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晨光透过繁复的雕花窗棂,在慕容将军府宽大的书房地板上投下温暖而斑驳的光影。九岁的慕容娇——府中上下宠溺称呼的“娇娃”,正毫无闺秀仪态地盘腿坐在那张厚重的紫檀木大案上。两条系着鲜艳红绳的小腿在空中惬意地晃荡着,脚上一双绣着缠枝莲纹的软底绣花鞋仿佛随时要飞出去。她怀中抱着一本厚重的《兵法奇略》,几乎遮住了她半张小脸,但她却看得目不转睛,神情专注得与年龄不符。
“爹爹,爹爹您看这句,‘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说得真真是妙极了!”她忽然抬起头,嗓音清脆如银铃,那双明亮剔透的杏眼里闪烁着超乎年龄的慧黠与灵动,“这道理我昨儿个就实践了呢!我想摘那树顶最甜的杏子,原计划从东面上树,那处枝桠粗壮稳当。可临到跟前,我瞧见西面有根枝桠斜斜地伸向墙头,借力一跃反而更便捷。您看,这不就是‘因敌变化而取胜’吗?”
慕容将军刚放下手中的边境军报,闻言虎目中不禁漾开一片混杂着骄傲与无奈的宠溺笑意。他放下朱笔,故意板起脸道:“我的小祖宗哟,满京城你且去打听打听,哪家的闺秀像你这般,整天不是爬树下河,就是钻洞上房?让你那讲究规矩的娘亲看见,又得念叨我惯坏你了。”他嘴上虽这么说着,却已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女儿跑得有些散乱的一缕细软鬓发挽到耳后。
娇娃嘻嘻一笑,像只灵活的小雀儿般从案几上溜下来,精准地扑进父亲宽厚温暖的怀里,用小脑袋蹭了蹭他的胸膛:“爹爹才舍不得真说娇娇呢!再说啦,那些闺秀们多无趣,整日里不是对着一方绣绷,就是拨弄几下琴弦,连自家院门朝哪开都快忘了。爹爹您不是常教导娇娇,‘巾帼不必让须眉,女儿亦可有壮志’么?我觉得兵法就比绣花有意思多啦!”
慕容将军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发顶,心中软成一片。他与夫人成婚十余年,方得此一颗明珠,自是爱逾性命。夫人产后体虚,太医断言难以再育,他也从不曾动过纳妾的念头,只将一腔深沉爱意尽数倾注在这个聪慧绝伦、灵动非凡的女儿身上。这孩子三岁能诵诗,五岁通音律,七岁就能与他有模有样地讨论简单的兵法布阵,如今九岁已然博览群书,灵秀逼人。唯一让他又爱又愁的,便是这性子太过跳脱飞扬,半点儿没有京城里其他高门贵女那般娴静文雅的模樣。
正当父女二人享受着这温馨一刻时,书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又熟悉的“哒哒”声和轻微的爪挠声,紧接着是几声被刻意压低的、欢快的“呜呜”吠叫。门帘被一只毛茸茸的脑袋顶开,一只通体毛色金黄发亮、体型矫健的大狗兴奋地冲了进来,嘴里还叼着一只被啃得有些破旧的藤球。
“大黄!”娇娃惊喜地叫出声,立刻从父亲膝头滑下,张开手臂迎接扑过来的爱犬。
大黄是慕容将军麾下一只立过战功的退役老军犬的后代,自娇娃蹒跚学步时便来到她身边,与她一同长大,最是通晓人性,也最是护主。
大黄兴奋地摇着蓬松的大尾巴,将藤球小心地放在娇娃脚边,然后用湿漉漉的鼻子不停地蹭她的手心,一双清澈的褐色眼睛里写满了纯粹的快乐和期盼。
“又想出去玩球了?你个贪玩鬼!”娇娃咯咯笑着,用力揉着大黄温暖毛茸的脑袋,眼中闪过狡黠的光,“等会儿带你去碧波湖好不好?那儿地方大,随便你跑!”
慕容将军看着这一人一狗亲密无间的模样,刚毅的嘴角也忍不住向上扬起。他正欲开口,门外恰巧传来了丫鬟恭敬的禀报声:“将军,夫人让奴婢来请小姐过去一趟。宫里新赏下来的云锦料子送到了,夫人说要赶紧给小姐试试新衣的尺寸,好让绣娘们赶在后日贵妃娘娘的赏花宴前裁制妥当呢。”
娇娃的小脸顿时皱成了一团,夸张地叹了口气:“啊?又试新衣?前儿个不是刚做了三套夏装么?再这么下去,女儿那两个黄花梨的大衣箱都快塞不下啦!”她边说边撒娇地拽着父亲的衣袖晃了晃。
慕容将军爱怜地捏捏她粉嫩的鼻尖:“后宫贵妃娘娘的赏花宴,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夫人小姐们都会去,你娘自然是想将我们的宝贝娇娇打扮成最漂亮耀眼的那一个。听话,快去吧,莫让你娘亲久等。”
娇娃小嘴撅得能挂油瓶,不情不愿地蹭到门口。大黄立刻叼起藤球,紧紧跟在她脚边,尾巴也耷拉下来,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哼唧声,仿佛也感知到了小主人不能立刻去玩的郁闷心情。
走到门边,娇娃忽然回头,对着父亲狡黠地眨了眨眼,露出一个精灵般的笑容:“对了爹爹,我昨日在您书房那个红木箱笼里找到一本《边塞纪略》,写得有趣极了,我先借去看啦!保证不弄坏!”说罢,根本不给父亲反应的时间,便带着大黄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书房。
慕容将军先是一愣,随即摇头失笑,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书案下方那个确实被挪动了一丝位置的沉重箱笼。那里面装的可都是他精心收藏的兵书、舆图和边防笔记,寻常绝不让人轻易翻动,也不知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是何时摸进去的。“这孩子…”他低声笑叹,语气里满是无奈与骄傲,“读书过目不忘,灵慧远超同龄,偏偏对女红针黹、诗词歌赋兴趣缺缺,倒是对这些兵法地理、奇闻异事格外痴迷…真不知是福是祸啊。”
且说娇娃带着大黄,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穿过府中回廊,远远就听见母亲正在花厅里与管家吩咐事务的清晰嗓音。慕容夫人显然是在查验赏花宴那日的宾客清单与菜品安排,一抬头恰好瞥见女儿的身影,当即招手呼唤:“娇娇?快过来,让娘看看这匹云锦的颜色衬不衬你的肤色…”
话未说完,娇娃已经反应极快地身子一矮,顺手轻轻扯了扯大黄的项圈。一人一狗默契十足,立刻猫着腰,利用廊下花木的遮掩,敏捷地绕到了回廊后方。娇娃轻车熟路地跑到院中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拍了拍粗糙的树干。大黄则在树下焦急地转了两圈,仰头望着小主人,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嘘——好大黄,乖,就在这里等着我,别出声。”娇娃压低声音吩咐道,随即手脚并用,像只灵巧的狸猫般,三下两下就攀上了粗壮的树杈。
她灵巧地顺着横伸的枝桠溜到府邸的墙头,正要往下跳时,却见底下的大黄焦急地转了两圈,随即聪明地跑到墙边一处堆放杂物的角落,借力跃上了一只废置的大陶缸,再从缸沿奋力一跃,终于让前爪堪堪搭上了墙头。娇娃见状,赶紧俯身拉住它的项圈,合力将它拽了上来。大黄还得意地甩了甩尾巴,仿佛在炫耀自己的本事。
娇娃忍不住噗嗤一笑,用力揉了揉大黄毛茸茸的脑袋:“你呀你,真是成精了!越来越贼!”说罢,她率先轻盈地跳下墙头,落在府外僻静的小巷里。大黄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轻松落地。一人一狗相视一笑,很快便跑动着消失在巷子深处。
巷口那个常年来摆摊卖糖人的慈祥老伯看见他们这熟悉的组合,不由得笑了起来:“娇娇小姐这是又带着大黄‘逃学’出来玩啊?”
娇娃从绣花荷包里掏出两文钱,熟练地买了一个小兔子形状的糖人。她掰下差不多大小的一半,塞进迫不及待摇着尾巴的大黄嘴里,自己则叼着另一半,含混不清地笑着叮嘱:“张老伯最好了,千万别告诉我娘亲哦!”
她拍了拍衣襟上蹭到的一点灰尘,带着满心欢喜和大黄,一蹦一跳地朝着城西那片开阔迷人的碧波湖走去。初夏明媚的阳光透过道路两旁梧桐树茂密的叶片,在地上洒下一片片跃动的碎金。风温暖而轻柔,带来不知名花草的清香。大黄兴奋地跑在前头,不时回头看看小主人是否跟上,时而追逐一两只翩跹的蝴蝶,时而对着枝头叽喳的小鸟好奇地吠叫两声。
娇娃哼着不知从哪儿听来的、不成调的小曲,心想这般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日子真是快活似神仙。她丝毫不知,就在这个看似平常的午后,命运的齿轮已然开始悄然转动,一场意想不到的惊心奇遇,正隐藏在那片接天莲叶的碧波深处,即将彻底改变她的一生——也将在未来的某一天,震动整个王朝的格局。
走到碧波湖畔,但见垂柳依依,柔条拂水,湖中荷花初绽,粉白嫣红点缀在碧玉盘般的莲叶之间,清新淡雅的香气随风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专门在湖边为游人撑船的张大伯老远看见这一人一狗,便笑着招手:“娇娇小姐来啦!将军夫人方才还遣人来说了呢,今日可是又要借老汉的小船?”
娇娃从荷包里掏出比平日多几文的铜钱塞给老翁,笑容甜美:“劳烦张伯啦,我就划到湖心看看荷花,读会儿书,日落前准回来。”说着,她轻巧地跳上那只熟悉的小小扁舟。大黄也无需招呼,熟练地一跃而上,安静地伏在船头,俨然一个忠实的守护者。
竹篙在岸石上轻轻一点,扁舟便轻盈地滑入万顷碧波之中。娇娃熟练地将小舟划向湖心,那片荷花长得格外茂盛繁密,亭亭玉立的茎秆足有一人多高,肥大的荷叶几乎能遮天蔽日。小船驶入这天然的绿色帷幔深处,很快便从岸边的视野里消失了踪影。
娇娃放下竹篙,任由小舟在藕花深处随波轻轻荡漾。她从怀中取出那本“借”来的《边塞纪略》,就着从荷叶缝隙间漏下的缕缕阳光,再次沉浸其中。书中描绘的西域大漠风光、异域民俗、边塞战事,文字生动鲜活,让她读得津津有味,仿佛身临其境。
大黄安静地趴在船头,下巴搁在前爪上,耳朵却不时机警地抖动一下,捕捉着四周风吹草动、水波鱼跃的一切细微声响。它不仅是玩伴,更是慕容将军当年特意挑选并训练来保护小主人的忠诚护卫。
不知读了多久,直到大黄忽然猛地竖起耳朵,喉咙里发出极低沉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呜呜”声。娇娃从书中的世界回过神来,抬起头正要安抚爱犬,却听见随风隐约飘来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一场惊心动魄的命运邂逅,一场关乎生死与江湖的巨大秘密,即将在这片宁静祥和的荷香深处,猝不及防地轰然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