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的日子,因着凌云游一家的加入,仿佛注入了某种温润明亮的活水,喧闹依旧,却不再是哪吒独自一人搅动的、带着刺的喧嚣。
可哪吒终究是哪吒。
这日,两人巡至陈塘关外百里处的一处凡人城镇。市集正热闹,人流如织,叫卖声不绝于耳。忽地,一股隐晦的妖气自东南角一闪而逝。
“有东西!”哪吒眼神一厉,手中乾坤圈嗡鸣欲动。
“等等,哪吒,这里人太多……”凌云游急忙劝阻,话音未落,身边红影已如离弦之箭般射出。
“孽畜!哪里逃!”
哪吒才不管人多人少。火尖枪凭空入手,枪尖喷吐烈焰,他脚踏风火轮,轰然撞开人群,直扑那妖气所在。一个小贩的糖人摊子被带倒,晶莹剔透的糖画碎了一地;又一个布匹摊被风火轮的热浪燎着,瞬间火光熊熊。
人群炸开锅,惊叫哭喊四起。
那妖物原是一只擅长隐匿的影妖,被哪吒这蛮不讲理的追击吓得现出原形,化作一道黑烟在人群中仓皇穿梭,试图借混乱逃生。
“给爷站住!”哪吒杀得兴起,乾坤圈脱手飞出,金光暴涨,如流星赶月,却“哐当”一声砸塌了半间茶棚的屋檐,瓦砾纷飞,底下喝茶的人抱头鼠窜。
影妖狡猾,专往人多处钻。哪吒的火尖枪横扫,逼退妖物,枪风却扫倒了一大片摊贩的货架,瓜果蔬菜滚落一地,被惊慌的人群踩得稀烂。有躲闪不及的百姓被枪风带倒,或擦伤了手臂,或跌破了额头,哀叫声此起彼伏。
凌云游跟在他身后,额头急出了汗。他一边高喊着“小心!快躲开!”,一边手忙脚乱地补救。袖中飞出几道符箓,化作清水扑灭布摊上的火;又赶紧掏出随身带的伤药和银钱,塞给那些被波及受伤、或是摊子被毁的百姓,连连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损失我们一定赔!药您先拿着……”
他像个救火队员,哪里“起火”扑哪里,还要时刻盯着哪吒别把祸闯得更大。
最终,哪吒一枪将那影妖钉死在城墙脚下,妖物惨叫一声,化作飞灰。
街市已一片狼藉,如同被飓风扫过。哭嚎声、呻吟声、议论声混杂一处。哪吒收了枪,站在废墟中央,看着自己的“战绩”,眉头皱着,似乎有些不耐烦,又有些说不清的烦躁。他并不想伤及凡人,只是……收不住手。
凌云游快步走到他身边,先上下打量他:“你没伤着吧?”见哪吒摇头,才松了口气,随即看着四周惨状,苦笑道:“这下……麻烦大了。”
麻烦确实大了。
李靖闻讯赶来,看着这满目疮痍,气得脸色铁青,胡须都在发抖。尤其是听到还有百姓受伤,更是怒不可遏。
“逆子!顽劣不堪!屡教不改!”李靖怒吼声响彻总兵府,“你给我去祠堂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起来!不准吃饭!”
哪吒梗着脖子,一脸不服,嘴唇紧抿,眼神桀骜地瞪着父亲,半点没有认错的意思。
凌云游急得不行,连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李伯伯,此事我也有责,未能及时劝阻哪吒。伤者的医药费和百姓的损失,我爹娘已派人前去处理赔偿,定会让大家满意。请您……请您息怒。”
李靖看着凌云游,神色稍霁,叹了口气:“云游,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总是替他周全。但这次他实在过分!你不必替他求情!”
最终,哪吒还是被押去了阴冷寂静的祠堂罚跪。
祠堂里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牌位和跳跃的烛火。哪吒跪在蒲团上,背脊挺得笔直,脸上依旧是那副“小爷没错”的倔强表情,可紧握的拳头和微微下垂的眼睫,却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闷气。他并不后悔杀了妖物,只是……那些哭声和血,确实有点刺眼。
不知过了多久,祠堂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凌云游溜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你怎么来了?”哪吒没好气地问,头也不回。
“给你送点吃的。”凌云游走到他身边跪下,打开食盒,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点心和羹汤,“我娘亲手做的,说你肯定饿了。”
哪吒瞥了一眼,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但他还是硬撑着:“不吃!跪死算了!”
凌云游叹了口气,拿起一块点心递到他嘴边:“别说气话。李伯伯正在气头上,过会儿就好了。外面都处理好了,受伤的人都用了最好的药,不会有事,赔偿也加倍给了,大家……大家虽然还有些怨气,但也没那么生气了。”
哪吒沉默了一下,就着凌云游的手,狠狠咬了一口点心,含糊道:“多管闲事。”
凌云游也不恼,看着他吃,又端起羹汤喂他,声音温和:“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那影妖狡猾,专往人多的地方躲,你也是为民除害,只是方式激烈了些。”
这话像是戳中了哪吒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他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倔强的外壳微微松动。
“下次……”凌云游仔细地擦掉他嘴角的点心渣,轻声道,“下次我们再遇到这种情况,我帮你先把百姓引开,或者布个结界,你再动手,好不好?这样就不会伤及无辜了。”
哪吒没说话,只是就着他的手,一口一口喝着温热的羹汤。祠堂的阴冷似乎被这点温度和身边人的絮叨驱散了些许。
吃完最后一口,哪吒忽然闷闷地说:“……谢了。”
凌云游眼睛一下子弯了起来,像落进了星星,他凑近些,笑嘻嘻地小声说:“跟我还客气什么?我的不就是你的?快吃,吃完我还得把食盒偷偷拿回去呢。”
烛光下,一个跪得笔直却悄悄接受了投喂,一个忙前忙后收拾烂摊子还笑得一脸满足。祠堂的肃穆里,某种难以言喻的羁绊静静流淌,比血缘更亲,比誓言更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