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渴,比疲惫更凶猛地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新界的第四天,是在嘴唇皲裂的刺痛和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焦灼感中开始的。昨日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耗尽了水分,尘土如同细腻的锉刀,随着每一次呼吸刮擦着气管。带来的瓶装水早已见底,配给制度让每人每天只能分到几口,根本不足以缓解那从体内燃烧起来的干旱。
希望如同地上的尘土一样干涸。清理工作几乎陷入停滞,人们瘫坐在阴影里,眼神空洞,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舌头肿胀得像是塞满了棉花,每一次吞咽都带来痛苦的摩擦感。有人开始出现轻微脱水的症状,头晕,皮肤发烫。
“铁驹”依旧呜咽,接口处的幽蓝苔藓无声地扩张着自己的领地,但对此刻的人们来说,那甚至不再是首要的威胁。生存的本能压过了对未知的恐惧。
“水……必须找到水……”老陈的嘴唇干裂起皮,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他看向霍长安,眼神里是纯粹的、对生存的渴望。
霍长安的状态也不好,但他强行维持着镇定。技术失效了一次,但他坚信技术仍是唯一的出路。他甩开因缺水而产生的轻微眩晕感,大步走向越野车。
“我们有设备!”他大声说,试图给死寂的营地注入一丝活力,“地质扫描仪!它能找到地下水!”
他从车里搬出一台看起来颇为精密的仪器,接上车上最后储备的宝贵电力。屏幕亮起,发出幽幽的蓝光,与那“电子苔藓”的诡异光芒截然不同,这是一种属于人类科技的、冷静的光。
人们挣扎着围拢过来,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看到海市蜃楼,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尽管这火苗摇曳不定,但它是此刻唯一的光。
霍长安熟练地操作着仪器,将探测电极插入周围不同位置的土地。屏幕上的数据流开始跳动,波形图起伏不定。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每一次仪器的轻微嘀嗒声都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汗水从霍长安的额角滑落,不是因为炎热,而是因为压力。如果连这也失败了……
突然,仪器发出一声较为悠长的蜂鸣!屏幕上的波形在一个特定区域形成了强烈的共振峰,一个清晰的光斑在区域地图上闪烁起来!
“这里!”霍长安的声音因激动而破音,他指着屏幕上光斑的位置,那是在营地西侧大约几百米的一处低洼地,“就在下面!储量不小!”
一瞬间,绝望的沉寂被一种狂喜的骚动打破!人们爆发出嘶哑的欢呼声,相互搀扶着,拿起所有能装水的容器——水桶、饭盒、甚至安全帽——跌跌撞撞地冲向那个指定的地点。
老陈带着几个还有力气的人,拿起工具开始疯狂挖掘。泥土远比之前清理区域的要松软湿润,这无疑是一个好兆头。每一铲下去,都带着强烈的期盼。
霍长安看着这一切,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技术的荣光再次降临,他证明了自己,也暂时稳住了即将崩溃的军心。他瞥了一眼那依旧趴窝的“铁驹”和其上的幽蓝苔藓,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自信。一时的挫折罢了,他依然掌控着局面。
很快,挖掘坑里渗出了浑浊的泥水,然后,水流逐渐变大,变得清澈。一股清冽的、带着泥土气息的水涌了出来!
“水!是水!”挖掘的人狂喜地叫喊着,几乎将脸埋进水里。
人们争先恐后地用容器接水,贪婪地大口灌下,任由冰冷的水流冲刷干渴的喉咙,浸湿肮脏的衣襟。笑声和哽咽声交织在一起,那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林曦也喝到了水。冰凉的液体确实暂时缓解了灼烧感,但当她慢慢吞咽时,一种极其细微的、异样的感觉顺着喉咙滑下。
那水……味道似乎有点特别。并非污浊,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干净”,但这种干净里,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金属腥气,极其淡薄,却无法忽略。
她蹲下身,用手捧起一汪水。水很清,但在特定角度下,她仿佛看到水中悬浮着无数极其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闪光颗粒,如同宇宙尘埃,随着水波的晃动而闪烁。
她的心猛地一紧。她想起土壤中那些幽蓝色的脉络。
几乎是同时,一个负责用抽水机将水引到临时蓄水桶的工程师忽然“咦”了一声。
“霍工,你来看看这个……”他指着抽水机的金属泵口。
霍长安走过去,脸色微微一变。在泵口不断被水流冲刷的金属表面上,那些幽蓝色的苔藓非但没有被冲掉,反而像是被激活了一般,生长得更加鲜亮、茂盛!它们甚至顺着水流的方向,在泵口外缘延伸出了一些细丝状的触须,仿佛在贪婪地吸收着这份“营养”。
这水,不仅不能抑制它,反而在滋养它?
更令人不安的是,当霍长安下意识地将手靠近那股涌出的水流时,他的指尖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极其微弱的麻痒和嗡鸣感——与触摸那黑色基石和“铁驹”接口时的感觉一模一样,只是通过水流传导,变得更加弥散,却无孔不入!
这地下水脉,与这片土地深处那诡异的力量,是连接在一起的!他们找到的不是单纯的水源,而是整个异常生态系统的“血液循环”的一部分!
“这水……”老陈也察觉到了异样,他看着自己刚刚捧过水的手,脸上血色渐褪。
欢乐的气氛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干瘪消失。人们停下了喝水的动作,看着手中容器里的清水,眼神从狂喜变成了惊疑和恐惧。
他们喝下去的,到底是什么?
霍长安迅速强制自己冷静下来。他取来水质分析仪(虽然他对这些仪器的准确性已经开始怀疑),对水源进行快速检测。
结果显示:水质纯净,矿物质含量正常,甚至优于许多城市饮用水源。没有任何已知的污染物或有害细菌超标。
仪器检测不出任何问题。
“是安全的!”他大声宣布,试图压制住恐慌,“那些只是矿物质折射光线的错觉!嗡鸣是地下水流冲击岩层产生的正常物理现象!继续取水!这是命令!”
他的声音依旧强硬,但仔细听,能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他是在对众人说,更是在对自己说。
人们沉默着,没有人再欢呼雀跃。他们默默地取水,但动作变得迟疑而谨慎。没有人再豪饮,只是小口地啜着,每一口都仿佛带着一种疑虑的沉重。
水危机似乎暂时解决了,但一种更深沉、更本质的不安已然滋生。他们解决了干渴,却可能引入了另一种更缓慢、更无形的“浸润”。
林曦没有再去取水。她回到自己的苗圃,看着那几株在恶劣环境中挣扎求生的嫩芽。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用一个小杯子,舀了一点点那新取来的水。
她没有直接浇灌,而是将水滴在幼苗旁边的泥土上,仔细观察。
水迅速渗入干燥的土壤。
几分钟后,在那片被水浸润的深色痕迹边缘,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
幽蓝色,似乎比周围土壤中的脉络更鲜艳了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