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细密的雨丝裹着寒风,打在人脸上像针扎似的疼。队伍离驿站还有两里地,泥泞的山路却越走越难,秦明的小脚步子渐渐慢了下来,原本攥着秦月的手也松了些,脸色白得像纸。
“哥,你咋了?”
秦月晃了晃秦明的胳膊,稚嫩的声音里带着慌。秦昭立刻停下脚步,回头就见秦明捂着小腹蹲在地上,额角的冷汗混着雨水往下淌,嘴唇抿得紧紧的,却没喊一声疼。
“秦明!”
秦昭快步走过去,伸手摸他的额头
——
指尖触到一片滚烫,比刚才夕阳下的温度高了不止一星半点。她刚想再细查,身旁的柳氏突然咳了起来,咳得身子弯成了弓,手里的包袱滑落在地,里面的兔皮垫子露了出来,沾了满是泥点。
“娘!”
秦昭连忙扶住柳氏,另一只手还护着蹲在地上的秦明。周围的流犯们也停了下来,张婆婆拄着根枯枝走过来,颤巍巍地帮柳氏捡包袱:“柳娘子这是咋了?前儿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咳得这么厉害?”
“许是淋了雨,受了寒。”
柳氏喘着气,声音细弱,“刚才就觉得胸口闷,没敢说,怕耽误赶路。”
秦昭蹲下身,手指避开秦明裤腿上磨破的补丁,先按了按他的小腹,又翻起他的眼睑看了看,最后贴着他的手腕感受脉搏
——
不是寻常农户懂的脉诊,而是用指腹数着脉搏的跳动频率。“是风寒裹着湿气入了体,高热烧得肠胃也乱了,再拖下去要脱水的。”
她抬头看向柳氏,“娘你是不是咳的时候喉咙发紧,夜里躺下来更喘?”
柳氏愣了愣,点头时又忍不住咳了两声:“是……
总觉得喉咙里堵着东西,夜里只能坐着眯一会儿。”
秦昭心里有了数
——
柳氏是长期饿肚子亏了底子,又被冷雨浇透,引发了咳喘;秦明年纪小,抵抗力弱,高热加肠胃不适,比柳氏的情况更急。她扫了眼路边的灌木丛,雨雾里隐约能看见几株贴地长的马齿苋,还有开着淡黄花的蒲公英,岩石缝里似乎还藏着几株紫苏。
“孙头!”
秦昭站起身,朝着骑在马上的孙老三喊了一声,声音穿过雨幕,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弟和我娘都病了,得停下来治。要是等会儿烧得走不动,或是过了病气给其他人,耽误了到驿站的时辰,上官问罪,你担得起吗?”
孙老三勒住马,雨珠顺着他的帽檐往下滴。他瞥了眼蹲在地上的秦明,又看了看脸色发白的柳氏,想起前几日这姑娘设陷阱捕野兔、分肉时还想着老弱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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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着她们娘仨,比看着这群人病死在路上强。他啐了口带泥的唾沫,挥了挥手:“就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不管好没好,都得走!”
“多谢孙头。”
秦昭没多话,解下腰间的粗布小袋
——
里面装着前几日晒干的草药和打火石,又嘱咐张婆婆:“婆婆,麻烦您帮我看着娘和秦明、秦月,别让他们再淋着雨。”
张婆婆连忙点头:“姑娘放心去,我看着呢!”
秦月也懂事地拉着柳氏的衣角,小声说:“娘,我不闹,等姐姐回来。”
秦昭快步走向灌木丛,雨鞋踩在泥里却走得极稳,弯腰采摘时动作又快又准
——
先掐断蒲公英的根须(她记得这东西消炎最好),又拔了几把叶片厚实的马齿苋(新鲜的能治腹泻),还在岩石缝里扒出几株紫苏(散寒理气,正合柳氏的咳喘)。每摘一种,都用衣角仔细擦去上面的泥和雨珠,生怕沾了脏东西影响药效。
刚往回走,就见李二提着个破陶罐跑过来,罐子里装着半罐干净水
——
是他刚才在溪边接的,本想自己喝,见秦昭要煮药,立刻送了过来。“秦姑娘,你用这个煮药,比陶片方便!”
“多谢李哥。”
秦昭接过陶罐,心里暖了暖。她找了块能避雨的岩石,又让李二帮忙捡些干燥的枯草和细树枝
——
李二跑得比谁都快,还特意找了些能引火的松树皮。
火很快生了起来,橘红色的火苗驱散了些许寒意。秦昭把蒲公英根和紫苏放进陶罐,倒入干净水,架在火上煮。雨丝落在火边,发出
“滋滋”
的轻响,陶罐里的水渐渐冒起热气,淡淡的草药味混着烟火气,在雨幕里散开。
“姐,药能治好娘和哥吗?”
秦月凑到火边,小脸蛋被烘得红扑扑的。
秦昭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比平时软了些:“能,等药煮好了,娘不咳了,哥也不肚子疼了。”
她又把新鲜的马齿苋捣烂,用干净的树叶包好,递给张婆婆:“婆婆,您帮我把这个敷在秦明的小腹上,能缓解肚子疼。”
张婆婆连忙接过去,小心翼翼地敷在秦明肚子上。秦明烧得有些迷糊,却还不忘说:“谢谢婆婆……”
柳氏靠在岩石上,看着秦昭专注煮药的侧脸,眼眶热了
——
自从家里出事后,她总觉得天塌了,可昭华却像棵顶风冒雨的树,稳稳地护着他们娘几个。刚才孙老三松口时,她还怕解差刁难,可昭华几句话就镇住了场面,连李二都愿意主动帮忙,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
“药好了。”
秦昭掀开陶罐盖子,用指尖试了试温度,又找了片干净的树叶当勺子,先盛了半碗递给柳氏:“娘,您先喝,慢点,能治咳嗽。”
柳氏接过树叶碗,药汤带着点微苦,可喝下去没一会儿,胸口的憋闷感就轻了些,咳嗽也止住了。她看着秦昭,哽咽着说:“昭儿,委屈你了……”
“娘说啥呢,我们是一家人。”
秦昭又盛了半碗,放了点碎冰糖
——
是她用原主的银饰换的,一直藏在布袋里,舍不得吃,此刻却毫不犹豫地给了秦明。“秦明,喝了药,烧就退了。”
秦明睁开眼,接过药碗,小口小口地喝着。药汤里的甜味盖过了苦味,他喝完没一会儿,就靠在张婆婆怀里睡着了,额头的温度明显降了些。
这时,秦昭瞥见队伍末尾的萧子舟
——
他靠在一棵树上,脸色苍白,偶尔咳两声,雨丝打湿了他的头发,看起来也受了风寒。她想起前几日分肉时,这人体力弱得连块肉都差点拿不住,却总用奇怪的眼神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布袋里摸出一小把晒干的蒲公英,走了过去,丢给他:“煮水喝,能治风寒。”
萧子舟接住草药,抬头看向秦昭。雨幕里,她的头发沾了些雨珠,却依旧脊背挺直,眼神清亮,和前世那个懦弱胆小、最后冻饿而死的秦家嫡女,判若两人。他攥着草药,轻声道谢:“多谢秦姑娘。”
秦昭没应声,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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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心思探究这个沉默的男人,眼下最重要的是让家人好转,尽快赶到驿站。
半个时辰一到,孙老三骑着马过来,却没立刻催着走
——
他见柳氏不咳了,秦明也睡安稳了,流犯们还围着秦昭,眼神里满是敬佩,心里暗忖:有这姑娘在,队伍倒安生多了。“能走吗?”
他问秦昭。
“能。”
秦昭扶着柳氏,又让李二帮忙背着还没醒的秦明,秦月牵着她的衣角,张婆婆跟在旁边,一行人准备出发。其他流犯也纷纷起身,自觉地跟在秦昭身后,连之前总爱偷懒的几个壮汉,都主动帮着扶老弱。
队伍重新上路,雨小了些,泥泞的路上却没了之前的抱怨,只剩下脚步声和车轮声。李二背着秦明走在秦昭身边,小声说:“秦姑娘,你真是厉害,孙头都对你另眼相看了。”
秦昭笑了笑:“大家都是同路人,互相帮衬着,才能活下去。”
萧子舟走在队伍最后,手里攥着那把蒲公英,看着前面秦昭护着家人的背影,心里满是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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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这段路,秦家女眷死的死、病的病,根本没人能像秦昭这样,不仅能治病,还能让解差和流犯都服她。这一世,到底哪里不一样了?他抬头望向远方,驿站的轮廓在雨雾里隐约可见,可他知道,有秦昭在,这条流放路,恐怕会和前世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