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藤那一声变了调的尖叫，把不远处正监督兵士夯墙的黑茅和刻写律板的章楶都吸引了过来。
两人看着杜子藤几乎整个人趴在那脏兮兮的陶罐上，双手疯狂地抠挖着罐底的泥垢，脸上是一种混合了极度震惊、狂喜和不敢置信的扭曲表情。
“上官？”黑茅上前一步，手按上了柴刀柄，警惕地扫视四周，以为杜子藤遭到了什么突然的袭击或中了邪。
章楶则皱紧了眉头，看着杜子藤那失态的模样，语气带着一丝不赞同：“主家，何以如此失仪？此不过一旧器耳。”
“旧器？！你管这叫旧器？！”杜子藤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声音都在发颤，他把刚刚抠掉一大块泥巴、露出更大一片金属光泽的罐底使劲往章楶和黑茅眼前凑，“看看！看看这是什么！钱！可能是铜钱！一罐子铜钱！！”
“铜钱？”章楶闻言，眉头蹙得更紧，似乎无法理解杜子藤为何对一罐铜钱如此激动。在他认知里，铜钱乃日常之物，何至于此？
黑茅更是面无表情，对他而言，金银珠宝或许还能多看两眼，铜钱？还不如一把好用的锄头实在。
杜子藤看着这两位“古人”下属完全无法共情的模样，才猛地反应过来——对啊！这俩一个秦朝的法吏，一个秦朝的兵士，秦朝用的那是半两钱，而且这罐子里的钱……看锈色和隐约露出的字口，绝不像秦半两！
他赶紧压下几乎要冲破天灵盖的兴奋，对那发现罐子的兵士急吼吼地问：“快说！从哪儿挖出来的？具体位置！”
那兵士被杜子藤的反应弄得有些无措，老实指着不远处一个刚被清理出来的墙角根：“就在那处，刨草根时，锄头磕到了硬物，深约一尺。”
杜子藤立刻像只兔子一样窜了过去，扑到那个浅坑边，用手又扒拉了几下泥土，果然没有再发现其他罐子，不免有点小失望，但立刻又振奋起来——有一个已经是天降横财了！
他跑回陶罐边，小心翼翼地和黑茅一起，将这沉甸甸的罐子抬到一块平整的石头上。罐口被某种泥浆混合着草茎封得死死的，异常坚固。
“打开它！小心点！别把里面的东西弄坏了！”杜子藤声音发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罐子。
黑茅抽出柴刀，用刀背沿着罐口封泥的缝隙小心地撬动。章楶也忍不住凑近了些，默默看着。
封泥很硬，但毕竟年代久远，在黑麻小心翼翼的操作下，最终还是被完整地撬了下来。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泥土、铜锈和岁月沉淀气的味道，从罐口弥漫开来。
杜子藤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慢慢将陶罐倾斜。
哗啦啦——
一阵沉闷而悦耳的金属碰撞声响起！
一大堆密密麻麻、锈迹斑斑、被绿锈和泥土包裹着的圆形方孔铜钱，从罐口倾泻而出，堆在了石头上！
真的是钱！满满一罐子古钱币！
杜子藤的心脏狂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迫不及待地抓起一把，也顾不得脏，用力擦去表面的浮土和锈垢，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字迹。
这些铜钱大小不一，锈蚀程度也不同，但大多能看出不是单一的朝代。有字体宽绰的“开元通宝”，有略显秀气的“宋元通宝”，甚至还有几枚更小更薄、字迹模糊的，像是“熙宁重宝”或者“元丰通宝”……
这显然是一罐跨越了唐、宋，甚至可能更晚些时候的“积蓄罐”！不知道是李家沟哪朝哪代哪位先人埋下的“私房钱”，结果埋得太深或者主人遭遇了变故，竟一直埋到了现在！
“发了……发了……”杜子藤喃喃自语，眼睛都在放光。他虽然不懂古钱币收藏的具体行情，但也知道，这么多真正的古钱，哪怕品相一般，也绝对值钱！比他屋里那堆大米值钱多了！
章楶捡起一枚“开元通宝”，仔细看了看，语气依旧平淡：“确是唐钱。成色尚可。”然后就没下文了，似乎这只是一件有点年代的老物件，并无特殊。
黑茅更是只看了一眼，就退到一边，继续警惕四周，对这些“废铜烂铁”毫无兴趣。
杜子藤看着这两位“大爷”，激动的心情稍稍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幸福感——你们不懂！你们根本不懂这些“废铜”在现代社会的价值！这就是我的启动资金啊！苏东坡的“五贯钱”有着落了！
他强忍着仰天长啸的冲动，小心翼翼地将所有铜钱重新装回陶罐，抱在怀里，如同抱着绝世珍宝。
“今天提前收工！老黑，带兄弟们回去休息！老章，你也歇着！”杜子藤丢下一句话，抱着罐子一溜烟就跑回了自家老宅，紧紧关上了房门。
他需要好好研究一下，这些钱到底值多少“贯”！
接下来的两天，杜子藤借口“身体不适”，暂停了体验营的营业。他躲在屋里，一边用软布和清水小心地清理那些铜钱，一边抱着那台信号时好时坏的破手机，疯狂搜索各种古钱币的价格信息。
查询过程极其痛苦，网速慢得像蜗牛，信息也杂乱不一。什么“开元通宝”普品几块钱一枚，美品能上百；“宋元通宝”价格也差不多；遇到稀少年号或者特殊版别可能值钱，但他根本分辨不出来……
杜子藤看得头晕眼花，最后干脆放弃精确计算。他大致估算了一下，这罐子钱，品相大多普通，但数量不少，粗粗清点有小一千枚。就算平均按五块钱一枚算，那也是五千块！按照之前估算的“五贯钱”约等于现代几百到一千多购买力的说法，这绝对远远超过了招募苏东坡所需的“月俸五贯”！
甚至可能够招募好几个了！
巨大的喜悦冲昏了杜子藤的头脑。他仿佛已经看到苏东坡捋着胡子，在窗明几净的宋式小院里对他微笑，身后灶台上炖着咕嘟咕嘟冒热气的东坡肉……
但很快，现实问题接踵而至。
怎么把这些铜钱换成钱？或者，怎么用它们来“支付”APP的招募费用？
直接抱去古玩市场？他一个生面孔，抱着这么一罐子来历不明的钱币，会不会被坑或者惹上麻烦？李家沟虽然偏僻，但突然出手这么多古钱，难保不会引起注意。
直接用铜钱支付？他尝试着拿出几枚清理得稍微干净点的“开元通宝”，放在院子里那个曾经用来放米肉的石墩上，心里默念招募苏东坡。
毫无反应。
APP显然不认可这种“间接”支付方式。它似乎只认可最基础的“等价交换物”，比如粮食、肉类，或者……可能直接认可贵金属？
杜子藤看着那一罐子铜钱，又犯了难。
“得想办法把它们变成大米或者……金子银子？”他琢磨着，“或者，试试看APP认不认这些铜钱本身的价值？但它要的是‘五贯钱’，这是宋代的计量单位……”
他忽然灵光一闪！
“对了！苏东坡是宋朝人！他收月俸，发的应该就是宋钱啊！”
他立刻开始在那堆铜钱里翻找，专门挑出那些能认出是“宋元通宝”、“太平通宝”、“淳化元宝”之类的宋代钱币，小心翼翼地凑了沉甸甸的一大串。
然后，他再次将这些宋钱郑重地放在石墩上，心里抱着最大的期望，默念：“招募【苏东坡】！支付月俸五贯！”
这一次，石墩上的铜钱微微亮起了一层极淡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光，但很快又熄灭了。手机没有任何反应，APP也没有出现。
“嗯？怎么回事？钱不够？还是方式不对？”杜子藤挠头，“五贯是五千文，这一大串起码得有好几百文了吧？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不死心，又试了几次，甚至把整个陶罐都抱过来放在旁边，结果依旧。
“奇了怪了……”杜子藤蹲在石墩前，看着那堆铜钱发愁，“明明有反应，说明思路是对的，APP认可宋钱的价值，但为什么不行呢？”
他盯着那些钱，忽然注意到一个细节——这些宋钱大小、厚度、字迹都不太一样，显然来自北宋不同的时期和铸币厂。
一个念头划过脑海：难道这APP……它只认某个特定年份、或者特定制式的“足贯”钱？它要的不是一个大概的数值，而是真正符合宋代官方法定标准的、整整五贯钱？
就像现代人转账，你光拿出一堆不同国家、不同面额、甚至有些已经退市的旧钞票，说这大概值多少人民币，银行系统也不会认啊！
杜子藤傻眼了。
他上哪儿去弄符合宋代标准的、整整五贯（五千枚）制式统一的官铸铜钱去？
这罐子里的钱，年份杂乱，品相参差，顶多算是一堆有价值的古币，根本算不上宋代流通的“法定货币”了。
空有宝山，却无法兑现！
刚才的狂喜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透心凉。
杜子藤抱着脑袋，痛苦地蹲在了地上。
“苏大爷……您老这工资标准……卡得也太死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