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决定,并非一时冲动。
四年前,从皇家寺庙回来,陆轻歌就想过离开。
是懦弱和牵挂绊住了她的脚步。
她放不下景儿,也放不下顾瑾权。
哪怕他们并不爱自己。
她幼时失怙,寄人篱下在叔父家长大,很少感受家庭的温暖。
当初将霍封宥捡回家中,收留他,或许就是在他傻乎乎的笑容里,感受到了一种“依靠”的温暖。
后面又遇到顾瑾权。
扬州时候的顾瑾权很少笑,话也很少。
但是在她遇到危险的时候,总能第一时间赶到,给她撑腰。
她病了的时候会找来郎中。
她的小狗病死了,会默默帮她挖好土坑,给小狗安葬。
陆轻歌感觉到了温暖,所以义无反顾嫁给了他。
可是如今想来。
就是因为贪恋那些所谓的温暖,才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面,苦苦坚持挣扎了七年之久。
现在,只觉得……
很累。
她想抓住的东西不多,但总是留不住。
那就,不留了吧。
·
三日后,漠北大捷的霍家军班师回朝。
皇帝设宴犒赏。
一般这种宫宴,陆轻歌都不会被邀请参加。
太后不喜她,她自然就要少出现。
但是这次有些奇怪,皇后叫人送来了列席的衣裳。
送衣裳来的嬷嬷说:“这锦缎稀少,娘娘自己也只得了两匹,特意叫人按照您的身量做了这件,良娣一定要体会娘娘的用心。”
“是。”陆轻歌从容地回应。
皇后娘娘是宫里,少有的对她和善的人。
她自然要感激。
·
宫宴当日。
顾瑾权没有回东宫,只叫了人来接陆轻歌。
“殿下在太后那?”陆轻歌问。
侍从没有说话,但是看神情,人确实在那里。
文箬雅回到京城,就回了国公府两日,而后一直被太后留在寿坤宫。
文箬雅虽然没有皇家的血脉,但自幼得太后的宠爱,在太后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和亲孙女相差无几。现在靖王在藩地突然恶疾薨逝,她成了遗孀,太后就更加怜惜她了。
顾瑾权……想必也很怜惜和痛心了。
连成亲纪念日都在办公无暇他顾的人,能拿出大把大把的时间,陪在寿坤宫。
这就是爱和不爱的区别了。
陆轻歌收敛情绪,随着侍从去往宫宴。
·
宫宴热闹。
陆轻歌到的时候,不少女眷已经列席了。
见到她来,都有些惊讶。
再怎么瞧不起,太子侧妃的身份还是摆在那里的。
即便是不情愿,也要给太子的侧妃见礼。
“你们这么客气干什么,不过是太子哥哥的一个妾室。”一道尖锐的声音传来,说这话的是顾瑾权的胞妹,丹洛公主。
丹洛公主今年刚满十七岁,尚未出阁,是皇帝和皇后的掌上明珠,当朝最受宠的公主。
其他人见丹洛公主出头,都得意起来,虽不敢在明面上迎合,神情却已经显出嘲讽和揶揄。
陆轻歌按照规矩,同她打招呼:“丹洛公主。”
丹洛斜睨陆轻歌,不轻不重地说:“平日这种宫宴,太子哥哥怕丢脸,从不带你,今日是怎么了?哦——”她故意把声音拖得很长,“一定是因为箬雅姐姐回来了,太子哥哥想要你见识一下京城第一美人、第一才女是什么样子的!”
说完忍不住放肆大笑,她身边的人,或真心或假意都附和着笑出来。
笑声刺耳,目光如刀。
陆轻歌握紧了拳头,一言不发,还撑着体面和从容。
丹洛得不到回应,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没有什么意思,又嘲讽了几句便回到座位上了。
陆轻歌松了口气,在侍女的引导下,坐在了自己的位置。
丹洛那边的话题,还是围绕着文箬雅。
“箬雅姐姐那时候整日在皇祖母身边,和太子哥哥那是青梅竹马。两人自幼交好,是旁人不能比的。
“你们问箬雅姐姐怎么还没出来?大概是和太子哥哥的棋还没有下完吧。今天本来是太子哥哥和景儿下棋,结果小家伙输了哭鼻子。箬雅姐姐就安慰他,说男子汉有泪不轻弹,怎么输的就要怎么再赢回来。
“箬雅姐姐帮着景儿和太子哥哥一决胜负,双方都下了不小的赌注呢。
“你们知道的,我一下棋就困,实在不能体会其中乐趣,就先出来陪你们喝酒了。”
丹洛说这些的时候,并不是针对陆轻歌,更像是真诚分享一段快乐的趣事,那种轻快的语气,却更令人难受。
陆轻歌平日里并不喝酒,这会儿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温酒入喉,呛得她咳了两声,眼尾都泛着红。
狼狈之时,方艾青色的丝帕递到面前。
下意识抬头,对上一双凌厉肃杀的眼睛。
霍封宥?
陆轻歌眉间微蹙,往后移了半个身位,抗拒的姿态很明显。
霍封宥见她戒备的样子,神情淡然:“这是家妹亲手绣的,托我带给你。”
听到是霍琴绣的,陆轻歌放松了警惕,四处观望,“琴儿?她人呢?”霍琴儿是陆轻歌在京中,仅有的朋友。
“她病了,在家中休息。”
“严重吗?”
“不严重,偶感风寒。”
“那就好。”
霍封宥犹豫了一下,有些突兀又生硬的问:“你……还好吗?”
陆轻歌没有回答,有些疑惑地看着对方。
他们上次见面,还是五年前在皇家寺庙。
他像发了疯的恶犬,碾碎她的生活,击碎她的幻想……
那时候陆轻歌想了很久,都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讨厌自己。
因为自己承载他失忆时候落魄的遭遇?还是单纯看不得自己这种乡下人登堂入室?
一别三年,霍封宥这是怎么了?竟然对她这么温和,不得不叫她困惑和警觉。
“多谢将军关心,一切都好。”
陆轻歌疏远又礼貌的回应,让霍封宥眼中难掩失落。
霍封宥还要说什么,丹洛公主挤了过来。
“霍小将军,恭喜你凯旋呀,过来一起喝一杯!咦?这手帕什么意思?霍封宥,你不是和我说过,这种乡下泥腿子你一辈子都不会和她交好,怎么手帕都送上了?
这件事我得告诉我太子哥哥,不管从哪方面,你今天都吃不了兜着走吧!”说完,作势去告状。
霍封宥连忙抓住她,又拿出了两块手帕,交给丹洛。
“是琴儿的心意,还有两个给你和文箬雅。”
“原来是这样,琴儿费心了!”丹洛了然,接过帕子,端详绣工,果然是琴儿的手笔,又嗔怒责怪,“琴儿也真是的,绣两个就好了,带她作什么!”
说罢,拉着霍封宥去喝酒了。
陆轻歌不看他们,只珍重地将手帕收好。
自顾自继续抿酒。
一刻钟后,皇帝皇后都到了。
太后带着顾瑾权和文箬雅一行人,是最后到场的。
文箬雅脸上带着小女儿的笑意和红晕,也不知道那盘棋到底是输了,还是赢了。
顾瑾权倒是依旧冷着脸,矜贵冷漠,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的怀里抱着景儿,对太后道:“皇祖母,今天景儿和我一起坐吧,小孩子闹,别累到您。”
太后觑了他一眼,猜出他的心思:“皇后今天把人叫过来了?”
“是。孙儿想着……他们母子也有些日子没有相处了。”
太后叹了口气,正想答应。
景儿却被文箬雅无意间举起的一块桂花糖吸引了,瘪瘪嘴巴,挥动着小手:“皇奶奶,景儿想和箬雅姑姑坐在一处!”
不远处,陆轻歌眼中的光亮灭了一瞬。
她强撑着,扯出嘴角的笑容,定定地看着顾瑾权。
顾瑾权同她对一瞬,然后将孩子放到了地上,任由他张着手臂朝文箬雅奔了过去。
陆轻歌垂下了头,将已经准备好的桂花糕,放回了案上。指尖残留的桂花香气,一点点散去。
“景儿这两天不是很舒服,怕他哭多了会伤身。”顾瑾权解释了一句,坐到陆轻歌身边,“过几天,景儿好些了,叫他回东宫陪陪你。”
陆轻歌嗯了一声,没有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