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散尽,狼藉满地。
苏振国以雷霆手段处理了残局。他亲自向几位至交好友简单解释,言明是家门不幸,遇人不淑,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反而赢得了众人的理解与同情。至于其他宾客和媒体,则由公关团队统一口径,以“发现男方品行不端,及时止损”为由,将这场风波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偌大的宴会厅很快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苏家的工作人员在默默收拾。
苏振国遣散了众人,只留下一句:“婉婉,到我书房来。”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沉稳。
苏婉点点头,默默跟在父亲身后。她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书房里,灯光柔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雪茄和旧书的味道,这是父亲的味道,曾是她最安心的港湾。
苏振国没有坐下,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城市的璀璨夜景,沉默了许久。他高大的背影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显得有些疲惫,又有些沉重。
苏婉静静地站在他身后,没有开口。她知道父亲在思考,在消化今晚发生的一切。
终于,苏振国转过身来。他的目光不再像在宴会厅时那般锋利,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探究的审视,牢牢地锁在女儿身上。
“说吧。”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从头到尾,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问的不是沈子川的阴谋,而是她。
是她,苏婉,如何在一夜之间,从一个不谙世事、恋爱脑的娇娇女,变成一个心思缜密、手段凌厉的复仇者。
她如何知道酒里有药?如何知道文件里有猫腻?又如何能那么冷静地设下圈套,引得沈子川和林薇薇当众出丑,身败名裂?
这一切,都超出了他对女儿的认知。
苏婉迎上父亲的目光,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没有丝毫躲闪。她知道,重生这种事太过匪夷所思,说出来只会被当成疯子。她必须给出一个合情合理、足以让父亲信服的解释。
“爸,您还记得张伯吗?”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提了一个不相干的人。
张伯是苏家以前的老司机,在苏婉母亲去世后不久,就因为一场意外车祸去世了。
苏振国皱了皱眉:“记得,怎么突然提起他?”
“张伯有个儿子,叫张浩,比我大几岁。”苏婉缓缓说道,“我前几天,收到了他寄来的一个匿名包裹。”
这个解释,是她在重生后短短几个小时内,为自己想好的唯一退路。一个虚构的、却又无法查证的“线人”。
“包裹里,是一个U盘。”苏婉的叙述不疾不徐,每一个细节都经得起推敲,“U盘里有一些……沈子川和林薇薇的录音和照片。录音的内容,就是他们商量如何在我订婚宴上,骗我签下股权转让协议的全过程。包括下药,包括如何将协议藏在合作书里。”
苏振国的呼吸一滞,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那个U盘呢?”
“我销毁了。”苏婉回答得斩钉截铁,“张浩在附带的信里说,他现在在沈氏集团旗下的一个子公司做法务,是无意中接触到这些东西的。他父亲当年受我们苏家大恩,所以才冒险把这些告诉我。他不想暴露自己,我也不能让他因为我们家的事,毁了前程。”
这个理由无懈可击。既解释了情报的来源,又合情合理地处理掉了“证据”,避免了父亲的追查。
苏振国死死地盯着女儿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看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但苏婉的眼神太过坦然,坦然到让他不得不信。
他沉默了。书房里只剩下老式挂钟滴答作响的声音,一声一声,敲在人的心上。
许久,苏振国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到沙发旁,重重地坐了下去。他抬手揉着眉心,声音里充满了后怕和自责:“是我的错……是我识人不明,引狼入室,差一点……差一点就害了你,害了整个苏家!”
他一生精明,没想到老了老了,却差点栽在两个小辈手里。
“爸,这不怪您。”苏婉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声音放缓了许多,“沈子川伪装得太好了,不止是您,整个云城,谁不夸他一句青年才俊,温润如玉?就连我,也被他骗了整整十年。”
提到这十年,苏婉的眼底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但很快便被她压了下去。
苏振国看着女儿脸上那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冷漠,心中五味杂陈。他欣慰于女儿的成长,却又心疼她经历的这一切。
“那你今晚……”
“我知道,如果我直接拿着U盘来找您,您或许会信,但沈家必定会抵死不认,反咬一口,说我们伪造证据。到时候只会变成一场扯不清的烂账。”苏婉的思路清晰无比,“所以,我只能将计就计。让他们自己把剧本演下去,我只需要在最关键的时候,把舞台的幕布扯下来,让所有人都看看,他们丑陋的嘴脸。”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那段录音,是我在休息室里,用手机录下的。沈子川被我戳穿后恼羞成怒,说的话足以证明他做贼心虚。我就是要让他在所有宾客面前,颜面扫地,再无翻身可能!”
听完女儿的这番话,苏振国久久没有言语。
他重新审视着眼前的苏婉,仿佛是第一次认识她。
冷静、果决、有勇有谋,甚至带着几分狠厉。这还是那个连杀鱼都会吓得掉眼泪的女儿吗?
这场变故,就像一场淬火,将她身上所有的天真与软弱都烧尽了,只剩下最坚硬、最锋利的内核。
“婉婉,”苏振国沉声问道,“你觉得,沈家会就此善罢甘休吗?”
“当然不会。”苏婉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沈氏集团近两年海外投资失败,资金链早就出了问题,不然他们也不会这么急着对我们苏家下手。今晚之后,沈家声誉扫地,股价必然大跌。沈子川的父亲沈建业,绝不会坐以待毙。我猜,明天一早,他们就会开始反击。”
“哦?他们会如何反击?”苏振国饶有兴致地看着女儿,像是在考校她。
“无非三步。”苏婉伸出三根手指,“第一,舆论上,他们会立刻买通媒体和水军,把脏水泼回我们身上,把我塑造成一个水性杨花、因爱生恨、恶意报复的女人,把沈子川说成是无辜的受害者。第二,商场上,他们会联合与他们交好的几家公司,在股市上恶意做空我们苏氏的股票,试图造成市场恐慌。第三,也是最阴险的一步,他们会从我们公司内部下手,策反高层,窃取商业机密。”
她的分析,条理清晰,字字珠玑,几乎与苏振国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苏振国看着女儿,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叹的激赏。
“那你认为,我们该如何应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苏婉的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舆论战,我们奉陪到底。公关部连夜准备好所有证据链,包括那份协议的高清照片,沈子川恼羞成怒的录音,明天一旦他们有动作,我们就直接甩出实锤,让他们求锤得锤。股市方面,爸,我们恐怕要动用备用金,提前做好护盘的准备,甚至……可以趁机设个圈套,让他们有来无回。”
至于内部……
苏婉的眼神冷了下来。前世,苏氏之所以倒得那么快,就是因为出了内鬼。而那个最大的内鬼,就是林薇薇的母亲,她的继母,陈美玲。
“爸,关于林薇薇和她母亲……”
提到这对母女,苏振国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我明天就让她们搬出去。我苏家,容不下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
“不。”苏婉却摇了摇头,“现在不能赶她们走。”
“为什么?”苏振国不解。
“赶走了她们,等于打草惊蛇。”苏婉的目光变得深邃,“陈美玲在我们家蛰伏多年,在公司安插了多少人,与沈家暗中有多深的勾结,我们一概不知。现在把她们赶出去,她们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地在暗中对付我们。倒不如……把她们留在眼皮子底下。”
“一条养不熟的毒蛇,留在身边,岂不更危险?”
“再危险,也比藏在暗处的敌人要好对付。”苏婉的声音冷静得可怕,“爸,您放心,我有办法让她们自己露出马脚。而且,我还要让她们,把这些年从我们苏家拿走的东西,连本带利地,全都吐出来!”
苏振国看着女儿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恨意,忽然明白了。
他的女儿,是真的长大了。
他站起身,走到书柜前,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放到了苏婉面前。
“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他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雕刻着凤凰图腾的印章,“这是苏氏集团最高决策权的象征。从今天起,它属于你了。”
苏婉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
“爸,这……”
“我老了。”苏振国按住她的手,眼神中充满了信任与托付,“婉婉,你比我想象的更出色,更坚强。苏家以后,就靠你了。”
这一刻,两世的委屈、痛苦、不甘,仿佛都在父亲这句沉甸甸的托付中,得到了慰藉。
苏婉的眼眶瞬间红了。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握紧了那枚冰凉的印章。
“爸,您放心。”
这一世,她不仅要复仇,更要守护好苏家,守护好她身边所有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