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镇,辰时。
与小山村的宁静截然不同,此刻的镇上已是一片喧嚣热闹的景象。
挑着担子的货郎高声叫卖,赶着牛车的农人吆喝着穿过人群,包子铺蒸腾起的热气混杂着脂粉铺的香气,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空弥漫。林薇走在其中,却无心感受这份人间烟火气。她的脚步匆匆,目标明确——镇上最大的酒楼,福满楼。
此时福满楼尚未到午市最繁忙的时候,但门口的伙计已经精神抖擞地开始招徕客人。见到林薇这个穿着粗布衣裳的乡下丫头径直走来,伙计本能地想上前拦住,但当他看清林薇那张平静而熟悉的脸时,微微一愣,随即换上了一副恭敬的笑容。
“是林姑娘啊!您来了!快里面请!”
这位伙计正是寿宴那天在厨房里打过下手的,亲眼见识过林薇的惊人厨艺,也知道她如今是东家王员外的座上宾。
林薇点了点头,开门见山:“我找王员外……王管事,有要事相商。”她本想直接找王员外,但转念一想,自己身份尚低,直接求见东家恐有不妥,还是从管事入手更为稳妥。
“您来得巧,王管事正在后院对账呢。您稍等,我这就去通报!”伙计热情地将她请到一旁待客的茶座,又麻利地倒上了一杯热茶。
这份待遇,与她第一次来时的小心翼翼,已是天壤之别。
不多时,一个身形微胖、面容精明的中年男人便快步从后院走了出来,正是福满楼的王管事。
“哎呀,林姑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王管事满脸堆笑,态度比伙计还要热情百倍。寿宴之后,那道“山珍扣肉”已经被列为福满楼的顶级招牌菜,每日限量供应,引得无数食客争相预定,让福满楼的风头一时无两。而这一切,都源于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少女。
“王管事客气了。”林薇起身行了一礼,“今日冒昧前来,是想向管事打听一件事。”
“林姑娘但说无妨,只要是在这青石镇上,就没有我老王不知道的事。”王管事拍着胸脯保证道。
林薇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用一种看似不经意的方式问道:“我昨日从村里来镇上的路上,听人说起,镇西头的福源客栈,似乎住进了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我有些好奇,不知管事可有耳闻?”
她没有直接说出那个男人的事,而是将问题抛得更宽泛,以免暴露自己的底细。
听到“福源客栈”四个字,王管事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敛,神色也变得严肃了几分。他压低了声音,对林薇说道:“林姑娘,此地人多口杂,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移步后堂。”
林薇心中一动,知道自己问对人了。
进了后堂一间清静的账房,王管事亲自为林薇续上茶水,这才开口道:“林姑娘,你问的那福源客栈,可不是一般人能住的地方。”
“哦?此话怎讲?”
“那客栈,明面上是做生意,暗地里,其实是个半官半驿的所在。寻常富商,即便有再多银子,也住不进去。能入住的,非富即贵,大多是路过此地的官府中人,或是……京城里来的贵客。”王管事说到“京城”二字时,声音又压低了几分,眼中带着一丝敬畏。
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原来如此。不知最近,可有什么大人物下榻?”
王管事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不瞒姑娘说,前日确实来了一位。排场不大,只有一人一骑,但福源客栈的掌柜亲自出门迎接,还把整个天字号的院子都给他清了出来。我听在县衙当差的表侄说,连县太爷都想去拜见,结果吃了闭门羹。”
连县令都见不到?这人的来头,比她想象的还要大!
“那人……是何模样?”林薇追问道。
“约莫三十上下,面容冷峻,不苟言笑,腰间总是佩着一把狭长的雁翎刀。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练家子。”王管事描述的,正是昨夜那个男人!
林薇的手心开始冒汗。她稳了稳心神,抛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键的问题:“管事见多识广,可知这般人物,通常会是什么来路?”
王管事沉吟了许久,似乎在斟酌用词。他凑近了一些,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林姑娘,我只说我知道的,你听了,出了这个门,就当没听过。”
林薇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种打扮,这种气度,还带着官家的背景……十有八九,是京城里某个王公贵胄府上的亲卫,甚至是……禁军中的高手。尤其是那雁翎刀,若刀鞘上刻有特殊的纹样,那来头可就更吓人了。”
王公贵胄!禁军高手!
每一个词,都像一块巨石,压在林薇的心头。她父亲一个山野村夫,怎么会和这种云端之上的人物扯上关系?那场所谓的“救命之恩”,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惊天的秘密?
“多谢管事解惑。”林薇站起身,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对王管事道谢。
王管事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精明地猜到她可能惹上了什么麻烦,便多说了一句:“林姑娘,你是我们福满楼的贵人,东家特意交代过,若你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在这青石镇的地界上,王家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这是在向她示好,也是在表明他的能力范围——仅限于青石镇。
林薇心中感激,但她知道,自己的麻烦,已经远远超出了王员外的能力范围。
“管事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一些乡野传闻,一时好奇罢了。”她婉拒了对方的好意,告辞离去。
走出福满楼,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林薇的心情却比来时更加沉重。王管事提供的信息,不仅没有解决她的困惑,反而证实了那个男人所言非虚,将她推向了更深的绝望。对方的势力,是她现阶段完全无法抗衡的存在。
难道,真的只有去京城这一条路可走吗?
就在林薇在镇上为未来之路苦苦思索时,她那位于山坳里的家,正面临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
李里正一行人,已经来到了林薇家破败的院门前。
“就是这儿了。”林大山指着院门,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狞笑。
李里正看着这间比村里大多数人家都要破旧的茅屋,微微皱了皱眉。他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朗声喊道:“林家薇儿可在?老夫李里正,有事与你商议。”
院内,正在专心用姐姐教的方法练习写字的林小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他丢下手中的木炭条,跑到门边,从门缝里向外望去。
他看到了里正爷爷,看到了两位不熟悉的爷爷,还看到了……二叔和二婶那两张让他害怕的脸。
他想起了姐姐临走前的叮嘱:不要给陌生人开门。可里正爷爷不是陌生人啊。
“里正爷爷……”林小安怯生生地应了一声。
“小安啊,快开门,让你二叔进去。”林大山一听见声音,立刻不耐烦地催促道。
林小安一听到二叔的声音,吓得往后缩了缩,小声说道:“姐姐说……她不在家,谁来都不能开门。”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们是外人吗?我是你亲叔叔!”林大山一听就火了,上前一步,开始“砰砰砰”地用力砸门,“快开门!不然我把门给你踹开!”
破旧的木门被砸得“咯吱”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林小安吓得脸色惨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地用小小的身体抵住门,不敢开。
“林大山!你做什么!”李里正见他如此粗暴,忍不住喝止道,“孩子还小,别吓着他!”
张氏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道:“里正,您瞧瞧,这都是那死丫头教的!连亲叔叔都不认了!这要是不好好管教,以后还得了?”
李里正也觉得林薇的做法有些不妥,便缓和了语气,对门内的小安说道:“小安,别怕。我们进来,是和你姐姐商量正事的,不会把你怎么样。你先把门打开,好不好?”
林小安犹豫了。一边是姐姐的叮嘱,一边是里正爷爷和长辈们的威严。他一个小孩子,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急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林大山见状,彻底失去了耐心。他后退几步,竟是想用身体直接把门撞开!
“住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冷而有力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众人闻声回头,只见村口的小路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那人身形挺拔,背上背着一张黑漆大弓和一壶羽箭,手里提着两只还在滴血的野鸡。他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短打劲装,面容算不上英俊,却棱角分明,一双眼睛如鹰隼般锐利。正是村里的那个独来独往的神秘猎户,赵恒。
赵恒的目光冷冷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正欲撞门的林大山身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寒意:“光天化日,欺负一个孩子。你们还要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