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沉得飞快,刚过酉时,天边就积起了厚重的乌云,风裹着雨星子砸下来,打在流犯们的粗布衣裳上,瞬间洇出一片片湿痕。孙老三勒住脚步,望着远处山坡上隐约露出的灰黑色屋顶,粗声骂了句:“娘的!这鬼天气!走,去那破庙避雨!”
队伍踩着泥泞的土路往荒庙赶,雨点越下越密,砸在地上溅起半指高的泥花。秦昭将秦月护在怀里,用自己的外衣裹住她的小身子,又扶着柳氏快走几步
——
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淌,模糊了视线,脚下的泥路滑得厉害,稍有不慎就会摔个跟头。秦明攥着姐姐的衣角,小脸上满是倔强,咬着牙没吭一声。
荒庙的大门早就塌了半边,门框上的朱漆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朽坏的木头,风穿过破窗棂,发出
“呜呜”
的声响,像极了鬼哭。孙老三率先走进庙内,马鞭往地上一抽,溅起满地灰尘:“都给老子找地方待着!谁敢乱跑,打断腿!”
流犯们纷纷挤到庙内相对干燥的角落,有的靠在断墙上,有的直接坐在干草堆上,疲惫地耷拉着脑袋。秦昭四处打量了一圈
——
这庙约莫两丈见方,正中央的神台塌了一半,泥塑的神像断了胳膊,落在地上积满灰尘;四周的窗户大多破了,只有东侧一扇还剩半块糊窗纸,勉强能挡点风雨;地面上散落着枯枝、干草和不知名的碎渣,角落里甚至能看到几只乱窜的老鼠。
“娘,你带着月儿和明儿在这儿等着。”
秦昭扶着柳氏在靠近东侧窗户的角落坐下,“我去捡些干柴,晚上生堆火,既能取暖,也能烤烤野菜。”
柳氏连忙拉住她:“昭儿,外面雨这么大,要不别去了?忍一晚就过去了。”
“不行。”
秦昭摇了摇头,眼神坚定,“夜里气温会降,孩子们淋了雨,不烤火容易着凉。再说生了火,也能防着些小动物。”
她说着,从怀里摸出白天剩下的半块葛根,塞到柳氏手里,“您先拿着,我很快回来。”
刚走到庙门口,就听见解差堆里传来争吵声。秦昭脚步顿了顿,侧耳听了两句
——
是孙老三和另一个叫王四的解差,正为了怀里的钱袋争执。
“孙头!这钱是上次抄秦家时你偷偷藏的,怎么也该分我一半!”
王四的声音带着急意,伸手想去抢孙老三怀里的钱袋,“这一路累死累活的,我总不能白干!”
“你小子找死!”
孙老三猛地推开他,钱袋死死攥在手里,“那是老子凭本事拿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再敢多嘴,老子让你横着走!”
王四踉跄着后退两步,脸上满是不甘,却不敢再上前
——
孙老三的狠辣他是知道的,真闹僵了,自己讨不到好。他恨恨地啐了口唾沫,转身走到另一边,从怀里摸出个干硬的馒头,啃得
“咯吱”
响。
秦昭收回目光,心里了然
——
解差内部本就不是一条心,不过是为了利益暂时凑在一起,这种矛盾,迟早会爆发。她撑起从庙角找到的破蓑衣,走进雨里,目光扫过庙周围的矮树丛,很快发现了几捆半干的枯枝
——
像是之前有人来过这里,却没来得及带走。
她将枯枝抱在怀里,又捡了些干燥的树叶当引火物,快步走回庙内。刚进门,就看到李二正盯着柳氏手里的葛根,眼神里满是贪婪。秦昭脚步没停,径直走到柳氏身边,将枯枝放在地上,冷冷地瞥了李二一眼。
李二被她看得心里一虚,连忙移开目光,嘴里嘟囔着:“看什么看,我又没干什么……”
秦昭没理会他,从怀里摸出一块燧石
——
这是白天找野菜时顺手捡的,边缘锋利,正好能用来取火。她将干树叶铺在枯枝下,用燧石反复摩擦,火星落在树叶上,很快燃起了一点火苗。她小心翼翼地用嘴吹了吹,火苗渐渐大了起来,舔舐着枯枝,发出
“噼啪”
的声响。
暖意顺着火焰蔓延开来,周围的流犯纷纷往火堆旁凑了凑,眼神里满是羡慕。秦昭将白天剩下的野菜和葛根放在火边烤着,又把秦月抱到火堆旁,让她暖暖身子:“月儿,烤烤手,别冻着。”
秦月点点头,小手凑到火堆旁,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火边的葛根:“姐姐,葛根什么时候能吃呀?”
“快了,再等一会儿。”
秦昭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柳氏看着火堆旁的一家人,心里泛起一阵暖意
——
自从家遭变故后,她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安稳。她看了看周围的流犯,大多饿着肚子,有的甚至连件避雨的衣裳都没有,忍不住对秦昭说:“昭儿,要不……
咱们分点野菜给旁边的张婆婆?她年纪大了,又淋了雨,怕是撑不住。”
秦昭顺着柳氏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断墙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蜷缩着身子,嘴唇冻得发紫,正是白天跟她要水喝的张婆婆。她想了想,点了点头:“娘说得对,不过得等咱们的烤好了,先给弟妹垫垫肚子。”
火堆旁的暖意和食物的香气,引来了不少流犯的目光。其中一个穿着青色短打的年轻汉子,眼神一直黏在火边的葛根上,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
他叫刘三,原是个游手好闲的泼皮,因偷了地主家的粮食被流放,一路上来没少抢其他流犯的食物。
夜幕渐渐降临,雨还没停,庙外的风声越来越大,吹得破窗纸
“哗啦”
作响。秦昭将烤好的葛根掰成四块,最大的两块给了秦明和秦月,剩下的两块分给柳氏和自己。她刚咬了一口,就瞥见刘三悄悄往火堆这边挪了挪,眼神里的贪婪更甚了。
秦昭不动声色地将剩下的野菜和葛根收进怀里,用外衣裹紧
——
这是她们接下来几天的口粮,绝不能出岔子。她吃完葛根,又往火堆里添了些枯枝,对柳氏说:“娘,您带着弟妹先睡会儿,我来守着。”
柳氏点点头,拉着秦明和秦月靠在墙上,很快就睡着了
——
这一路的疲惫,让她们连雨声和风声都忽略了。周围的流犯也大多睡熟了,只有解差们还在低声交谈,偶尔传来几句粗话。
秦昭靠在火堆旁,看似闭目养神,实则耳朵一直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
特种兵的警觉性早已刻进骨子里,在这种陌生且危险的环境里,她绝不会放松警惕。
不知过了多久,庙内的鼾声渐渐均匀起来,解差们也靠在角落里睡着了。秦昭突然睁开眼,目光锁定在不远处的阴影里
——
那里有一道身影正悄悄往她放东西的角落挪,动作很轻,却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是刘三。
秦昭没有立刻出声,而是看着他慢慢靠近自己的包裹,伸手就要去摸里面的野菜。就在他的手碰到包裹的瞬间,秦昭猛地起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声音冷得像冰:“你在干什么?”
刘三吓了一跳,浑身一哆嗦,连忙想挣脱,却被秦昭攥得死死的
——
她的手劲极大,捏得刘三手腕生疼,脸色瞬间白了。
“我……
我没干什么!”
刘三眼神躲闪,不敢看秦昭的眼睛,“我就是路过,不小心碰到了……”
“路过?”
秦昭冷笑一声,将他的手往包裹上按了按,“路过需要把手伸进别人的包裹里?还是说,你想偷我们的口粮?”
她的声音不算大,却在寂静的庙里格外清晰,周围的流犯和解差都被吵醒了。孙老三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这一幕,皱着眉问:“怎么回事?大半夜的吵什么?”
刘三见状,连忙哭丧着脸喊:“孙头领!我冤枉啊!是她冤枉我!我就是路过,她就说我偷东西!”
周围的流犯也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说刘三不是好人,有的说秦昭可能看错了,还有的事不关己地看着热闹。柳氏也被吵醒了,看到刘三被秦昭抓住,连忙走过来:“昭儿,怎么了?”
“娘,他想偷我们的野菜和葛根。”
秦昭语气平静,眼神却一直盯着刘三,“我刚才看得清清楚楚,他的手已经伸进包裹里了。”
刘三还想狡辩:“你胡说!我没有!你有什么证据?”
秦昭看了他一眼,指了指他的衣角:“你的衣角上沾了火堆里的火星灰,刚才只有我和我娘、弟妹靠近过火堆,你要是只是路过,怎么会沾到?还有,你左手的指甲缝里,有我包裹外层粗布的纤维
——
我那包裹是用旧布缝的,纤维很粗糙,一蹭就会挂在指甲上。”
她说得条理清晰,每一个细节都精准无误。刘三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衣角和左手指甲,果然看到了火星灰和粗布纤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再也说不出狡辩的话。
周围的流犯也都明白了,纷纷指责刘三:“原来是你想偷东西!真不要脸!”“秦家姑娘好心给我们分过水,你竟然还偷她的口粮!”“孙头领,您可得为秦家姑娘做主啊!”
孙老三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最恨的就是这种窝里斗的事
——
要是流犯们因为偷东西闹起来,耽误了赶路,他可担不起责任。他站起身,走到刘三面前,一马鞭抽在他身上:“你小子找死!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偷东西!”
刘三疼得惨叫一声,“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孙头领饶命!我再也不敢了!秦家姑娘饶命!”
秦昭看着他,语气冷硬:“饶你可以,但你得给大家认个错,保证以后再也不偷东西。否则,就算孙头领饶了你,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刘三连忙点头,对着周围的流犯磕了几个头:“我错了!我不该偷秦家姑娘的口粮!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大家饶了我吧!”
孙老三看了秦昭一眼,见她没有再追究的意思,挥了挥手:“滚!再敢闹事,老子打断你的腿!”
刘三连滚带爬地回到自己的角落,再也不敢出声。周围的流犯看着秦昭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
——
这个秦家姑娘,不仅能找到野菜和水,还这么细心,连一点小细节都能注意到,以后可不敢再招惹她了。
柳氏拉着秦昭的手,小声说:“昭儿,你真是太厉害了。”
秦昭笑了笑,拍了拍母亲的手:“娘,没事了,您先带着弟妹睡吧,我再守会儿。”
柳氏点点头,带着秦明和秦月回到角落,很快又睡着了。孙老三走到秦昭身边,难得地说了句:“你这女娃子,倒是挺细心。”
“只是不想惹麻烦而已。”
秦昭语气平静,“若是口粮被偷了,我们一家人恐怕撑不到漠北,到时候还是得麻烦头领。”
孙老三愣了愣,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心里对她的印象又改观了几分
——
这女娃子不仅有本事,还懂进退,比那些只会哭闹的流犯强多了。他
“嗯”
了一声,没再多说,转身回到自己的角落,却没再睡着,而是时不时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庙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风声依旧
“呜呜”
作响。秦昭靠在火堆旁,往火堆里添了些枯枝,火苗跳动着,映在她的脸上,忽明忽暗。她的目光扫过庙内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角落里的萧子舟身上
——
他从被吵醒后就一直靠在断墙上,没说话,也没动,只是默默地看着这边,眼神里满是疑惑。
秦昭没太在意,很快收回了目光。对她来说,萧子舟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同路人,她现在要做的,是确保家人的安全,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任何危险。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开始梳理接下来的路线
——
根据原主的记忆和白天的观察,再走两天就能到下一个驿站,不过那驿站附近常有土匪出没,得提前做好准备。还有解差内部的矛盾,孙老三和王四因为钱袋起了争执,以后说不定还会闹更大的事,得想办法避开他们的冲突。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雨渐渐停了。秦昭睁开眼,看着身边熟睡的家人,眼底露出一丝柔和。她站起身,伸了伸懒腰,准备去庙外找些干净的水
——
新的一天开始了,她们的流放之路,还得继续走下去。
角落里的萧子舟也醒了,看着秦昭的背影,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这个女人,总能在不经意间展现出超乎常人的能力和冷静,她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本事?他想不明白,却也知道,这个女人,绝对不会被困在这流放之路上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