那不是一口缸,而是整个宇宙的本源。
她终于明白,前辈为何对自己赠予的虚空玉髓不屑一顾了。
一个用三光神水当水喝的存在,会在意一块只能储存物品的石头吗?
简直可笑!自己之前的行为,在前辈眼中,恐怕就和一只蝼蚁,向着巨龙献上一粒米饭一样,充满了无知与滑稽。
林凡被萧辰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他连忙上前想去扶,“怎么又跪下了?地上凉,快起来!”
他一边说,一边顺着萧辰的目光,看向了墙角的水缸,脸上写满了莫名其妙。
这人……什么毛病?怎么还对着我家的水缸拜上了?
难道是什么奇怪的习俗?看见水缸就要拜一拜?
他哪里知道,萧辰此刻根本不敢让他扶。
“前辈,莫要折煞弟子!”萧辰的声音都在发颤,“弟子只是……只是见到无上神物,心生敬畏,一时难以自持!”
林凡听得一头雾水:“神物?哪里有什么神物?不就是一口破水缸吗?”
“前辈说的是,”柳如烟深吸一口气,强行平复下翻江倒海的心绪,用一种近乎于朝圣的语气,轻声说道,“大道至简,返璞归真。在前辈眼中,此等创世神物,自然与一口普通水缸无异。是晚辈等人……眼界太低,修为太浅了。”
林凡:“……”
他感觉自己跟这两个人的交流,已经不在一个频道上了。
算了,懒得管他们。
他转过头,重新看向竹榻上的黑衣女子。
就在这时,那女子纤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她那双紧闭的眼眸,缓缓地,睁了开来。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初时,还带着一丝刚刚醒来的迷茫与空洞。但很快,这一点迷茫便被无尽的警惕与冰冷的杀意所取代。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刺穿人的灵魂。
然而,当这股杀意刚刚升起,她便猛地一愣。
她……没有死?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
她挣扎着,猛地坐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肩。
那里,衣衫虽然破损,但下面的肌肤,却光洁如新,细腻如玉,哪里还有半分受伤的痕迹?
她不敢置信地伸出右手,轻轻触摸着左肩的皮肤。
温润、平滑,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她立刻闭上双眼,神识内视。
只见自己的经脉之中,一股前所未有纯净、前所未有磅礴的生命灵力,如同奔腾的江河,浩浩荡荡地流淌着。那原本已经侵入心脉,将她的神魂都快要冻结的九幽冥气,此刻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不仅如此,她的丹田气海,比之前拓宽了整整一倍!她的元神,被一层柔和的白光包裹着,变得更加凝实,更加纯粹!
这……这不是治愈!
这是……再造!
是有人以无上伟力,将她那濒临破碎的身躯与神魂,从本源上进行了重塑!
她猛地睁开双眼,那双冰冷的眸子中,此刻充满了震撼与骇然。她迅速扫视屋内,目光掠过一脸敬畏的柳如烟和跪在地上的萧辰,最终,定格在了站在榻边,一脸关切地看着她的林凡身上。
这个男人……
一身普通的粗布麻衣,气息平平,没有一丝一毫的灵力波动,看上去,就像一个最寻常的山野村夫。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凡人”,却给她一种比面对宗门门主时还要恐怖的压力。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仿佛面对着整片天地,面对着大道本源的渺小感。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是了!
昏迷前,自己是循着那股“大道天音”而来。那琴音,洗涤了她的神魂,为她指引了方向,让她在最后一刻,找到了这处生机。
而这屋里,除了那两个修为远不如自己的年轻修士,便只剩下这个看不透的“凡人”。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是这位前辈……救了自己!
想通了这一点,她再也不敢有半分怠慢。
她翻身下榻,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女儿家的拖沓。来到林凡面前,单膝跪地,右手抚胸,行了一个魔门之中,表示最高敬意的礼节。
“魔音门,秦岚,多谢前辈再造之恩!”
她的声音,清冷中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悦耳。
林凡又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跪给整不会了。
今天晚上这是怎么了?大家是约好了来我家开“下跪派对”吗?
“哎哎哎,快起来!”林凡手忙脚乱地想去扶她,“姑娘你伤刚好,别动不动就跪啊!”
秦岚却跪得笔直,没有起身的意思。她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眸子直视着林凡,无比认真地说道:“前辈于我,并非简单的救命之恩,而是再造之恩。若非前辈出手,秦岚早已魂归九幽。此等大恩,秦岚没齿难忘!”
林凡听着她这文绉绉的话,有些头大。
他摆了摆手,实诚地说道:“姑娘你言重了,我……我也没做什么,就是给你喂了点水而已。你能好起来,主要还是你自己体质好,求生欲强。”
他说的,是自己认知中的大实话。
然而,这句话,听在秦岚、柳如烟、萧辰三人的耳中,却不亚于天道纶音,充满了无上的禅意与境界。
“我没做什么,就是喂了点水而已……”
这是何等的风轻云淡?
这是何等的视神迹如平常?
前辈这是在告诉我们,于他而言,用三光神水救活一个濒死之人,就如同凡人随手喂一口水一样,简单,随意,不值一提。
这份气度,这份境界,已经超出了他们想象的极限!
秦岚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本以为,这位前辈会借此恩情,提出什么要求。可没想到,对方竟是如此的不居功,不自傲。
这才是真正的世外高人!
她心中对林凡的敬畏,瞬间拔高到了顶点。
“前辈谦逊了。”秦岚的声音愈发恭敬,“无论如何,是前辈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从今往后,秦岚这条命,便是前辈的了。但凡前辈有所差遣,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
林凡彻底没辙了。
他发现,自己好像说什么都没用。这几个人,都有着一套自己独特的、且无比强大的逻辑闭环。
他叹了口气,决定换个话题,至少先把情况弄清楚。
“那个……秦姑娘是吧?”林凡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伤得这么重,还跑到我这荒山野岭来了?”
他寻思着,问清楚情况,如果她是被人追杀,自己这里也不安全,还是早点把她送走为妙。
提到这个,秦岚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恨意。
她沉声说道:“回前辈,晚辈在追查一宗秘事时,无意间闯入了一处上古妖兽‘九幽冥猫’的巢穴,被其所伤。幸得前辈天音引路,才侥幸逃到此地。”
林凡听得眼角直抽。
九幽冥猫?听这名字,就不是什么善茬。
这姑娘,看着挺漂亮的,怎么尽干些危险的事情。
他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了,这几个人,就是一个圈子的。不是什么富家子弟离家出走,而是……类似于武侠小说里的那种江湖人士?或者说是……cosplay社团的深度爱好者?
“那你现在好了,有什么打算?”林凡试探着问道,“你的那些仇家……哦不,那只猫,不会再追来了吧?”
秦岚摇了摇头:“九幽冥猫从不轻易离开巢穴。晚辈的仇家,另有其人。不过,如今得前辈再造之恩,晚辈的修为不仅尽复,还隐有精进,已不惧他们。”
说到这里,她再次看向林凡,眼神变得无比炽热。
“前辈,秦岚无以为报。恳请前辈收留,愿为前辈鞍前马后,做牛做马,以报万一!”
说罢,她竟是直接俯身,对着林凡,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恳请前辈收留!”
林凡看着趴在自己脚边的秦岚,又看了看旁边还跪着的萧辰,和站着但一脸理所当然的柳如烟。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嗡”的一下,大了三圈。
这叫什么事啊!
我就是想安安静静地躺平摸鱼而已!
怎么就一个接一个地往我家跑,还哭着喊着要给我当仆人?
这年头,仆人这个职业,都这么内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