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塘关总兵府的练武场，气氛常常如同绷紧的弓弦。
李靖负手而立，面色沉肃地看着场中挥舞火尖枪的哪吒。枪风凌厉，红缨如火，带着一股不受约束的狂野力量，将几个草人靶子撕得粉碎。
“停！”李靖厉声喝道，“力量有余，控制不足！招式毫无章法，只知一味猛打猛冲，与山野孽畜何异？！我教你的行军布阵之法、进退攻守之道，你都听到哪里去了？！”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石子，砸在哪吒身上。哪吒收枪站定，额角带着汗，呼吸微促，闻言不服气地顶了回去：“能打赢不就行了！哪来那么多啰嗦规矩！”
“逆子！还敢顶嘴！”李靖额头青筋跳动，“你这般心性，这般不受管教，将来如何担当大任？只会惹是生非，给我李府抹黑！”
父子间的空气瞬间充满火药味，眼看又是一场雷霆风暴。
这时，一个温和却沉稳的声音插了进来：“李总兵息怒。”
凌游将军不知何时来到了场边。他一身轻甲，英武不凡，却并无李靖那种严苛的压迫感。他先是对李靖抱拳一礼，然后目光转向哪吒，仔细看了看那些被破坏的草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末将看来，三太子天赋异禀，力贯千钧，这股锐气实属难得。”凌游开口，竟是先肯定，“尤其是最后一记回马枪，虽略显稚嫩，但角度刁钻，爆发力极强，若是用在战场上，足以破敌先锋。”
哪吒愣了一下，有些意外地看向凌游。很少有人……会这样夸他。
李靖皱眉：“凌将军，你莫要惯纵他！他……”
凌游抬手，恭敬却坚定地打断了李靖的话：“总兵，璞玉需雕琢，但雕琢之法并非只有重锤。三太子并非寻常兵卒，强行以军纪约束，恐适得其反。”他走向哪吒，声音放缓了些，“力量控制确需练习，但并非要扼杀你的天性。不如这样，你试着将力量凝聚于枪尖一点，只刺穿草人心脏，而非将其整个粉碎，如何？这比毁灭更难，也更有用。”
他亲自示范了一下，动作举重若轻，精准无比。哪吒看着，眼中的抵触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好奇和好胜心。他接过枪，试着模仿凌游的动作，虽然依旧有些笨拙，却不再是全然排斥。
李靖看着这一幕，脸色依旧不好看，却也无法反驳凌游这位沙场老将的专业指点，只得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转身：“慈母多败儿！凌将军，你便是太纵容他了！”
在一旁围观了全过程的凌云游，眼珠子转了转，见他父亲暂时稳住了局面，而李靖余怒未消，立刻笑嘻嘻地凑到李靖身边，假装给他捶背顺气：“李伯伯您消消火，我爹他不是纵容，是换种方法教嘛。您看哪吒他不是听进去了吗？这说明有效果呀！再说了，哪吒这么厉害，将来肯定是像您一样的大英雄，现在有点脾气很正常嘛！这叫虎父无犬子！”
他嘴巴甜，又搬出“虎父无犬子”，总算让李靖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一丝。
又一次，哪吒因控制不住法力，演练时不小心震塌了半段院墙。李靖大怒，又要动家法。
凌游恰好来访，见状并未一味求情，而是检查了那倒塌的墙体，然后对李靖正色道：“总兵，墙体塌陷，并非全因力道过猛。您看，此处地基原本就不甚牢固，三太子的力量恰巧暴露了这处隐患，若是战时被敌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依末将看，这反倒是功一件。”
李靖被这清奇的角度说得一愣。
凌云游立刻机灵地接话，小脸严肃：“对啊对啊！李伯伯，哪吒这是帮咱们总兵府排除安全隐患了呢！功过相抵，功过相抵！要不，罚他跟我一起把这里修好？我监督他，保证修得比原来还结实！”说着还对哪吒挤挤眼。
哪吒：“……”
最终，哪吒逃过了又一顿军棍，被迫和凌云游一起吭哧吭哧地搬砖砌墙。凌云游一边递砖头一边小声唠叨：“你呀，下次发力前先看看周围嘛……不过这次真险，多亏我爹机智……”
哪吒闷头干活，嘴角却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
宴席上，李靖提起哪吒，多是“顽劣”、“不堪造就”、“愧对师门”；而凌游提起哪吒，则会说“天赋奇高”、“赤子之心”、“稍加引导，必成大器”。
每当这时，凌云游就会在桌子底下偷偷踢哪吒的脚，然后举起酒杯，大声打断大人们的话：“李伯伯，爹，娘，殷夫人，今天的鱼真好吃！你们快尝尝！哪吒，给你这个最大的！”
他总能找到最恰当的时机，用最孩子气的方式，插科打诨，转移话题，或者用甜甜的笑容和乖巧的举动缓和气氛，无声地告诉所有人：哪吒很好，值得被喜欢，你们别老是说他。
在这样的对比中，哪吒清晰地感受到两种截然不同的目光：一种是带着偏见与失望的审视，仿佛他生来就是个错误；另一种则是带着欣赏与引导的期许，相信他体内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只需正确的方向。
而凌云游，就像一座小小的、温暖的桥梁，努力地连接着两岸，试图让冰冷的审视变得温和，也让那份孤独的倔强，能被更多的人理解和看见。他知道父亲的爱是深沉的肯定，而李靖的严苛里或许也藏着无法言说的焦虑，但他能做的，就是用自己全部的力量，守护着身边这个红衣少年，不让那团火焰被冷水浇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