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海面染成温暖的橙红色,海浪声轻柔地拍打着岸边,像是永恒的安慰。
江淑婉靠在躺椅上,看着苏言之细致地将温热的药膳粥吹凉,小心地递到她手边。
他做这一切是如此自然,仿佛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他眼底的疲惫,和他为了照顾她而迅速消瘦下去的脸颊,却像一根根细小的针,刺着江淑婉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她接过碗,却没有立刻吃,只是用那双沉静却失去了大部分光彩的眼睛望着他。
“苏医生。”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融进海风里,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但是真的够了。”
苏言之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她。
江淑婉避开他关切的目光,继续低声道:
“我不值得你这样。你为我放弃了事业,离开了熟悉的地方,每天围着我这样一个时日无多的人转。”
“你的恩情,我这辈子是没办法还了。别再为我耗费心力了,回去吧,你还会遇到更好的人,拥有属于你自己的、完整的人生。”
她的话说得平静,却带着一种看透生死后的淡然和疏离,仿佛在刻意推开这份过于沉重的温暖。
苏言之沉默了片刻,没有像往常那样用轻松的话题带过,也没有出言安慰。
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眼神复杂而专注,里面有心疼,有坚定,还有一丝藏了很久、终于决定不再隐藏的情绪。
海风吹过,带来一阵凉意。
苏言之轻轻替她拢了拢毯子,然后,他开口了,声音比海风更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淑婉,我做这些,不是出于同情,也不是因为我是医生。”
他顿了顿,仿佛下定了决心,
“是因为我喜欢你。”
江淑婉猛地一怔,愕然地看向他。
苏言之的耳根微微泛红,但目光却没有闪躲,他继续说了下去,语气带着一种回忆的暖意:“或许你已经不记得了,但我们
日子一天天过去,海岛的阳光依旧明媚,却再也照不进江淑婉日益衰败的身体里。
她清醒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如同风中残烛,光芒微弱而摇曳。
苏言之用尽了所有办法,找来最好的营养师,尝试各种流食和药膳,但她的肠胃已经脆弱到无法承受任何负担。
喂进去的一点东西,很快又会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和呕吐被吐出来,常常带着刺目的鲜血。
她大部分时间都陷入昏沉的睡眠,或者说,是半昏迷状态。
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紧紧蹙着,苍白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偶尔会溢出极其微弱的、破碎的呻吟:
“痛好痛”
身体的剧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吗啡的效果也越来越差。
苏言之守在她床边,看着她被病痛如此摧残,却束手无策,那种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在她面前总是强撑着乐观温柔的样子,轻声细语地安慰她,用温热的毛巾为她擦拭额头的虚汗,握着她的手告诉她:
“会好的”
可一旦走出房间,这个总是温和坚定的男人常常会崩溃地靠在墙上,用手死死捂住嘴,压抑着发出痛苦的呜咽,眼泪无声地滑落。
他恨自己学医救人,却救不了最想救的人。
偶尔江淑婉短暂清醒时,能看到苏言之迅速擦掉眼角痕迹却依旧泛红的眼眶,和他努力挤出的、却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她心里明镜似的,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用尽力气,反过来安慰他,声音气若游丝:
“苏医生别难过。”
她越是懂事,苏言之的心就越是痛得无以复加。
就在这样一个下午,江淑婉刚服下止痛药,陷入浅眠。别墅外却传来了引擎声和嘈杂的人声,打破了海岛一贯的宁静。
苏言之皱起眉,小心地替江淑婉掖好被角,快步走了出去。
别墅雕花铁门外,站着的正是形容憔悴、眼窝深陷的顾一野。
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了许多,曾经锐利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哀求,胡子拉碴,西装也皱巴巴的。
“淑婉!淑婉!我知道你在这里!求你见我一面!就一面!”
他朝着别墅大声喊着,声音沙哑破碎。
苏言之面色一沉,快步上前,冷声道:
“顾先生,请你离开!淑婉需要静养,受不得任何打扰!”
顾一野看到苏言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又像是被刺痛了眼睛,他激动地抓住铁门栏杆:“苏医生!让我见见她!我求你了!我听到了录音!我知道了一切!”
“是赵茵茵和刘井的阴谋!是我错怪了她!是我混蛋!我不是人!”
他语无伦次,眼泪混着汗水流下:
“求你让我跟她说声对不起!求她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赎罪!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她能好起来”
十九章
苏言之看着他这副痛苦忏悔的模样,心中却没有半分动容,只有浓浓的讽刺和愤怒。
现在才知道后悔?早干什么去了?淑婉被他伤得体无完肤、命悬一线的时候,他在哪里?
“赎罪?”
苏言之的声音冷得像冰,
“顾一野,你觉得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说赎罪?”
“你带给她的痛苦,是几句道歉就能抹平的吗?你看看她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都是拜你所赐!”
“我”
顾一野被噎得说不出话,心如刀绞,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但我只想亲眼看看她,亲口对她说声对不起”
“她不会想见你的。”
苏言之斩钉截铁地说,
“你每一次出现,对她来说都是新一轮的伤害。”
“如果你对她还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就请你立刻离开,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让她安安静静地走完最后一段路,这是你唯一能做的、也是最后的‘赎罪’!”
“最后”
顾一野捕捉到这个词,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
他透过铁门的缝隙,绝望地望向那栋静谧的别墅,仿佛能感受到里面那个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
他知道,苏言之说的是对的。
他连乞求原谅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的赎罪,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来不及的徒劳。
无论顾一野如何在门外忏悔、哀求,甚至近乎癫狂地撞击着铁门,别墅内始终一片沉寂,没有任何回应。
江淑婉用沉默筑起了最后一道围墙,将他彻底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
苏言之态度坚决,绝不会让他踏入半步,打扰她最后的安宁。
顾一野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在门外,不顾形象,日夜守在那里,仿佛这样就能离她近一点,就能赎去万分之一的罪孽。
他变得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如同一个流浪汉,只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还固执地望着那扇不会为他打开的门。
海岛的风雨偶尔会侵袭,他也浑然不觉,只是痴痴地守着。
然而,别墅里的人,却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房间内,江淑婉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
剧烈的疼痛似乎都远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无法抗拒的疲惫感,将她一点点拖入永恒的黑暗。
她艰难地睁开眼,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但她还是精准地找到了守在床边、紧紧握着她手的苏言之。
“言…之”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几乎听不见。
苏言之立刻俯下身,将耳朵凑近她的唇边,强忍着眼底的酸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在,淑婉,我一直都在。”
“我走后,”
她喘了口气,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
“把我烧成灰,撒进海里吧”
苏言之的心猛地一揪。
“那样就自由了。”
她的眼底浮现出一丝极淡的、近乎虚幻的向往,
“再也没有病痛,没有束缚了”
苏言之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他死死咬着牙忍住。
江淑婉的目光缓缓移向窗外,院子里,她来时种下的几株白头翁刚刚结出花苞,尚未绽放。
“真好”
她极其轻微地叹息了一声,带着无尽的遗憾,
“可惜等不到它们开了。”
“等得到的!淑婉,你再等等!再坚持一下!”
苏言之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急切地恳求着,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
“就快了,花马上就要开了!你再看一眼,看一眼再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