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教授颤抖的声音和那句“地狱的入口”像冰水浇熄了我们刚刚燃起的微小希望。处理中心?处理失败的容器和不听话的零件?这听起来比单纯的废弃场还要可怕百倍。
“‘处理’……是什么意思?”苏婉的声音带着哭腔,她似乎已经想到了最坏的可能。
周教授痛苦地闭上眼睛,浑浊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分解……提取……还有……‘再调试’……用更痛苦的方式……直到意识彻底破碎……成为纯粹的‘养料’……”他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身体蜷缩起来,“我不能回去……死也不能回去……”
屏幕上的“界面”沉默着,似乎在进行数据核对。“根据周昶(周教授原名)的生理指标波动及潜意识碎片映射,其描述存在高度可信度。重新评估:前往‘雏鸟’设施风险系数上调至‘极高危’,生存预期低于5%。”
百分之五。这几乎等于自杀。
绝望再次扼住了我们的喉咙。留下是等死,出去是送死,唯一一个可能有线索的地方,却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就在一片死寂中,一直沉默熟睡的赵雷忽然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沉重的呻吟。他不知何时醒了,挣扎着从医疗床上坐起,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恢复了一些往日的狠厉。医疗设备的初步处理暂时稳定了他的伤势。
“妈的……”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粗粝,“横竖都是死,窝囊死在这里,不如去那个什么鸟地方碰碰运气!老子倒要看看,是什么鬼地方能比老子没了儿子还像地狱!”
他的话像一块石头砸进死水,激起涟漪。
李丽深吸一口气,看向屏幕上那片代表“雏鸟”的模糊坐标:“界面,如果我们决定去‘雏鸟’,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信息?哪怕是最微小的优势?”
“正在检索‘渡鸦’遗留数据库碎片……”屏幕数据流再次飞速滚动,“检索到一条相关加密日志,保密等级:高。部分破译内容如下:」
「……‘雏鸟’的核心控制系统独立于主网,但仍采用初代‘摇篮’协议,存在一个物理后门接口。接口位置通常位于设施能源中枢附近,需要特定的共振频率密钥激活……频率密钥可能与早期‘源编码’测试样本的固有波动有关……」
屏幕上的文字停顿在这里。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我手中的那枚缺角吊坠上。
早期“源编码”测试样本的固有波动……这枚吊坠,就是载体!
“它能打开后门?”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理论上存在可能性。”界面回答,“但缺乏具体频率参数及接口形态数据。即使成功接入,能获得何种级别权限,以及是否会触发未知道的防御机制,均为未知数。风险依旧极高。”
风险极高。这个词我们已经听得麻木了。
但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看起来像是一线生机的东西。
“就去那里。”我握紧了吊坠,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我们没得选。”
李丽看着我,又看了看赵雷和苏婉,最后目光落在微微颤抖的周教授身上,缓缓点了点头:“我们需要计划,需要准备。”
“零号避难所可提供有限支援。”界面接话,“储备库内有‘渡鸦’遗留的装备:环境伪装服(可一定程度上隔绝常规扫描及气味追踪)、高能量压缩口粮、基础医疗包、非致命性声波震荡器(对‘清道夫’及低阶畸变体有一定驱散效果)、以及一套短距离加密通讯器。”
屏幕一侧的墙壁再次滑开,露出一个武器柜大小的空间,里面整齐摆放着几套灰扑扑、材质奇特的连体服和其他装备。东西不多,但每一样都可能是救命的关键。
“此外,我可以将‘雏鸟’推测坐标区域的地下管网结构图、已知的‘清道夫’巡逻模式(基于‘渡鸦’失联前数据)以及初代‘摇篮’协议的部分漏洞摘要下载至便携设备。请注意,信息可能已过时或不完整。”
一个巴掌大小的、看起来极其坚固的平板电脑从工作台下方弹出。
我们没有时间犹豫。立刻开始行动。
换上伪装服,衣服材质贴身而富有弹性,会自动调节颜色微弱模拟周围环境。分配装备:声波震荡器给了状态稍好的赵雷,通讯器我和李丽各一个,苏婉负责携带医疗包和食物,周教授……我们只希望他能跟上。
界面将数据同步到平板电脑上,一个闪烁的光标标记出“雏鸟”的大致方位——位于城市边缘一片早已废弃的重工业区深处。地图上标注出的路径无一例外都需要穿越漫长的、标记为“高危”的地下管网区域。
“路线规划完毕。建议采取B路线,虽然距离最长,但途径三个可临时避险的微型节点,且‘清道夫’活动频率相对较低。预计行程时间:6-8小时。”界面提供了方案,“屏蔽力场剩余能量最多可维持47分钟。请尽快出发。”
最后的倒计时开始了。
我们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将昏迷时被简单处理过的伤口重新包扎固定。赵雷将声波震荡器像挎包一样背好,试了试重量。苏婉将平板电脑小心地收好。周教授在我们的搀扶下勉强站起,眼神依旧涣散,但求生的本能支撑着他。
“保重。”“界面”的合成音第一次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叹息的起伏,“愿混乱指引你们。”
沉重的金属门再次无声滑开,门外地下废墟那腥腐冰冷的空气涌了进来,与避难所内洁净的气息形成令人作呕的对比。我们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给予我们短暂庇护的银灰色空间,毅然踏入了门外的黑暗。
门在身后合拢,将最后一点光明和安全彻底隔绝。
我们打开了头盔上的微光照明(伪装服的一部分),沿着界面提供的路线图,再次开始了在无尽黑暗中的跋涉。这一次,目标明确,但前路更加吉凶未卜。
脚下的淤泥似乎更加粘稠,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周围异常安静,只有我们的脚步声和水流声,但这种安静反而让人更加毛骨悚然。苏婉手中的平板电脑不时发出轻微的震动,标示出安全的路径和需要避开的危险区域(基于旧数据)。
行程最初几个小时相对顺利。我们成功地避开了几处地图上标注的结构脆弱点,甚至在一处岔路口,凭借苏婉的直觉,提前躲入一个岩缝,避开了了一队从未知管道巡逻而过的、穿着类似之前地下见到的那种特殊制服的“清道夫”。他们行动悄无声息,如同真正的幽灵,带来的压迫感甚至超过楚安的手下。
然而,好运似乎用完了。
在接近一片标记为“旧主排水干渠”的巨大地下空间时,平板电脑突然发出急促的震动警告!代表“清道夫”的高频红点突然出现在地图边缘,并且正以极快的速度从两个方向朝我们合围而来!
“被发现了!”李丽低呼,“他们的扫描器升级了!或者我们的屏蔽服不是完全有效!”
“这边!”赵雷指着干渠侧面一条狭窄的维护通道,“快!”
我们冲进通道,拼命向前跑。但身后的压迫感越来越强,那种冰冷的、非人的注意力已经牢牢锁定了我们!
通道尽头是一扇锈死的铁门!没有退路了!
“妈的,跟他们拼了!”赵雷怒吼一声,猛地转身,将声波震荡器的功率开到最大,对着通道入口方向!
嗡——!!!
一股肉眼可见的扭曲波纹向前冲出!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清道夫”身体猛地一僵,动作出现了明显的迟滞,他们头盔下的面部似乎扭曲了一下,但并没有倒下!只是速度慢了下来!
这武器有效,但不足以完全阻止他们!而且更多的“清道夫”正在涌来!
“找东西堵住门!”我大喊着,和李丽、苏婉一起拼命推动通道里散落的废弃金属支架和石块,试图堵住入口。
就在这混乱绝望之际,一直沉默发抖的周教授突然猛地抬起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旁边干渠那奔涌的、漆黑的水流。
“……不能待在这里……”他喃喃自语,声音诡异地平静下来,“‘他们’要来了……水里的‘他们’……”
水里?
没等我们反应过来,旁边巨大的排水干渠里,原本汹涌的水流突然像是沸腾了一样,冒出大量气泡!紧接着,数个惨白的、浮肿的身影猛地从水下蹿出,扒住了渠岸!
是那种怪物!和之前袭击我们的一模一样的人形畸变体!不止一个!足足有四五只!
它们发出刺耳的嘶嘶声,裂开布满尖牙的巨口,似乎被声波震荡器和此地的混乱彻底激怒了!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而我们,被夹在了中间!
绝境!真正的绝境!
赵雷的红了眼,调转声波震荡器,对着水渠方向的怪物也是一阵狂轰!怪物们痛苦地嘶叫后退,但更多的从水里爬了上来!
“清道夫”们也趁机逼近,他们手中拿出了某种发出幽蓝光芒的、像是捕捉网一样的武器!
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周教授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举动。他猛地向前踉跄几步,不是冲向敌人,也不是逃跑,而是冲到了那扇锈死的铁门前。他伸出枯瘦的手,不是去推门,而是用手指以一种奇特的、带着某种韵律的方式,飞快地敲击着门板上那些早已模糊的锈蚀花纹!
他的敲击速度极快,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与此同时,他口中用一种近乎吟唱的语调,念诵着一段晦涩难明的音节!
“……以遗忘之名……以破碎之誓……此门……为‘归乡人’……开启……”
奇迹发生了。
那扇看起来早已和墙壁锈死在一起的沉重铁门,内部突然传来一连串机括松动的沉闷响声!紧接着,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厚重的铁门,竟然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
门后不是通道,而是一个向下的、更加陡峭的金属滑梯!深不见底!
“跳下去!”周教授回头对我们声嘶力竭地大喊,他的眼睛亮得吓人,仿佛回光返照,“这是唯一的生路!去‘雏鸟’的……近路!”
来不及思考了!身后的怪物和“清道夫”已经近在咫尺!
“跳!”我大吼一声,率先抓住滑梯边缘,毫不犹豫地滑了下去!李丽、苏婉、赵雷紧随其后!
周教授是最后一个。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追来的“清道夫”和怪物,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解脱,还有一种深切的、难以言喻的悲哀。然后,他纵身跃入滑梯。
就在他滑下去的瞬间,他反手用力一拉门内侧的一个隐藏拉杆!
那扇沉重的铁门猛地向上弹起,轰然关闭!将怪物的嘶吼和“清道夫”的攻击彻底隔绝在外!
我们在一片彻底的黑暗中,沿着陡峭冰冷的金属滑梯,高速向下滑落,仿佛正坠向地狱的最深处。
滑行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才猛地将我们抛了出去,重重摔落在一片坚硬的、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四周一片死寂。只有我们几个人痛苦的呻吟和喘息。
头盔上的微光照亮四周。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废弃多年的地下车站或者运输平台。空气干燥冰冷,带着浓重的金属和机油味。远处,铁轨延伸进黑暗深处。墙壁上挂着早已停止运行的指示牌,模糊的字迹依稀可辨:
**【内部运输
-
雏鸟设施
-
未经授权严禁入内】**
我们竟然……真的到了“雏鸟”的门口?
我挣扎着爬起来,回头望去。那扇救了我们命的铁门紧闭着,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过。周教授瘫坐在门边,脸色苍白如纸,仿佛刚才那一系列举动耗尽了他全部的生命力。
“教授……你……”我走过去,想扶他起来。
周教授抬起头,看着我,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涣散和混乱,而是一种洞悉一切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悲伤。
“孩子……”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我……不是‘周昶’……”
他顿了顿,说出了让我们所有人魂飞魄散的话。
“我是‘雏鸟’上一任的……‘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