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十年沉疴 > 第5章
水的滋润并未带来预期的活力,反而像是一种缓慢生效的催化剂,悄然改变了营地的生态。白天的疲惫和疑虑被夜晚的沉寂放大,一种新的、更加私密的不安,开始在每个人的体内酝酿。
第一个倒下的是老陈。
深夜,万籁俱寂,只有旷野的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呼啸。突然,一阵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呻吟从工程师们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传出来。那声音嘶哑,痛苦,还夹杂着意义不明的呓语。
邻近的人被惊醒,点亮应急灯。灯光下,老陈脸色潮红,大汗淋漓,额头上敷着的湿巾早已被体温蒸得发烫。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牙齿格格作响,仿佛正置身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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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皮肤摸上去却烫得吓人。
“冷……好冷……”他蜷缩在睡袋里,双眼紧闭,眼珠却在眼皮下快速转动,“……频道错了……调不回来……全是杂音……杂音……”
守夜的人慌忙叫醒了霍长安和林曦。
霍长安披衣赶来,看到老陈的样子,眉头立刻锁死。他拿出电子体温计测量。
“四十度一!”他看着读数,声音低沉,“急性高热。可能是白天劳累过度,加上水土不服,引发了严重的感染。”他试图用已知的病理学知识来解释这一切,这是他的思维定式。他吩咐人拿来抗生素和退烧药,给老陈服下,并下令将他的帐篷隔离起来。
“可能是传染性的,不要聚集!”他命令道,试图维持秩序。
林曦蹲在老陈身边,用手背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那灼热让她心惊。她翻开老陈的眼皮,看到的不是普通高热的浑浊,而是一种奇异的、过度亢奋的充血。她注意到老陈的双手无意识地在空气中抓挠着,仿佛在试图捕捉什么看不见的信号。
她想起那水的嗡鸣,那水滋养的幽蓝苔藓。这不是普通的感染。她默不作声地回到自己的行囊,取出几株晒干的、具有清热镇静效用的草药,准备去熬煮。
然而,没等她的药煎好,新的情况接踵而至。
就像被推倒的第一张多米诺骨牌,恐慌开始连锁反应。
天亮时分,又有三个人倒下了。症状与老陈如出一辙:突如其来的超高热、剧烈的寒战、以及令人费解的谵妄。
一个年轻的女设计师不停地用手拍打自己的耳朵,哭喊着:“声音!尖尖的声音!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脑子里!关掉它!求求你们关掉它!”
另一个壮实的建筑工人则力大无穷地挣扎着,需要好几个人才能按住,他双眼圆睁,瞳孔涣散,对着空无一物的帐篷顶嘶吼:“代码!全是乱码!天空在编译错误!”
最后一个是那个之前试图检修“铁驹”接口的年轻程序员。他的症状最为诡异。他没有挣扎嘶吼,只是静静地躺着,睁着双眼,但眼神空洞得如同玻璃珠。他的嘴唇极快地翕动着,发出一种极其快速、单调、仿佛机器读取数据般的滴答声和模糊音节,偶尔会夹杂进几个清晰的、却完全不相干的词语:“……带宽……防火墙……溢出……母亲……”
营地彻底陷入了恐慌。健康的的人惊恐地远离病人的帐篷,用手捂住口鼻,仿佛空气本身都充满了致命的病毒。他们检查自己的身体,任何一丝不适都被放大为病发的征兆。低语和猜测像瘟疫一样传播开来。
“是那水!那水有问题!”
“是那种蓝色的霉!它通过空气传播!”
“是这片土地!它诅咒我们!”
霍长安脸色铁青,他强行命令将所有出现症状的人集中到最大的一个帐篷里,进行隔离看管。他增大了抗生素的剂量,使用了更强的退烧针剂,但效果微乎其微。高烧持续不退,谵妄越发荒诞离奇。他的医药箱,面对这种未知的“热病”,显得苍白无力。
他站在隔离帐篷外,听着里面传来的痛苦呻吟和疯狂呓语,第一次对自己的知识库产生了深刻的无力感。这不是他认知范围内的任何疾病。
林曦的药煎好了。她端着那碗深褐色、散发着苦涩清香的药汁,不顾他人的劝阻,走进了隔离帐篷。
帐篷里的空气污浊而燥热,充满了汗味和病气。病人们辗转反侧,呓语声此起彼伏。
她小心翼翼地扶起老陈,试图将药汁喂给他。老陈处于半昏迷状态,吞咽困难,药汁大多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但令人惊讶的是,几口药汁下肚后,他剧烈的颤抖似乎稍微平息了一些,急促的呼吸也略微顺畅了些许。虽然高热未退,但那种极度狂躁的状态得到了一丝微弱的缓解。
她依次尝试给其他病人喂药,效果类似——无法治愈,但似乎能带来片刻的、珍贵的安宁。
就在她给那个不断呓语着“错误频道”的女设计师喂药时,帐篷角落里,那台为了给病人解闷而搬进来的、处于待机状态的“流萤屏幕”,突然毫无征兆地自动亮了起来!
屏幕发出的光芒并非正常的显示光,而是一种跳动不稳、色彩失真的惨白光芒,将帐篷内照得一片鬼气森森。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了目光,连病人都似乎有瞬间的停滞。
屏幕上没有图像,只有大片的、扭曲的雪花点,如同暴雨般疯狂闪烁,同时伴随着一种极其尖锐、却又被刻意压抑着的白噪音,听得人头皮发麻,牙齿发酸。
“关掉它!就是那个声音!关掉它!”女设计师猛地抱住头,发出凄厉的尖叫,刚刚喂下去的药似乎瞬间失去了作用。
林曦也被这诡异景象惊得心跳加速。她正想上前拔掉电源,那屏幕上的雪花突然开始变化。
雪花点扭曲、聚合,隐约形成了一些难以辨认的、不断变化的轮廓——有时像是一张巨大而模糊的人脸,有时又像是无数只挣扎的手,有时又变成了一片不断扩散的幽蓝色苔藓图案……这些影像闪烁不定,破碎支离,伴随着雪花噪音,还有一种极其微弱、仿佛从极遥远地方传来的、被干扰得断断续续的人语声。
那声音模糊不清,但仔细分辨,似乎能听到一些碎片化的词语:
“……连接……稳定……”
“……识别……生命特征……”
“……导入……协议……”
“……孤独……循环……”
这些词语,与病人们高烧谵妄中胡言乱语的某些内容,产生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重合!
仿佛,这场诡异的疾病,正在通过这块冰冷的屏幕,表达它自己!
帐篷里的健康者吓得连连后退,脸上血色尽失。这已经超出了疾病的范畴,进入了无法理解的灵异领域。
霍长安闻声冲进帐篷,看到那自动亮起、播放着诡异影像的屏幕,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一个箭步上前,不是拔掉电源,而是猛地将屏幕翻转,面朝下扣在地上!
那令人不适的雪花噪音和扭曲低语戛然而止。
帐篷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病人粗重的喘息和偶尔的呻吟。
霍长安胸口起伏,他盯着那被扣在地上的屏幕,仿佛盯着一个刚刚显形的恶魔。他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技术设备,他赖以理解和塑造世界的工具,竟然成了……灵媒?
混乱并未结束。整个白天,又陆续有四五个人出现了发热和谵妄的初期症状。营地几乎有三分之一的人倒下了。健康的的人人心惶惶,不敢靠近隔离区,甚至彼此之间也充满了猜忌,仿佛对方就是移动的传染源。
霍长安动用了所有带来的医疗资源,建立了更严格的隔离带,但这一切措施在那种超自然的疾病表现面前,显得如此徒劳和可笑。他站在营地中央,看着这片被恐惧笼罩的临时家园,第一次感到了一种近乎绝望的失控感。他的技术,他的命令,都无法阻止这无形的“沉疴”蔓延。
林曦默默地熬煮着更多的草药,分发给那些出现早期症状的人。她的草药无法根治,但似乎是目前唯一能带来一丝缓解的东西。她看着那些因恐惧和病痛而扭曲的脸,心中的不安与那个数据琥珀中的婴儿预言越来越重叠。
夜幕再次降临。营地里点起了更多的灯火,却无法驱散人们心头的寒意。隔离帐篷里依旧不时传来令人心悸的声响。
为了节省电力,大部分设备都已关闭。营地陷入一种紧张的寂静之中。
然而,在下半夜,守夜的人发出了惊恐的低呼。
人们被惊醒,顺着守夜人颤抖的手指望去——
只见那辆作为指挥中心的越野车,那扇紧闭的车窗内,原本应该完全漆黑的流萤屏幕,此刻竟然又幽幽地亮着!
隔着玻璃,看不清具体内容,只能看到一片混沌的、不断翻滚的暗红色光芒,如同凝固的血液,又像是地底深处窥视着的……
一只巨大而愤怒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