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棋社,京城最顶级的私人会所。
空气中浮动着名贵的海南沉香,每一寸红木家具都沉淀着岁月的包浆。能踏入此地的,无一不是京城真正的顶流权贵。
而此刻,这片静谧雅致的天地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聚焦在角落里的一道身影上——苏清离。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棉布裙,脚上一双帆布鞋,与周围衣香鬓影、珠光宝气的环境格格不入。她就像一颗不小心滚入天鹅绒首饰盒的粗糙石子,廉价,刺眼,且充满了不合时宜。
“姐姐,你别紧张,云庭哥他没有恶意,只是想和你认识一下。”一道温柔如水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苏晚儿穿着一身高定香槟色长裙,妆容精致,气质温婉,她亲昵地挽着苏清离的手臂,眼中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快意与鄙夷。
苏清离,苏家十五年前在乡下抱错的真千金,三天前才被接回苏家。
而苏晚儿,则是那个鸠占鹊巢,享受了十五年锦衣玉食的假千金。
“嗯。”苏清离淡淡应了一声,目光平静地扫过不远处那个被众人簇拥着的男人。
沈云庭,京城沈家唯一的继承人,也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一身剪裁得体的阿玛尼西装更衬得他矜贵非凡。只是他看向这边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冷漠。
这场见面,是苏晚儿“好心”安排的。她说,要让苏清离尽快融入上流社会,第一步就是和自己的未婚夫搞好关系。
苏清离心中冷笑。
好一出姐妹情深的戏码。
若她真是个从乡下初来乍到、胆小怯懦的女孩,面对这种阵仗,恐怕早已羞愤得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逃离。而这,正是苏晚儿想要看到的。她要让沈云庭,让整个京城的上流圈子都看看,苏家这位真千金,是何等上不了台面。
“云庭哥,我姐姐刚从乡下来,很多规矩都不懂,你多担待些。”苏晚儿柔柔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一句话,就给苏清离钉上了“乡巴佬”、“不懂规矩”的标签。
沈云庭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甚至没有正眼看苏清离,只是对着苏晚儿温和道:“晚儿,你费心了。”他的目光里,是对苏晚儿的欣赏,和对苏清离的彻底无视。
周围响起一阵压抑的低笑声。
“这就是苏家那个真千金?看着……真够土的。”
“听说连初中都没毕业,字都认不全,怎么配得上沈少?”
“晚儿小姐真是太善良了,还把这种人带出来,要我早把她藏起来了,免得丢人。”
这些议论如同细密的针,刺向苏清离,但她仿佛毫无所觉,神情淡漠得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玉雕。
苏晚儿见她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阴狠,随即又化为无辜的笑容。她看向棋社中央正在对弈的两位老者,故作惊讶地捂住嘴:“呀,是刘宗师在下指导棋呢!姐姐,你见过围棋吗?就是这个,黑子白子,可有意思了。”
她的话语天真烂漫,却像是在逗弄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沈云庭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围棋,风雅之首,是他们这个圈子必备的素养之一。这个乡下来的野丫头,恐怕连棋盘有几路都不知道。
“刘宗师可是我们龙国围棋协会的副会长,国手九段,能得他一句指点,可是天大的荣幸。”苏晚儿继续“科普”着,然后话锋一转,拉着苏清离的手,满眼期待地说道:“姐姐,我们过去看看吧?正好也让刘宗师教教你,也算是一种熏陶嘛。”
不等苏清离回答,她已经强行将她拉到了棋盘前。
正在下指导棋的刘宗师鹤发童颜,颇有仙风道骨之气,他显然也认识苏晚儿和沈云庭,见他们过来,便停下手中的棋子,含笑点头。
“刘宗师。”苏晚儿甜甜地叫了一声,然后指着苏清离,用一种带着歉意的语气说,“这是我姐姐苏清离,她刚从乡下回来,对什么都好奇。她从没见过围棋,我带她来长长见识,没打扰到您吧?”
刘宗师何等人物,一眼就看穿了这场戏码的本质。他抚了抚长须,眼中闪过一丝轻蔑,配合地笑道:“原来是苏家大小姐,幸会。围棋乃国粹,不会不要紧,学就是了。”
这番话,更是坐实了苏清离是个一无所知的草包。
全场的焦点瞬间汇集于此。人们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想看看这个乡下来的土包子,会如何在这个顶级雅士云集的地方出丑。
苏晚儿的目的达到了,她眼中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她柔声对苏清离说:“姐姐,别怕,刘宗师人很好的。你就随便下几步,感受一下氛围就好。”
这看似安慰的话,实则是在催促她赶紧上场丢人。
沈云庭冷眼旁观,他已经准备好了,只要苏清离拿起棋子,不知该往何处落的窘迫模样一出现,他就会立刻找借口,与苏家正式提出,将婚约对象从苏清离换成苏晚儿。
一个目不识丁的村姑,绝无可能成为他沈云庭的妻子。
万众瞩目之下,苏清离终于有了动作。
她没有去看棋盘,也没有去看众人,而是抬眸,看向刘宗师,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指导棋?怎么个指导法?”
刘宗师一愣,随即傲然道:“让你九子,我执黑先行,你若能撑过百手,便算你赢。”
让九子,这是职业棋手对业余爱好者所能给予的、近乎羞辱的巨大优势。
周围响起一片善意的哄笑。
“刘宗师太看得起她了,我看她能不能撑过二十手都难说。”
“别为难人家了,她可能连气都算不明白呢。”
苏清离闻言,却缓缓摇了摇头。
苏晚儿立刻抓住机会,假意劝解:“姐姐,刘宗师愿意教你,是你的福气,你怎么还摇头呢?快坐下吧。”
“不。”苏清离吐出一个字,清澈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波澜,她看着刘宗师,一字一句地说道:“让子太多,不公平。”
全场霎时一静。
所有人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她。
一个连围棋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乡巴佬,居然说国手九段让她九子不公平?
这是何等的狂妄无知!
刘宗师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觉得这个黄毛丫头是在故意哗众取宠,侮辱他。他冷哼一声:“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苏清离伸出一根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棋盘的边缘,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我执黑,不让你子。”
轰!
人群炸开了锅。
“疯了!她真的疯了!”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分先对弈刘宗师?这是连职业棋手都不敢想的事情!”
沈云庭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他觉得苏清离不仅愚蠢,而且无可救药。他甚至懒得再看这场闹剧一眼,转身就想离开。
苏晚儿心中狂喜,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苏清离越是狂妄,摔下来的时候就越惨!
刘宗师怒极反笑:“好!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今天老夫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天元,什么叫地角!”
他拂袖坐下,气势凌人。
苏清离在他对面缓缓落座,那身廉价的棉布裙,在名贵的金丝楠木棋桌前,竟没有丝毫的违和感,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宁静的力量。
她素手拈起一枚黑子。
“啪!”
棋子落下,清脆的声音仿佛一道惊雷,劈开了棋社的喧嚣。
第一手,天元。
棋盘正中心的位置。
这是最狂妄,也最霸道的开局。以自我为中心,藐视四方。
刘宗师的瞳孔猛地一缩。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一手的气势,绝非新手!
他收起了所有轻视,神情凝重地落下白子。
“啪!”“啪!”“啪!”
棋盘上,黑白双龙迅速展开了绞杀。
苏清离落子极快,几乎不假思索,每一手都看似平淡无奇,却暗藏杀机,如同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起初,众人还带着看笑话的心态。
可渐渐地,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
那些懂棋的人,脸上的嘲讽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是骇然,是不可置信!
刘宗师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下的每一步,都被对方提前预判,他布下的每一个局,都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化解。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和一个年轻女孩对弈,而是在面对一座深不见底的悬崖,无论他如何挣扎,都只能不断坠落。
白子的大龙被黑子分割、包围,生存空间被一步步蚕食。
棋社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那方寸之间的战场。
苏晚儿脸上的笑容早已僵硬,她不懂棋,但她能看懂气氛。刘宗师那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和周围人那见鬼一般的表情,让她心中升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
沈云庭停下了准备离开的脚步,他死死地盯着苏清离那张平静无波的侧脸,心中翻江倒海。
这……这怎么可能!
“啪!”
又是一子落下。
黑子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白子大龙唯一的“气眼”。
屠龙!
整条纵横了半个棋盘的白子大龙,在这一瞬间,生机断绝,全军覆没!
刘宗师手里的白子“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他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面如金纸,嘴唇哆嗦着,看着对面那个云淡风轻的少女,眼中充满了惊恐与狂热。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神迹。
“这……这个棋路……这个杀法……天元开局,全局屠龙……”
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一个尘封在记忆深处,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名字,冲口而出:
“你……你是‘清绝’?!”
清绝!
当这两个字响起,棋社内所有懂棋的人,全都倒吸一口凉气,如遭雷击!
那是三年前横空出世,在网络对弈平台“弈江湖”上,以全胜战绩横扫中日韩所有顶尖职业棋手,最终登顶第一后便销声匿迹的神秘代号!
无人知其来历,无人知其身份,只知其棋风诡谲霸道,算力深不可测,被棋界尊为近百年来最神秘、最强大的“网络棋圣”!
苏清离缓缓抬起眼帘,看着面无人色的刘宗师,以及他身后那一张张呆若木鸡的脸,尤其是苏晚儿和沈云庭那副见了鬼的表情。
她嘴角微挑,露出一抹极淡的,却足以颠覆众生的弧度。
“承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