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走出“迷雾”酒吧时,已是深夜。
冰冷的夜风迎面扑来,带着深秋的寒意,瞬间驱散了酒吧内那股混合着酒精与香水的暧昧气息,也让她滚烫发热的头脑冷却了几分。她站在街边,抬头望向被霓虹灯光映照得有些失真的夜空,黑色的瞳孔里,映不出半点星光。
黑色的宾利慕尚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到她身边,秦朗迅速下车,为她拉开车门,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他注意到,苏婉的脸色比进去时更加苍白,那双总是锐利沉静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惊涛骇浪。
“苏总,您没事吧?”他低声问道,“里面的人是……”
“开车。”苏婉坐进后座,打断了他的询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
秦朗立刻闭上了嘴。他知道,有些事,不该他问。他回到驾驶座,平稳地启动了车子,汇入城市的车流。
车内一片死寂,只有空调系统发出轻微的嗡鸣。苏婉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闭着眼睛,脑海中却反复回放着与晏慎见面的每一个细节,分析着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微表情。
晏慎。
这个名字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原本以为,重生是她最大的底牌,让她得以站在上帝视角,俯瞰众生,操纵棋局。可晏慎的出现,让她第一次意识到,在这盘棋之外,还有一个更高维度的存在,他不仅看到了整个棋盘,甚至连她这个执棋者的底牌,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无力感。
她缓缓睁开眼,侧头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中那丝迷茫与恐惧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坚硬、更加冰冷的决绝。
恐惧解决不了问题。她苏婉,两世为人,早已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羔羊。晏慎想把她当成棋子,那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也要看她这颗棋子,会不会反过来……吞掉执棋的人!
“秦朗。”她忽然开口。
“在。”秦朗立刻应道。
“从现在开始,放下手上所有不紧急的工作。苏氏集团所有能动用的情报资源,包括我私人名下的安全顾问团队,全部交给你调动。”苏婉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果决,“我只有一个要求,找到方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派人二十四小时保护我哥哥苏慕。任何试图接近他的人,不管是谁,都要查清背景,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晏慎最后那句话,触动了她最敏感的神经。无论如何,她绝不能让前世哥哥的悲剧,在这一世重演。
“明白!”秦朗重重地应下。他能感受到,一场新的、更加凶险的风暴,即将来临。
……
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对于苏婉和秦朗的团队来说,是与时间赛跑的煎熬。
一张以“方辉”为中心的大网,迅速在云城乃至全国铺开。
第一天上午,秦朗的第一份报告就递到了苏婉的办公桌上。
方辉,男,四十二岁,云城本地人。身份信息、社会关系、履历背景都清晰可查。三年前,他确实在城西的汽修一条街,经营着一家不大不小的修理厂,口碑尚可。然而,正如晏慎所说,就在苏婉母亲车祸后的第二天,他便以“回老家发展”为由,将店铺低价转让,从此销声匿迹。
他的银行账户,在三年前收到一笔五十万的转账后,再无任何资金流动。他的手机号早已注销,社交账号全部停用。他在云城的房产也早已变卖。
线索,从一开始就断了。
“他的家人呢?”苏婉看着报告,眉头紧锁。
“他父母早逝,妻子在五年前因病去世,只有一个女儿。”秦朗的脸色有些凝重,“我们查到,他女儿方婷婷,三年前正在云城大学读大二。但在她父亲失踪后不久,她也办理了休学手续,同样不知所踪。户籍系统里,她们父女的户口,在两年前被统一注销,原因是‘迁居海外’,但出入境管理局,没有任何她们的离境记录。”
凭空消失。
活生生的两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在所有的官方系统里,都只剩下冰冷的“注销”二字。
苏婉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知道,能做到这种程度的,绝不是普通人。这背后,必然有一股强大到足以抹去一个人存在痕迹的力量在操控。
“继续查!”苏婉的声音没有丝毫动摇,“从他的社会关系入手!同学、朋友、以前的邻居、生意上的伙伴,一个一个地排查!我不信他能把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带走!”
秦朗领命而去。
苏婉独自一人在办公室里,第一次感到了焦躁。她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如同蚂蚁般大小的车流,只觉得一张无形的天网正从四面八方收紧,让她无处可逃。
晏慎给她三天时间,就是在用这种方式,向她展示他无与伦比的掌控力。他在告诉她:看,这就是你我之间的差距。没有我,你连真相的边角都摸不到。
她不甘心。
她拿起电话,拨通了父亲苏振国的号码。
“爸,我想问您一件事。三年前,妈妈车祸后,您有没有怀疑过什么?”
电话那头的苏振国沉默了许久,才传来一声疲惫的叹息:“怎么突然问这个……婉婉,都过去了。”
“爸,您回答我。”苏婉的语气不容置喙。
“……有。”苏振国的声音低沉下来,“你妈妈开车一向很稳,而且那辆车,每三个月都会做一次全面保养。警方说是刹车老化,我不信。我当时也请了私家侦探去查,但查了半年,什么都没查到。所有证据链都指向意外,完美得……不像真的。”
苏婉的心一痛。原来父亲也曾怀疑过,只是为了不让她担心,才将这份痛苦和疑惑独自埋藏了三年。
“爸,您放心。”苏婉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这件事,我会查个水落石出。”
挂断电话,她眼中的决意更甚。
第二天,调查依旧毫无进展。
秦朗的团队几乎把方辉的人生轨迹翻了个底朝天。他们找到了方辉的发小,对方说已经五六年没联系过了;他们找到了修理厂的老邻居,对方只记得他有个很乖巧的女儿,但对他们的去向一无所知;他们甚至找到了当年从方辉手里盘下店面的那个人,对方也只说当时交易很匆忙,钱货两清后就再也没见过。
所有线索,都延伸到三年前那个时间点,然后戛然而止,仿佛前方是一堵看不见的、无法逾越的墙。
秦朗的第二份报告,几乎全是空白。这位一向以高效和无所不能著称的特助,第一次在报告的结尾写上了“暂无突破”四个字。
办公室内,气氛压抑得可怕。
苏婉一夜未睡,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面前的咖啡已经换了第三杯。她看着电脑屏幕上汇总来的所有信息,每一个字都看过不下十遍,试图从这片信息的荒漠中,找出哪怕一小片绿洲。
时间,只剩下最后不到二十四小时了。
晏慎那句“我的耐心,和那个叫方辉的技师的性命,都很有限”的威胁,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她的头顶。
她知道,方辉一定还活着。他是唯一的活口,唯一的污点证人,幕后主使不会轻易让他死,但也不会让他活得太舒服。他一定被藏在某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被严密地看管着。
而能找到那个地方的钥匙,只在晏慎手里。
傍晚时分,秦朗敲门进来,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挫败和疲惫。
“苏总,抱歉。”他将一份文件放到桌上,声音沙哑,“我们动用了最后的资源,通过一些灰色渠道,查到了一点……可能相关的消息。”
苏婉立刻抬起头,眼中迸发出一丝希望。
“说。”
“三年前,云城地下势力中的一个叫‘蛇头’的中间人,曾经接到一笔大单。一个神秘的客户,要求他处理掉一对父女,手法要干净,不能留下任何痕痕迹。”秦朗顿了顿,艰难地说道,“时间和人物特征,都和方辉父女高度吻合。”
苏婉的心脏骤然一紧:“结果呢?”
“蛇头接了单子。但在他准备动手的前一天,这对父女却被另一伙人提前带走了。那伙人……行事风格极其专业,就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样,蛇头和他手下的人甚至没看清对方的样子,就被全部放倒了。等他们醒来,目标早已不知所踪。”秦朗苦笑道,“蛇头因为任务失败,被圈子里的人嘲笑了很久。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能从这条线查到一点风声。”
苏婉怔住了。
另一伙人……
她瞬间明白了。是晏慎!
是晏慎的人,在三年前,就从幕后黑手即将灭口的屠刀下,救走了方辉父女!
他不是在车祸发生后才去调查,而是在那个时候,就已经介入了!他从一开始,就将这枚最关键的棋子,牢牢地攥在了自己的手里。
他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和母亲的死,到底有什么关系?
苏婉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尾椎骨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她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这两天的挣扎和努力,在晏慎三年前就布下的局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自量力。
他不是在给她选择,他只是在等她认清现实。
苏婉缓缓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仿佛是最后期限的倒计时。
许久,她再次睁开眼时,眼中所有的不甘、愤怒、挣扎,都已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她拿起手机,翻出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属于晏慎的私人号码,编辑了一条短信。
内容只有一个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