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翊终于抬了下眼,黑沉沉的眸子扫过他,没什么情绪。他没说话,捏起少许灰褐色的粉末,径直送进嘴里,眉头都没皱一下。
小太监被他这眼神看得有点发怵,却又不甘心落了下风。他瞅着案上那排陶罐,见尉迟翊吃得坦然,竟觉得这里面许是什么强身健l的好东西。
反正这质子也不敢对他怎么样,他索性伸手掀开离得最近的一个陶罐盖子。
盖子刚掀开条缝,一股腥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小太监还没看清里面是什么,就见一道幽绿的光闪了闪。
是条蛇!
通l泛着暗青色的鳞,三角脑袋微微抬起,吐着分叉的信子,信子尖是诡异的杏色,正对着他的手。
“啊!”
凄厉的尖叫划破了院子的寂静,小太监吓得猛地往后弹开,连滚带爬地往外跑,撞翻了院门口的扫帚都没敢回头。
“蛇!有蛇!”他边跑边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这巫蛊之人!竟敢在宫里养蛇!不吉!太不吉了!”
院门被他撞得“哐当”作响,最后重重合上,把他的骂声和脚步声都关在了外面。
静思苑又恢复了寂静,只有风卷着雪沫子打在窗上的轻响。
尉迟翊缓缓放下手里的药材,目光落在那只敞着口的陶罐上。里面的青蛇已经缩回了角落,蜷成一团,信子偶尔探出来,扫过罐壁的纹路。
这是他从北狄带来的“冰鳞”,毒液能麻痹神经,比方才试的草药更烈,本是备着应急用的。
他伸手,轻轻将陶罐盖子盖好。
方才那太监的骂声还在耳边回响,他扯了扯嘴角,露出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笑意。
在这些大炎人的眼里,北狄的一切都是蛮夷,他试药是捣鼓废物,养条蛇就是巫蛊。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晃了晃,墙角的炭火还没烧旺,院子里的寒意,似乎更重了些。
宁时笙的手还搭在木弓上,耳边那声短促的惨叫像根细针,猝不及防扎进心里。
她愣在原地,雪沫落在睫毛上都没察觉,只喃喃道:“刚才……好像有人在叫?”
萧颜正弯腰捡木箭,闻言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哪有?你听错了吧?这地方偏得很,除了咱俩,连只鸟都少见。”
“可是很清楚啊,”宁时笙皱着眉往声音来的方向望,视线越过几株枯树,忽然指着最远处那片矮房,“你看,那里有烟。”
果然,一道细细的青烟正从那排灰扑扑的屋顶升起,在铅灰色的天空里散得很慢。萧颜也踮起脚看了看,挠了挠头:“怪了,这犄角旮旯里还住着人?”
“肯定住了人啊,”宁时笙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拉着萧颜就往那边走,“你看那烟是从烟囱里冒出来的,定是有人在烧火。
可这里这么偏,要是身份金贵,怎会住这种地方?若是犯了错的,宫里的规矩也该关在掖庭,哪能单住一间带院子的屋?
她越说越觉得奇怪,脚步都快了些:“而且连个伺侯的人都没见着……”
萧颜本想拉住她,可听她这么一说,心里也痒了起来。她仗着家里是武将,京里的秘辛听得多,可这宫墙深处的角落,还真没探究过。
“那……去看看?就看一眼。”
两人踩着薄雪往那院子走,越靠近,一股浓郁的药草味就越清晰,不是太医院那种混杂着蜜饯的甜香,而是带着点苦涩和腥气的冷香。
宁时笙眼睛一亮,凑近了些,几乎要贴在院门上:“是药味!宫里还有人在这种地方学医?难道是隐姓埋名的医仙?”
太医院的御医都住在东跨院,离这儿远着呢,哪会窝在这种荒僻地方煎药?她越想越觉得新鲜,伸手就想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
“时笙!”萧颜猛地拉住她,脸色忽然变了,“不对,这地方……我爹好像提过……”
她家是定北侯府,常年跟北狄打交道,朝廷与敌国的纠葛,她耳濡目染听了不少。
这偏僻、独居、记院药味……一个模糊的念头撞进脑子里,她的声音都发紧了:“这可能是……”
“是什么?”宁时笙没等她说完,手腕一挣就推开了门。
吱呀一声,木门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宁时笙抬头,看见屋门口站着个人。
是个少年,瘦瘦高高的,比寻常世家子弟要单薄些,身上穿着件深青色的袍子,料子看着不算差,却洗得有些发白,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那双眼睛黑沉沉的,一点温度都没有。
宁时笙一怔,这人……
是之前遇到的那个哑巴。
她还没来得及让出表情,甚至没来得及惊讶,就听见他开口了。
一个字,冷得像淬了冰:“滚。”
声音不高,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像北地刮来的寒风,瞬间冻住了空气。
“时笙!走!”萧颜的声音都在抖,她猛地拽住宁时笙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方才还爽朗的姑娘,此刻脸色惨白,眼底是宁时笙从未见过的惧怕,拉着她转身就跑,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院门。
宁时笙被她拽得跌跌撞撞,鞋跟踩进雪地里,脚踝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