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塘关的市集总是热闹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笑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烟火气。这天，一个外地来的耍猴人牵着一只瘦骨嶙峋、眼神畏缩的小猴子，敲着锣吸引了一圈人。
哪吒正好路过看见那猴子脖子上勒着粗糙的铁链，被耍猴人用皮鞭抽打着做出各种滑稽动作，每一下鞭子落下，瘦小的身体都疼得哆嗦一下，黑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和麻木。
哪吒的眉头越皱越紧，拳头也不自觉地握了起来。他最见不得这种恃强凌弱，欺负无力反抗的小东西。
就在这时，耍猴人为了逼猴子做更高难度的动作，又一鞭子狠狠抽下，力道之大，让那小猴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围观人群中发出几声不忍的唏嘘。
哪吒眼神一冷，再也忍不住。他指尖微不可察地弹出一道细微的灵光，精准地打在那铁链的锁扣上。“咔哒”一声轻响，锁扣应声而开。
小猴子一愣，感受到脖子上的束缚消失，求生本能瞬间爆发，“吱”地一声尖叫，猛地窜出人群，几下就消失在了街角巷尾。
耍猴人傻眼了，随即暴跳如雷，他没看清是谁动了手脚，但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那个红衣灼眼、神色倨傲的少年，立刻扑过去抓住哪吒的胳膊：“是你！一定是你放走了我的猴子！你赔我的猴子！”
哪吒嫌恶地甩开他：“滚开！你那破链子自己坏了，关小爷什么事？”
耍猴人哪里肯信，眼珠一转，索性赖上了，哭天抢地地跟着他们到了李府门口，大声嚷嚷起来：“总兵大人！您要给小民做主啊！您家三公子杀了我的猴子！那是我吃饭的家伙啊！就这么没了啊！”
李靖刚回府，就被这哭嚎声堵在门口，又听说是哪吒惹的事，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他素知这个儿子顽劣，闯祸无数，当下便信了七八分。尤其是那耍猴人哭得凄惨，口口声声说猴子被“杀了”（他故意夸大，只想多讹些钱），更是让李靖觉得颜面尽失。
“逆子！还不跪下！”李靖厉声喝道，“平日胡闹也就罢了，如今竟敢伤及生灵，毁人生计！立刻给这位先生道歉，并双倍赔偿！”
哪吒气得浑身发抖，脖颈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我没杀他的破猴子！我只是把它放跑了！那种欺负小东西的孬种，也配小爷道歉？！”
“你还敢顶嘴！”李靖见他毫无悔意，还敢出言不逊，怒火攻心，“看来是我平日对你太过纵容！来人！家法伺候！”
根本不容哪吒再辩解，也不去细究那耍猴人话里的漏洞，军棍便重重地落了下来。哪吒咬紧了牙关，硬是一声不吭，只是那双眼睛里，燃烧着愤怒、委屈和冰冷的倔强。凌云游想上前劝阻，却被李靖让人拦在了一边，只能焦急地看着，手心掐得生疼。
军棍结束后，哪吒被关进了祠堂罚跪。背后火辣辣地疼，心里却比背上更冷更痛。为什么从来都不信他？为什么每次都不问清楚？
夜深人静，祠堂的门被轻轻推开。凌云游提着药箱，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他看到哪吒依旧挺得笔直的背影，和地上被捏得粉碎的蒲团填充草，心里一揪。
他默默走到哪吒身后，小心翼翼地掀开那件被血黏住的红衣。狰狞的棍痕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凌云游倒吸一口凉气，动作更加轻柔，拿出伤药，一点点涂抹上去。
冰凉的药膏缓解了部分灼痛，哪吒僵硬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些许。
“疼吗？”凌云游的声音很低，带着心疼。
“废话。”哪吒闷声回道，语气冲得很。
凌云游也不介意，继续仔细地上药，过了一会儿，他才轻轻开口，语气无比坚定：“哪吒，我知道你没杀那只猴子。”
哪吒猛地回过头，撞进凌云游清澈而真诚的眼睛里。那里面没有一丝怀疑，全是全然的信任。
“你信我？”哪吒的声音有些哑。
“我当然信你。”凌云游看着他，眼神温柔又认真，“你不是那样的人。你只是看不过眼，放了它，对不对？”
那一刻，哪吒只觉得堵在胸口那团冰冷坚硬的、名为委屈和愤怒的东西，仿佛被这句话轻轻敲开了一道裂缝。他猛地转回头，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只是从鼻子里重重地“嗯”了一声。
“李伯伯正在气头上，那耍猴人又说得真切。”凌云游一边包扎一边低声道，“但我们不能让你白白受委屈。我们得找出证据，证明你的清白。”
第二天，凌云游就以凌家公子的身份，开始悄悄调查。他先去问了几个当时在场的摊贩，有人隐约看到那猴子是自己跑掉的，但碍于不想惹麻烦，说得含糊。他又仔细查看了耍猴人之前停留的地方，在一处偏僻的墙角，发现了几撮棕色的猴毛和一点零星的血迹——那猴子显然受过伤，但绝无被杀的可能。
最关键的是，他让家将暗中留意那耍猴人的动向。果然，那耍猴人拿了李府赔的钱，并未离开陈塘关，反而在酒馆里吹嘘自己如何聪明，讹了总兵家一大笔钱，还得意地说：“那傻猴子早就病得快死了，不值几个钱，丢了正好，嘿嘿……”
凌云游冷静地让家将暗中录下了那耍猴人的话。
证据确凿。
凌云游没有立刻声张，而是先回了祠堂，将调查到的一切细细说给了哪吒听。
哪吒听着，眼中的冰霜逐渐融化，取而代之的是被信任和真相温暖的微光。
当凌云游带着人证物证，将事情原原本本禀明李靖时，李靖看着那些证据，尤其是听到家将复述耍猴人那些得意的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误解了儿子，甚至未曾给他辩解的机会就动了家法。
他看向依旧跪在祠堂里、背脊挺直却不再那么孤愤的儿子，心中涌起复杂的愧疚。他下令立刻抓回那耍猴人，治他讹诈之罪，并加倍惩处。
事情水落石出，哪吒的冤屈得以洗刷。
祠堂里，凌云游笑着对哪吒伸出手：“走吧，真相大白了。李伯伯也知道错了。”
哪吒看着他伸出的手，没有立刻去握，只是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凌云游，半晌，才低声说：“……谢了。”
谢谢你的信任，谢谢你的“我知道”，谢谢你不问缘由就站在我这边，谢谢你不辞辛苦为我奔走，还我清白。
凌云游笑容扩大，用力将他拉起来：“跟我还说这些？走吧，我娘炖了汤，给你补补。”
阳光透过祠堂的门照进来，驱散了里面的阴冷和委屈。两个少年的身影并肩走了出去，一个依旧张扬如火，一个温润如水，影子拖在身后，紧密地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