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藤捧着那台屏幕裂纹里还在幽幽闪着白光的破手机，对着那几行“预约成功”的血篆大字，足足愣了有一炷香的功夫。
脑子里翻来覆去就滚着几个词：预约？忙碌？等通知？
这感觉，就像是倾家荡产砸锅卖铁凑够了彩礼，欢天喜地要去迎娶新媳妇，结果媒人跑来告诉你，新娘子是顶流巨星，档期排到了三年后，让你先回去把婚房准备好，等着，有信儿了通知你。
憋屈，郁闷，还带着点荒诞的滑稽。
“苏大爷……您老在那边……到底忙啥呢？”杜子藤忍不住对着空气吐槽，“写词？做官？还是研究新菜谱？能不能先请个假过来搭把手啊？我这儿预付款都打了！”
手机屏幕上的白光渐渐黯淡下去，最后彻底熄灭，恢复了那副要死不活的裂屏模样，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杜子藤的幻觉。只有院子里那个空空如也的陶碗，无声地证明着那一千多枚铜钱的的确确消失了。
章楶和黑茅走了过来。章楶看着失魂落魄的杜子藤，又看看空碗，刻板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疑惑：“主家，方才……”
“没事！没事！”杜子藤猛地跳起来，强行把那股憋屈压下去，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什么……咱们的超级巨星，苏东坡苏先生，暂时档期冲突，得过阵子才能来！咱们……咱们先做好准备工作！”
“超级……巨星？”章楶显然无法理解这个词。
“就是……呃，非常非常有名的文人！比你在县里见过的所有文吏都有名一万倍！”杜子藤胡乱解释着，“总之，等他来了，咱们这摊子就能更上一层楼！所以，老黑！”
黑茅立刻挺胸：“在！”
“加快进度！东头老村那边，‘秦朝体验营’要保持住！新划出来的那片地，对，就是预备给‘大宋’的那片，也给我加紧清理！按照……按照……”杜子藤卡壳了，他哪知道宋代的村子该啥样，“就先弄平整了！把杂草乱石都清干净！等苏先生来了，让他自己指挥怎么建！”
“喏！”黑茅领命，立刻转身就去督促手下兵士加快干活效率。顿时，叮叮当当、吭哧吭哧的劳作声变得更加密集起来。
章楶却站在原地没动，他看着杜子藤，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却一针见血：“主家，如此大兴土木，所耗甚巨。如今粮米虽略有盈余，然若再无稳定进项，恐难以为继。且近日多有乡人窥探，长此以往，恐生事端。”
杜子藤心里正烦着，被章楶这么一提醒，更是焦躁。
钱（铜钱）没了，苏东坡还得等，眼下就靠着“秦朝体验营”那点门票米粮撑着，确实不是长久之计。而且动静越来越大，想不引起注意都难。
“我知道，我知道……”杜子藤挠着头，“开源节流，开源节流……我想想办法……”
他正琢磨着是不是再搞点噱头吸引游客，或者能不能从黑茅他们身上开发点新项目（比如秦军阵法表演？），院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带着几分官腔、又有点小心翼翼的喊声：
“杜子藤！杜子藤在家吗？”
杜子藤一个激灵，这声音有点耳熟，又不是村里那些老人的腔调。他赶紧示意章楶和黑茅稍安勿躁，自己快步走到院门口。
拉开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只见外面站着三个人。
为首一个，五十岁上下年纪，穿着件半新不旧的polo衫，腋下夹着个公文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是管着李家沟这一片的王乡长。旁边跟着的是乡里的文书小赵，还有个是李家沟的村支书老李头，此刻正一脸紧张地冲杜子藤使眼色。
杜子藤心里咯噔一下。乡长怎么突然来了？还这么正式？难道是因为前几天打人的事？虽然镇上没追究，但乡里还是知道了？
他脸上赶紧堆起笑容：“王乡长！您怎么大驾光临了？快请进快请进！”
王乡长却没急着进门，目光先是在杜子藤身上扫了扫，然后就越过他的肩膀，好奇地往院子里瞟，当看到院子里站着的身穿古怪麻衣、气质冷硬的章楶和黑茅时，他的眼神明显顿了一下，闪过一丝惊疑。
“咳，”王乡长清了清嗓子，迈步走进院子，目光四处打量，“子藤啊，听说你最近……在村里搞了点新花样？”
村支书老李头在后面拼命给杜子藤打手势，嘴型无声地说着：“好好说！好好说！”
杜子藤心里打鼓，面上却强装镇定：“哎呀，乡长，您消息真灵通。我这不是回村没事干，瞎鼓捣嘛。就想着把咱们村东头那片老房子利用起来，搞点……搞点特色文化体验。”
“文化体验？”王乡长走到院子中央，瞥见了石墩上那个空陶碗，又看了看角落里堆着的些夯土工具和仿制的（粗糙）秦戟，“就是外面传的那个……什么‘大秦体验营’？收米当门票的那个？”
“对对对，”杜子藤连忙点头，“就是让城里人来体验一下古代生活，感受一下传统文化嘛。”
王乡长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如同门神般肃立的章楶和黑茅身上，尤其是黑茅脸上那道疤和精悍的身形，让他眼角忍不住跳了一下：“这二位是……”
“哦！这是我请来的……呃……专业顾问！”杜子藤急中生智，“这位章先生，是研究古代律法的专家！这位黑……黑师傅，是古代军事爱好者，负责安保和指导体验项目！都是专业人士！专业人士！”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给章楶和黑茅使眼色，希望他们能配合点。
章楶闻言，只是面无表情地对着王乡长微微拱了拱手，姿态略显疏离，倒真有几分老学究的派头。
黑茅则依旧站得笔直，目光平视前方，对乡长完全无视，仿佛眼前只是一团空气。
王乡长被黑茅那眼神看得有点不自在，干笑了两声：“专家？爱好者？子藤啊，你搞得还挺像模像样。我这一路进来，也看到东头那边确实热闹了不少，是在施工？”
“是是是，平整场地，为后续项目做准备。”杜子藤心里直打鼓，不知道乡长这到底是来兴师问罪还是来视察工作的。
王乡长沉吟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子藤啊，年轻人有想法，回乡创业，这是好事，乡里原则上是要支持的。”
杜子藤刚稍微松了口气。
王乡长话锋一转：“但是呢，你这个项目……风格有点独特啊。现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好的，说你有创意；也有说的不好的，说你这搞的是体罚，是噱头，甚至有点……封建迷信残余？”
杜子藤心里一紧，刚要辩解。
王乡长抬手止住他，继续道：“当然，我相信你是有分寸的。不过，影响要注意。尤其是安全！安全是第一位的！听说前几天还有人受了点小伤？虽然说是意外，但也要引以为戒嘛！”
“是是是，乡长您说的是，我们一定注意安全！绝对不出任何问题！”杜子藤赶紧保证。
“嗯，”王乡长点点头，又环视了一下这个破旧却透着股诡异忙碌气息的院子，以及远处传来的劳动号子声，语气缓和了些，“其实我今天来，主要是两件事。第一，就是提醒你注意安全和影响。第二嘛……”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点意味深长的笑容：“最近乡里也在抓特色旅游和乡村振兴的点。你这个小摊子，虽然看起来有点……另类，但确实吸引了不少外面人的注意，也带来了一些人气。乡里几个领导商量了一下，觉得可以观察观察，如果确实能搞出点名堂，带动咱们这边的经济，乡里也可以考虑给你一定的……支持。”
杜子藤一听，眼睛瞬间亮了！
支持？乡里要支持？
“不过！”王乡长立刻给他降温，“前提是，你必须合法合规，不能出乱子！不能搞那些歪门邪道！要真正做出特色，做出文化内涵，而不是光靠猎奇吸引人，明白吗？”
“明白！明白！乡长您放心！我一定合法经营，深挖文化，做出精品！”杜子藤把胸脯拍得砰砰响。
王乡长似乎对他的表态还算满意，又简单问了问目前的运营情况和困难（杜子藤自然隐去了招募古人的核心机密，只说是特色表演和体验），最后叮嘱了几句注意防火防盗、处理好和村民关系之类的话，便带着人走了。
送走乡长一行，杜子藤关上院门，后背已经出了一层细汗。
“吓死我了……”他长舒一口气，靠在门板上，“还以为要来查封我呢……没想到居然是来……鼓励的？”
章楶走过来，淡淡道：“吏者巡视，常理之中。主家应对尚可。”
黑茅则言简意赅：“无人寻衅。”
杜子藤看着这两位，忽然笑了。
乡长的到来，虽然惊险，却像是一剂强心针。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这摊子事，已经初步得到了“官方”的注意，甚至是某种程度的默许！
只要操作得当，不再出打人那样的恶性事件，说不定真能做大做强！
而这一切的根基，就是他手底下这两员……来自秦朝的“大将”！
苏东坡虽然还得排队等着，但眼前的资源得利用好！
他猛地站直身体，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老章！老黑！咱们得加快速度了！不仅要搞好‘大秦’项目，给‘大宋’预留的地盘也得赶紧弄出来！等苏先生一来，咱们立刻就能开工！”
他仿佛已经看到，在乡长“支持”的大旗下，他的跨时空文化产业帝国，正在冉冉升起！
“干活！”杜子藤大手一挥，斗志昂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