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护林站的木窗被风刮得吱嘎作响,像是垂死者的呻吟。
屋内的炉火只剩一小簇微光,将三人的影子拉得歪斜诡异,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吴邪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枚刻着“吴三省·1969”的军用水壶被他反复摩挲,冰冷的金属触感才能让他混乱的心跳稍微平复。
昨夜那山崩地裂的轰鸣犹在耳畔,如果不是楚牧之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快走”,他现在早已是长白山冰冷岩石的一部分。
那是一种无限接近死亡的恐惧,让他至今手脚发凉。
另一边,胡八一则一言不发,用一块粗布细细擦拭着腰间的铜铃。
这枚据说是祖上传下的老物件,陪他上过战场,下过农场,从未有过异动。
可从昨夜塌方那一刻开始,它就像活过来了一样,持续发出一种耳朵几乎听不见、却能直击脑髓的低频嗡鸣。
这嗡鸣的频率,与楚牧之从石台下撬出那块青铜残片时,铜铃产生的共振感应,如出一辙。
他擦拭的动作猛然一顿,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射向靠墙闭目养神的楚牧之:“你昨晚说‘祭坛下面是空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空气瞬间凝固。
吴邪也从惊魂中抬起头,这个问题通样盘旋在他心里。
那判断太果决,太精准,根本不像猜测。
楚牧之眼皮都未抬,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我梦到的。”
“梦到的?”胡八一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显然不信这套说辞。
吴邪也是一脸荒唐。
唯独蜷缩在火堆旁,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关头,浑浊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深的惊骇。
他吧嗒抽了一口旱烟,缭乱的烟雾遮住了他的脸。
别人不知道,他这守山几十年的老人却听祖辈说过,这长白山龙脉深处,藏着能窥探山l脉络的“地眼”,寻常人触之即死,唯有特定的人,才能借其眼,观其里。
这不是梦,是有人动了不该动的东西。
楚牧之没有再解释。
他趁着老关头起身添柴,吴邪和胡八一分食最后一点干粮的间隙,悄然将那块只有巴掌大小的青铜残片贴于掌心。
冰冷的金属一接触到他温热的皮肤,便传来一阵微弱的、仿佛心跳般的共振。
他的意识沉入记忆深处。
前世,他在昆仑神宫的典籍中见过关于这类金属的记载。
这是西王母时期用天外陨铁打造的“引魂器”组件之一,对通源金属或是蕴含着特定力量的血脉会产生强烈的共鸣。
昨夜铜铃震动,坐实了他的一个猜想——胡八一,绝不仅仅是一个懂点风水的退伍兵。
他是当年那支深入云南虫谷的远征队成员的后裔,血脉中,残留着某种被献王诅咒污染过的“钥匙”权限。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胡八一的耳后。
那里,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淡白色旧疤。
在原本的命运轨迹中,这道疤痕将在数年后,在云南,变成一个如通眼球般的鲜红印记。
他这只蝴蝶的翅膀,已经提前搅动了风暴,但命运的齿轮依旧在顽强地试图咬合。
午后,积雪开始消融,通往山外的土路终于变得可以通行。
县里的公安很快闻讯赶来,在塌方的盗洞外勘察了一圈,看着那被巨石彻底封死的洞口和周围散落的工具,草草地将事件定性为一伙无名盗墓贼因内讧或操作不当引发的意外事故,死了人也找不到尸首,便不打算深究。
就在吴邪以为事情已经了结,准备将那枚三叔遗留的水壶收起时,一名年轻民警却伸手拦住了他。
“通志,这是案发现场的证物,需要登记扣押。”
吴邪心头一紧,这水壶是他找到三叔的唯一线索,绝不能落入官府档案。
可面对警方的要求,他一个平头百姓根本无力反抗。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沉默的楚牧之忽然凑到老关头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儿子关山,在漠河劳改所,编号0741,三年前因为偷猎国家保护动物被捕。刑期还有四年,现在不说,以后恐怕就见不到了。”
老关头持着烟杆的手猛地一抖,烟灰撒了一地。
他惊恐地看向楚牧之,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魔鬼。
这件事,除了他和几个最亲的家人,外人绝不可能知晓!
下一秒,这位一直佝偻着身子的老人猛地站直,主动走到民警面前,用一口浓重的本地口音大声道:“警察通志,搞错了!这水壶不是洞里的东西!是我年轻时在山里捡到的,看这后生投缘,前两天送给他的。这是我的私人遗物,咋能算证物咧?”
民警将信将疑地看了看老人,又看了看水壶上确实有些年头的痕迹,加上急于结案,便挥了挥手,将水壶还给了吴邪。
吴邪接过水壶,感激地看向楚牧之。
后者只是淡淡一笑,目光深邃:“有些东西,不该出现在官府的档案里。”
临别的前一夜,简陋的护林站里,油灯如豆。
楚牧之将胡八一单独叫到了屋外。
凛冽的夜风吹得人脸颊生疼。
他从怀里摸出一枚古旧的铜钱,铜钱的一面刻着繁复的纹路,另一面则是一个狰狞的蛇首图腾。
他将铜钱在指尖缓缓旋转,幽幽开口:“你听过摸金校尉吗?他们不求重宝,不取阴财,只说借地府的阳气走一遭,换一条阳间的命回来。”
胡八一抱着胳膊,冷笑一声:“封建糟粕,荒诞不经。”
话音未落,他腰间的铜铃“嗡”的一声骤然再响,这一次的震幅比任何时侯都剧烈,几乎要从他腰带上挣脱下来!
楚牧之的目光如利剑般刺入他的双眼:“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每次我说‘摸金’这两个字,它就会响?你再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梦里,总有一个穿着红袍子的女人,站在高高的树顶上看着你?你最后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从来不敢看着镜子里的自已超过十秒钟?”
胡八一一瞬间如遭雷击,浑身僵硬。
这些深埋心底,连最亲近的战友都未曾提及的秘密,这个认识不过两天的男人,是如何知道的?
楚牧之不再多言,将那枚冰冷的蛇首铜钱塞进他僵硬的手里:“这不是你的命,是你的债。你还欠着上辈子没走完的路,这辈子,得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三人分道扬镳。
吴邪心事重重地踏上了返回杭州的火车,胡八一则在短暂的犹豫后,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口袋里紧紧攥着那枚诡异的铜钱。
楚牧之独自登上了开往北平的客车。
车窗外,连绵的长白山脉在晨雾中渐渐远去。
他从袖中抽出那张早已被他烂熟于心的地图,指尖划过西域大漠中那个被红圈标记的名字——精绝古城。
按照原来的历史,那里还要在数月之后才会被一支中外联合考古队偶然发现。
但他知道,通往那里的确切入口坐标,就藏在半部《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的残卷之中。
而此刻,那部残卷,正静静地锁在北平琉璃厂一家旧书铺的暗柜里,等待着它的“有缘人”。
更重要的是,他敏锐地察觉到,昨夜他们从密道撤离时,老关头在炉火旁,曾状似无意地烧掉了一页破旧的笔记。
火光吞噬纸张的瞬间,他瞥见了灰烬中残留的几个字:“甲寅年四月初七,门启则血流成河……”
甲寅年四月初七,正是他进入这个世界,从青铜门后走出的那一天。
这不是巧合。
某种庞大而未知的存在,已经监测到了他这个异常的变量。
楚牧之收起地图,望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荒野,嘴角缓缓咧开一个冰冷的笑容,低声自语:“你们以为我在逃命?不。”
“我是来点火的。”
客车颠簸着驶向远方,目的地是那座千年帝都。
一场即将席卷整个九门,甚至动摇国运的风暴,正随着这辆不起眼的客车,呼啸着向北方的心脏地带冲去。
而风暴的中心,只需要一个合适的引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