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权连着几日没有回东宫。
说是南边闹了水灾,情况很严重,不少大臣都连夜进了宫。
陆轻歌是亲身经历过黄河决堤的。
“那时候,我只有七岁,亲眼看着大堤被冲塌,河工、百姓、村子,一瞬间就消失了。我爹是河道的一个小吏,冲在最前面,被黄龙卷走,连尸骨都没有找到,我娘将我举过头顶,用自己的命换了我的。”
枫荷跪坐在床边,借着烛火,看着陆轻歌哀伤的眉眼。
“我活了下来,被人送回了村子,朝廷抚恤的银两交给了叔父一家,我也由他们收养。”
“那您后来,怎么到了扬州?”枫荷知道,太子是在扬州遇到的良娣。
陆轻歌眉头一动,说了谎:“后来……村子闹灾,我去扬州投奔亲戚。”
“原来是这样!”枫荷深信不疑,“那您后来找到亲戚了吗?”
陆轻歌摇摇头。
扬州,只有她一个人。
·
夜里,陆轻歌醒了。
没有点灯。
借着月色到了窗前。
窗前的案台上面,放着今天顾瑾权叫人送过来的靶子。
陆轻歌的指尖在涂成红色的靶心,缓缓摸索。
果然……是很好的成绩。
她仿佛看到了,景儿小小的身体,笔直地站在靶前,庄重又专注地迎接人生第一次箭术考核。
可能会脱靶,箭掉了,小小的人儿倔强地忍着泪水,再次张弓准备。
可能会连中靶心,和顾瑾权相似的小脸,露出得意的神情,然后举起弓箭,迎接周围人的肯定和赞许……
疏忽间,风吹开了窗子,陆轻歌披散的墨发被风吹起,带着了几分恣意洒脱。
纤细的手指,拔出箭矢,射穿了的皮革靶子,支出锋利的断草,轻易就割破的指尖柔嫩的皮肤。
血落在靶心。
陆轻歌微微蹙眉,不慎在意,含了一下,很快就止住了血。
她甚至有些气馁,不过就是进宫几年,何时变得这么娇弱了?
·
三日后。
有人来报,顾瑾权回来了。
第一时间去了书房,有些积压的折子要处理。
枫荷试探着建议,要不要送些热汤过去。
陆轻歌摇摇头:“还是不要去打扰殿下。”
然后示意枫荷专心给自己束好冠冕。
她约了人,不能迟到。
一日前,她收到了琴儿的手书,邀她去茶楼一叙。
陆轻歌一身男装,儒雅潇洒,俊美无比。
看得枫荷忍不住弯起眼睛,真好看!
不由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良娣的时候。
陆轻歌入东宫的时候,枫荷并不是第一时间就被派来照顾的。
当时第一批宫人是太后挑选的,十个侍女,十个太监,还有一个教养嬷嬷。
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所有的侍女和太监就全都被太子赶出了东宫。
没有人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但是有传言,这群宫人以教养嬷嬷为首,处处为难欺辱良娣。
后面来伺候的人,就都是太子亲自挑选的了。
枫荷和连翘一向本分,成了贴身侍女。
一晃就是六年。
她第一次见良娣的时候。
良娣坐在窗前,安安静静地在绣一方手帕。
良娣虽然不是那种惊人的美艳,绝对是一眼就叫人不舍得挪开眼睛的。
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好像世间的美好都凝聚在她的身上了。
“枫荷!”陆轻歌见她愣神,“看到我的钱袋了吗?”
枫荷猛地回神。
再次看清对方的脸,心里咯噔一下,良娣怎么瘦了这么多?
“钱……钱袋奴婢给您收起来了,我这就去拿。”说完一溜小跑着去柜子里面取来,帮陆轻歌放好。
陆轻歌出入东宫,是顾瑾权有过旨意的。
只要是带上护卫,酉时之前回来就可以。
陆轻歌带着人,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人离开两刻钟都不到。
顾瑾权就找来了。
枫荷屈膝行礼:“殿下现在叫人去追,应该还能追上。”
“算了。”顾瑾权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她出去散散心也好,有没有说去哪里?”
“鹤鸣茶楼。”
“一个人?”
“好像……是要去见霍家的二姑娘。”
顾瑾权听到“霍”字,微微蹙眉,沉默了一会儿,抬手叫枫荷退下。
·
“尝尝,这种干果我们这边不常见的。”霍琴把一颗葡萄果干塞进陆轻歌的口中。
果然很甜!
“确实不错。”
“是吧,你喜欢吃,下次叫我哥多带回来一些。”
陆轻歌动作一顿。
霍琴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忙转移了话题,“今天晚上,京城轻舞坊有一位胡姬的表演,特别好看,她的琴师……还是江南第一琴师呢……”
陆轻歌看霍琴面带春色,眉毛一挑。
有点想去看看了。
可惜,她回宫的时间不能超过酉时,这是定死了的。
有一次她稍微耽搁了一点,就被顾瑾权收了手牌,三个月没准出宫。
霍琴也知道陆轻歌的门禁。
“那可是江南第一琴师!反正我就是被禁足一年也是不能错过的。更何况,太子殿下应该舍不得吧?”
“要不然这样,我先陪你去街上,给太子殿下选个小礼物。正所谓拿人手短,你只要……”
在霍琴的循循善诱之下,陆轻歌终于还是没能经得住诱惑,一咬牙:“好吧。”
半个时辰后。
轻舞坊门口。
两个身材高大,目光锐利的侍卫冷冷看着陆轻歌。
“公子,您若是执意进去,我们会对主子如实汇报。”
“公子,属下不得不提醒您,现在距离回宫最后的期限只剩下半个时辰。主上虽然说过,在外一切都听您的,但是上次的教训……”
霍琴狠狠瞪他们:“喂!你们两个怎么话这么多?告状精!”
陆轻歌咳了两声,表示同意,“你们守在门外,就不要跟进去了。”
“那不成!”两个人异口同声。
这种地方不比茶楼、胭脂坊之类的地方,进出的人三教九流,内里混乱,万一出点什么事,他们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两个人一副不同意跟着进去,就要鱼死网破的模样。
无奈,陆轻歌只能妥协。
轻舞坊内。
两个侍卫守在二楼包房的门外。
有门窗,还有轻纱隔挡,也不妨碍聊天。
霍琴到了甜酒给陆轻歌:“这个很好喝的,全京城只有这里有,尝一点。”
陆轻歌尝了一点,果然很好喝,一点都不涩口。
两人正聊得开心,包房的侧门打开了。
霍琴和陆轻歌同时被声音吸引。
“哥?”霍琴惊讶,震惊过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同陆轻歌解释,“轻歌,绝对不是我叫他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