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藤一晚上没睡踏实,梦里全是警车呼啸和手铐锃亮的光,中间还夹杂着章楶那张面无表情念着“依律当斩”的脸,以及黑茅挥着藤条虎虎生风的景象。
天刚蒙蒙亮,他就一个激灵从硬板床上弹起来,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没有警笛声。
只有几声零星的鸟叫和风吹过破窗棂的呜呜声。
他提心吊胆地熬到日上三竿,村里依旧风平浪静,连个陌生人的影子都没见着。
“奇了怪了……”杜子藤心里直犯嘀咕,“那黄毛看着不像善茬,吃了这么大亏,能忍气吞声?他那个‘镇上的叔叔’是吹牛的?”
他猫在院墙根下,偷偷往外瞄,既怕看到警察,又有点盼着对方来人了结这桩心事,这种矛盾心理折磨得他坐立难安。
直到下午,村口才慢悠悠晃进来一个人。不是警察,也不是黄毛寻仇,而是村里消息最灵通的李老栓。他背着手,叼着旱烟杆,脸上带着一种奇特的、看好戏似的笑容,溜溜达达就奔杜子藤的老宅来了。
“子藤啊!你小子行啊!”李老栓人还没进院子,嗓门先到了,“没看出来,你这娃儿下手挺黑!镇上老刘家那个不成器的小崽子,让你给收拾服帖了?”
杜子藤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迎出去:“李叔,您……您听说啥了?”
“嘿,现在镇上谁不知道?”李老栓凑近了些,压低了些声音,却掩不住那点幸灾乐祸,“老刘家那小子,平时横着走的主,昨儿个下午让人抬回来的,屁股肿得老高,趴在他叔家门口哭爹喊娘,非要他叔带人来扒了你的皮!”
杜子藤后背开始冒冷汗:“然……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有意思喽!”李老栓嘿嘿一笑,“他叔,就镇上那个刘干事,一开始也火冒三丈,拍桌子说要报警,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结果呢,旁边几个当时也在你那‘体验营’的人,七嘴八舌就把事儿给说了。”
原来,昨天被吓破胆的不止黄毛那几个同伙,还有其他几个游客。他们回去后,惊魂未定,难免跟人说起这离奇经历。一传十,十传百,版本越来越夸张。
有说杜子藤那里养着一帮真正的古代兵俑,会动会打人;有说那法吏老头眼睛一瞪就能让人腿软,肯定是古代青天大老爷转世;更有人说,那地方邪性得很,进去就得守规矩,不守规矩真挨揍,揍了你还没处说理去,因为人家明码标价写清楚了是“苛政体验”,是你自己掏米进去找揍的!
“刘干事一听,是自家侄子先坏了人家的规矩,还先动手推了人老人家,这理就先亏了一半。”李老栓吐了个烟圈,“再一听,好多人都说,你那地方虽然狠,但规矩立得明白,交米进门就等于认了那规矩,揍了白揍……他这脸就挂不住了。真要闹大了,理不直气不让,他一个镇上的干事,为个不占理的侄子出头,影响多不好?”
杜子藤听得一愣一愣的:“所……所以……”
“所以啊,刘干事反倒把他那倒霉侄子又骂了一顿,说他活该!丢人现眼!”李老栓一拍大腿,“现在镇上人都在传,说你杜子藤是个狠人,弄了个贼较真的地方,专治各种不服!还真有好些人打听,说想去看看稀奇呢!”
杜子藤张着嘴,半天合不拢。
这……舆情反转了?
挨揍的反而成了反面教材?自己这暴力机构……啊不是,是文化体验基地,反而成了正面典型?
“不过子藤啊,”李老栓语气又严肃了点,“动静闹这么大,乡里那边肯定也听说了。你搞这玩意儿,毕竟……嗯,有点出格,还是得注意点分寸,真闹出大事,也不好收场。”
送走李老栓,杜子藤站在院子里,心情复杂得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怕倒是不太怕了,反而有点……因祸得福的窃喜?
他走到东头老村“工地”上。章楶正一丝不苟地在一块新立的木板上刻写营规,旁边有几个新来的游客,战战兢兢地听着黑茅用生硬的语调讲解夯土技巧,一个个乖得像鹌鹑。
看到杜子藤过来,章楶停下手中的刻刀,微微颔首:“主家。”
他的表情依旧平淡,但杜子藤莫名觉得,这老法吏看自己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点点极难察觉的……认可?仿佛在说“昨日处置,方显法度之威,主家无需忧虑”。
黑茅也看过来,捶了下胸,算是行礼。
杜子藤看着这两位“罪魁祸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夸还是该骂。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那什么……以后鞭笞……尽量少用,吓唬为主,吓唬为主……”
章楶眉头微蹙,似乎不太赞同这种执法不严的行为,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喏。然法之威严,不在刑具,而在必行。望主家明鉴。”
杜子藤赶紧点头溜了。跟这老古板讨论执法艺术,他觉得自己段位不够。
经过这么一闹,杜子藤发现,“大秦007体验营”的名声算是彻底打出去了,虽然毁誉参半,但好奇而来的人明显多了起来。破木箱里的米,眼见着一天天增多。
他甚至开始收到一些……奇怪的“订单”。
镇上有家新开的拓展训练公司,老板不知从哪听说了这地方,专门找上门,搓着手,一脸精明地问:“杜老板,你这‘军事化管理’和‘挫折教育’搞得很硬核啊!有没有兴趣合作?我那边接的都是些企业团建,有些老板就想让员工吃点苦头,你这氛围太好了!价格好商量!”
杜子藤听得眼角直抽抽,含糊着应付了过去。
更离谱的是,还有个家长偷偷摸摸找来,愁眉苦脸地说他家孩子太叛逆,网吧打架逃学样样精通,问他这能不能送进来“改造”几天,让秦朝老大哥们给紧紧皮子……
杜子藤吓得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们这是文化体验,不是少管所!”
送走这些奇葩客户,杜子藤看着屋里堆成小山的米袋,心里那点不安渐渐被成就感取代。
危机似乎过去了,还因祸得福带来了流量和……某种意义上的认可?
他揣着这几天收来的“门票”,特意去了趟镇上,不仅割了足足三斤肥瘦匀称的好五花肉,还买了一小坛便宜的黄酒,甚至给章楶买了些新的宣纸和毛笔。
回到村里,他把肉交给章楶时,这位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老法吏,喉结似乎微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虽然脸上还是那副死板样子,但接过肉的动作明显轻快了些。
“有劳主家。”他生硬地道谢,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厨房飘。
杜子藤又把酒给了黑茅,让他分给手下兵士。黑茅没说什么,只是捶胸行礼的动作格外用力,身后那些兵士们,虽然依旧沉默,但眼神里似乎多了点不一样的神采。
看着这一幕,杜子藤心里莫名有点暖,又有点酸。
这些古人……其实也挺好满足的。
晚上,他难得地让章楶和黑茅也坐到院里老槐树下,三人就着一碗炒青菜、一碗蒸咸肉,分喝了那小坛黄酒。
月色清冷,院子里很安静。
章楶坐得笔直,小口抿着酒,依旧沉默。
黑茅则坐姿如钟,目光习惯性地警惕着四周。
杜子藤喝了几口劣质黄酒,脸上有点发热,话也多了起来:“我说……老章,老黑,你们说……咱们这摊子,能一直搞下去吗?”
章楶放下酒碗,沉吟片刻,道:“纲纪既立,持之以恒,非不可为。”
黑茅言简意赅:“能。”
杜子藤笑了,心里那点忐忑被酒精和这简单的肯定冲淡了些。他看着远处黑黢黢的山峦轮廓,和近处这片被他们一点点改造出来的、透着诡异秦风的废弃村落,一个更大的念头冒了出来。
“光一个大秦,有点单调啊……”他嘀咕着,“要是能把宋朝那个……搞过来,弄个雅致点的院子,听听词喝喝茶,肯定也能吸引不少人……”
章楶和黑茅同时看向他,眼神里都带着疑问,显然不明白“宋朝”是什么。
杜子藤摆摆手:“没啥没啥,喝酒喝酒!”
他心里却活络开了。APP列表里,下一个可招募的,就是那个【苏东坡】啊!月俸五贯,还要提供厨灶……
五贯钱是多少来着?得换成多少大米?
他开始眯着眼睛,心里默默计算起来。
月光下,小院暂时恢复了宁静,只有偶尔响起的虫鸣和三人轻微的饮酒声。但杜子藤知道,更大的热闹(和麻烦),恐怕还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