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记忆探险 > 第2章
楚医生的阴影还笼罩在头顶,那两个制服男人无声逼近的脚步像踩在心脏上。冰冷的绝望裹挟着我,但脑海中那张纸条的触感、李丽恐惧的眼睛、还有玻璃舱里“妹妹”漂浮的身影,像一根尖刺,猛地扎破了恐慌。
不能进去。绝对不能进到那里面,成为又一个玻璃罐里的标本。
我猛地蜷身,从诊疗椅上一滚而下,狼狈地撞在旁边的器械推车上。玻璃药瓶噼里啪啦砸了一地,碎裂声刺耳。这突如其来的混乱让那两个男人的动作顿了零点一秒。
就这一秒。
我手脚并用地扑向门口,不是冲向被堵住的主门,而是侧后方——那扇之前助理小姐进出过的、标着“非请勿入”的窄门。直觉和刚才反向催眠时惊鸿一瞥的空间感告诉我,这后面不是简单的储物间。
“拦住他!”楚医生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温文尔雅,透出冰冷的急促。
我撞开那扇门,里面果然不是储物间。一条狭窄的、灯光惨白的走廊,通向更深的幽暗。身后是迅疾逼近的脚步声。
狂奔。肺部火辣辣地疼。走廊两侧是冰冷的金属墙壁,没有门,没有窗,像一条通往地狱的直线。
绝路。
就在绝望攫紧喉咙的瞬间,旁边一面金属墙突然“咔哒”一声,裂开一道细缝——一只颤抖的手猛地伸出来,将我狠狠拽了进去!
缝隙瞬间合拢,恢复成毫无痕迹的金属壁。外面脚步声轰隆隆掠过,冲向走廊尽头。
我瘫软在地,剧烈喘息,看着眼前的人——是李丽!她脸色惨白得像纸,眼睛因为极度恐惧而睁得极大,手指还死死掐着我的胳膊。
“你……你没被抓住……”她语无伦次,声音气若游丝,“我听到摔东西的声音……我就躲在隔壁清洁间,听到他喊……这墙、这墙好像有时候不太对劲……”
她指的是这间狭小的、堆满清洁用具的密室。一面墙似乎是活动的。
我们两个“记忆瑕疵者”,两个被操控、被植入虚假人生的实验品,在这散发着消毒水气味的逼仄空间里,靠着冰冷的墙壁,听着外面追兵折返的脚步声,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彼此的处境——猎物。唯一的生路,是反过来咬住猎人的喉咙。
“我们必须出去。”我哑声说,心脏还在疯狂擂鼓,“必须找到别人……像我们一样的人。”
楚医生的“治疗”从未间断,诊所里永远有新的“病人”带着希望而来,拖着被修改过的记忆和人生离开。他们中间,一定还有像我们一样清醒的、或是即将清醒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像两只在巨人脚边觅食的老鼠。李丽凭借她之前几次“治疗”观察到的细节,摸清了一些助理换班和运送物资的规律。我则利用那一次次被催眠、又一次次拼命保持一丝清明的对抗,艰难地捕捉着楚医生精神引导的某种“频率”残留——一种冰冷、粘腻、试图覆盖你所有自我意识的触感。
我们不敢再同时出现。轮流躲藏,轮流试探。
我盯上了一个总在角落默默流泪的中年男人。他的“瑕疵”是死于车祸的儿子。楚医生正在帮他“重建”与儿子共度的温馨时光。但有一次,在休息区,我听到他无意识地哼一首荒腔走板的儿歌,哼完后,他自己愣住了,眼神里闪过一片空茫的困惑。
一次极其冒险的、在洗手间的短暂接触。我看着他浑浊的眼睛,没有任何寒暄,直接低声说:“他给你看的儿子,左耳边是不是有颗红痣?”
男人猛地一震,见鬼一样瞪着我。
——那是我反向催眠楚医生时,在他那片意识空间里,漂浮在男人旁边的蓝色光影小孩耳边清晰可见的细节。
“那是假的。”我盯着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像锤子砸在他神经上,“他在你脑子里放电影。想想那首《小星星》,是你儿子真的喜欢的吗?”
男人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起来。
李丽的目标是一个总说自己童年养过一只白鸽的年轻女人。楚医生在帮她“找回”与鸽子相处的宁静细节。李丽只是在她经过时,像是无意地喃喃自语了一句:“奇怪的梦……总是梦到一只被剪了翅膀的鸽子,关在金色的笼子里……”
女人的脚步停住了,背影僵直。她没有回头,但手指攥紧了衣角。
信任的建立如履薄冰,每一次接触都冒着被发现、被清洗的风险。我们的人数缓慢而危险地增加着:流泪的男人,年轻的女人,还有一个怀疑自己被植入了一段辉煌过去(实则平庸)的落魄老者。
小小的清洁间成了我们秘密的巢穴。压抑的恐惧和求生的渴望在这里交织。
“他催眠依靠声音、节奏,还有那个怀表……某种聚焦注意力的媒介。”我分享着观察,“反向冲击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他的意识……有一个‘接收’和‘释放’的节点,像电台调频。”
“我们需要干扰他。”老者喃喃道,他曾是个无线电爱好者,虽然那段记忆如今也真假难辨,“强烈的情绪波动?或者……物理上的干扰?”
“频率……”年轻女人忽然小声说,“每次他给我‘看’鸽子的时候,我都能听到一种很低的、几乎听不见的嗡嗡声,让我头晕。”
计划在黑暗中慢慢成型,疯狂而冒险。
我们需要的工具微不足道,却难以获取:一小块从报废设备里拆下来的磁铁,几段偷偷藏起来的电线,一个老旧的、能发出轻微杂音的电动刮胡刀马达(老者的贡献),还有——最关键的——李丽偷偷记下的、楚医生常用的一种特制薰香的精油配方。她曾在助理调配时偷瞥到几眼。
下一次集体“治疗”日。楚医生会在最大的诊疗室里进行小组潜意识引导。那是他力量最集中,也可能……是最容易受到干扰的时刻。
我们混在其他真正被催眠、或半信半疑的“病人”中,走进那间灯光柔和、芳香缭绕的圆形诊疗室。楚医生站在中央,依旧白衣胜雪,温和儒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在我脸上多停留了零点一秒,似乎并无异常。
他开始了。怀表摇晃,声音低沉悦耳,编织着宁静的梦。醇香甜腻的气息弥漫开来,助人放松。那几乎听不见的低频嗡嗡声果然响起,隐藏在通风系统的白噪音里。
我,李丽,中年男人,年轻女人,老者……我们分散坐着,根据事先约定,努力维持着清醒,抵抗着那潮水般涌来的困意和暗示。
老者的手在衣袋里,轻轻打开了那个改造过的刮胡刀马达。极其细微的、不规则的震动杂音,开始干扰稳定的低频。
中年男人开始无声地流泪,不是被催眠的幸福,而是源于真实失去的痛苦,强烈的悲伤情绪像无形的波纹荡开。
年轻女人手指掐进掌心,默默回忆那只被剪翅、囚于金笼的鸽子,恐惧和不甘在她周身弥漫。
李丽则是在回忆塞纸条那一刻的决绝与恐慌。
而我,我死死盯着那块摇晃的怀表,集中全部意志,回忆着反向催眠时感知到的那片冰冷黑暗和玻璃舱的幽蓝——那不属于楚医生精心编织的美好幻境的、残酷的真相碎片!
我们像一组调频各异的微弱电台,同时向着中央的楚医生,发射出混乱、痛苦、质疑的“杂波”!
楚医生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卡顿。他摇晃怀表的节奏乱了一拍。他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适,像是一个优秀的指挥家突然听到了乐团里刺耳的不谐和音。他加强了引导的力量,试图压下这些“干扰”。
就是现在!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那甜腻的薰香冲入鼻腔——里面已经被李丽偷偷混入了少量她能找到的、气味刺鼻的替代性精油!
“阿嚏!”
一个巨大的、完全失控的喷嚏从我这里爆发出来,响亮、突兀,彻底撕裂了诊疗室内精心营造的催眠氛围!
几乎同时,老者口袋里的微型马达被他用最大功率启动!
“滋——嘎——”
尖锐的、断断续续的电流杂音猛地爆开!
楚医生浑身剧烈地一震!像是被无形的针狠狠扎了一下太阳穴!他闷哼一声,向后踉跄一步,脸上的温和面具瞬间破碎,露出底下冰冷的惊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痛苦?他的金丝边眼镜滑落鼻梁。
咔嚓。
他手中那枚不断摇晃的怀表,玻璃表盖骤然裂开无数细纹。
整个诊疗室陷入一片死寂。那些被催眠的人茫然地睁开眼睛,不知所措。
楚医生站稳身体,缓缓抬起头。他没有去捡眼镜,目光第一次毫无遮挡地看向我们——那不再是医生的目光,甚至不再是研究者的目光,而是一种被低等生物冒犯、激怒后的冰冷审视。
他缓缓抬手,摸了一下鼻子。指尖沾染了一缕鲜红的血迹。
他看着那抹血色,然后缓缓看向我们这几个“杂波”的来源。
他笑了。嘴角弯起一个极其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真是……令人惊喜的进化瑕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