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地中央的洞口塌陷半寸,露出底下一段光滑的木沿。哪吒往前一凑,鼻尖几乎贴上那湿冷的边角,咧嘴道:“嘿,还真有门!”
云游没动,手还攥着他的手腕。他指尖发凉,目光死死盯在那块木板边缘——一道极淡的纹路嵌在漆面下,弯折成半个圈,像是被谁用指甲轻轻划过又抹去。
“别下去。”他说。
哪吒扭头看他:“你怕了?刚才还说我莽,你自己不也跟着看?”
“这不是普通的洞。”云游声音不高,“我娘说过,有些地方看着能进,其实是锁着的。”
哪吒撇嘴,甩开他的手蹲下身,手掌往木板上一拍:“就这?破木头还能咬人不成?”
话音刚落,一股热风从缝隙里冲出来,带着焦糊味和一丝甜腥。哪吒皱眉往后退了半步,却见云游已经跪坐在沙地上,右手食指蘸了点湿沙,在地面快速画了个圈。
沙粒在他指下微微颤动,拼出一个残缺的图案:两尾鱼首尾相衔,中间空着一块弧形缺口。
“太极炉印。”云游低声道,“老君行宫的东西,不该出现在这儿。”
哪吒听得一头雾水,正要开口,远处飘来一阵香气——清甜中夹着药香,像是煮化的蜜枣混着陈皮。他鼻子一动,猛地抬头:“哎,你闻到了吗?”
云游脸色微变,抬手就要拉他,可哪吒已经跳起来,指着东边树影间一闪而过的金光:“蝴蝶!会发光的蝴蝶!”
那光点忽高忽低,拖着细长的尾焰,像一颗不肯落地的小星星。哪吒脚下一蹬,风火轮“唰”地燃起,整个人冲了出去。
云游追不上,只能喊:“别碰它!那是丹气凝的幻象!”
没人听。哪吒越跑越快,笑声砸在石板路上叮当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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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塘关的街巷窄得只能容两人并肩。哪吒踩着风火轮掠过豆腐摊,掀翻了一筐嫩白的豆花;撞倒卖糖人的老汉,糖勺飞出去粘在墙缝里;最后直冲进城郊一处僻静院落,门口挂着块褪色的匾——“暂歇丹庐”。
他一眼就看见那只蝴蝶停在炉边。
炼丹炉铜绿斑驳,三足朝天,炉盖歪斜。蝴蝶绕着炉口转了两圈,忽然钻进去,消失不见。
哪吒嘿嘿一笑,伸手去够炉盖。
“住手!”云游终于赶到,气喘吁吁扑上来抱住他腰,“这是老君的炉子!不能乱动!”
“怕什么?”哪吒挣了两下没挣开,“我就看看里面有没有金丹!”
他猛一发力,把云游甩到旁边,顺手一脚踹在炉身上。
“轰——”
炉盖炸开,赤红火焰喷涌而出,裹着七八颗滚烫的金丹四处飞溅。一颗砸在房梁上,木头瞬间焦黑冒烟;一颗落在水缸里,“滋”地腾起白汽;还有几颗擦着屋檐飞出,钉进对面墙上,像钉子一样嵌进去不动了。
哪吒傻眼了。
云游咬牙,双手迅速交叉胸前,掌心相对又缓缓拉开。一层透明薄幕自他指尖展开,像风吹起的纱帘,轻轻向前推去。火焰撞上那层屏障,竟不再蔓延,而是顺着幕布边缘卷曲上升,化作一缕缕青烟散入空中。
外头传来鹤鸣。
一声比一声近。
云游脸色发白:“白鹤童子来了。”
哪吒却不慌,反而笑出声:“来就来呗,咱还没玩够呢!”
他踩着风火轮原地转了个圈,火焰在脚下烧出一圈焦痕:“你说他穿那么白,摔一身灰会不会哭?”
“你闭嘴!”云游拽着他胳膊就往侧门推,“快走!再不走谁都救不了你!”
哪吒被推出门外,还不忘回头做了个鬼脸。下一秒,一道雪白身影落在院中,羽衣胜雪,眉心一点朱砂,冷眼看遍狼藉现场。
白鹤童子拂袖扫过,火焰尽数熄灭。他俯身拾起一颗残丹,指尖轻捻,丹体裂开,露出内里灰败的芯子。
“劣质丹气,人为扰动。”他低声念道,“非自然爆裂。”
他抬头望向巷口,眼神锐利如刀。
可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吹动晾晒的布幡,啪啪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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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府正堂,烛火通明。
李靖端坐主位,脸色铁青。哪吒站在堂下,裤腿烧了个洞,脸上沾着灰,嘴角却翘着。
“今日太上老君座下白鹤童子亲至,说你踢翻丹炉,毁其半炉金丹?”李靖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锤。
“我没踢!”哪吒梗着脖子,“我是想抓蝴蝶,它自己炸的!”
“你还敢狡辩?”李靖一掌拍在案上,震得茶盏跳了三跳,“前日打翻药童的葫芦,昨日掀了庙前香案,如今连老君的炉子都敢碰?你是要惹得天庭无人敢来陈塘关吗?”
哪吒翻了个白眼。
李靖怒极反笑:“好啊,你不服是吧?禁足三日,不准出门一步,风火轮交出来。”
“我不!”哪吒转身就走,“你们管不着我!”
他冲到门口,迎面撞上一层无形墙壁,反弹回来跌坐在地。结界已启,整座院子被封得严严实实。
李靖冷冷道:“什么时候学会认错,什么时候放你出来。”
说完拂袖离去。
哪吒趴在地上哼了一声,爬起来踹了结界一脚,疼得龇牙咧嘴。
夜深了。
窗外月光斜照进来,映在床头那只青玉小瓶上,泛着幽幽的光。
哪吒翻了个身,盯着屋顶发呆。忽然听见瓦片轻响,接着窗棂一动,一个人影翻进来,轻巧落地。
是云游。
他手里拿着个小瓷碗,走到床边坐下,把碗放在桌上。
“喝了吧。”他说,“止痛的。”
哪吒坐起身:“啥?”
“你经脉被火气冲过,现在应该像针扎一样。”云游打开碗盖,药汁呈淡绿色,冒着细微热气,“趁热。”
哪吒皱眉:“你怎么知道我疼?”
“你走路右脚拖了半步,左手一直贴着肋下。”云游看着他,“而且你刚才踹结界的时候,咬了嘴唇。”
哪吒愣住,随即挠头笑了:“你还真细心。”
他接过碗,一口气喝完,皱眉吐舌:“苦死了。”
云游从怀里掏出一枚蜜饯塞进他嘴里:“甜的。”
哪吒嚼了几下,忽然问:“你为啥总帮我?明明第一次见面,我又不是你哥。”
云游顿了一下,笑了:“我娘说,有些人一见就知道该护着。”
哪吒眨眨眼:“那你以后天天来送药呗。”
“嗯。”云游点头,“只要你还闯祸。”
他起身要走,临到窗边又停下,回头看了哪吒一眼。
哪吒正把青玉小瓶拿在手里把玩,瓶底一道极细的纹路在月光下一闪——像一朵未开的莲。
云游指尖微动,一缕柔光悄然渗入哪吒后颈,顺着脊背滑下,没入衣领。
哪吒毫无察觉,只觉得浑身一松,困意涌上来。
他躺下时还在笑。
窗外,云游跃上屋檐,脚步轻悄。他最后回望了一眼那扇亮着微光的窗,抬手抹去额角渗出的一丝血痕。
风掠过屋脊,吹起了他袖口一片焦黑的边角——那是白天替哪吒挡下飞溅金丹时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