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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小桃连夜离开了京城。
将军府的暗影处护送着我们一路到达通衢,一直送我们到风陵渡的渡船上。
临别前,为首的影卫阿昌突然扶着剑跪了下来,“大小姐,属下只能送您到这儿了,此去山高路远,万望珍重。”
十数年光阴,父母亲豢养的这些暗卫们鬓边已生出了几许白发,却仍然在代替父母守护着我。
大家互相心照不宣,这或许就是最后一次相见。
我眼眶微微潮热,用力地点点头。
“阿昌叔放心,你们也保重。”
说完,我转身上了客舱,再也没有回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颠簸水程,渡船晃晃悠悠抵达了江州。
岭南的风是湿热的,裹挟着荔枝蜜甜的香气,与京中干燥的空气截然不同。
我站在渡口,望着眼前完全陌生的景致,心头那根紧绷了许久的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些。
小桃在一旁雀跃不已,指着不远处郁郁葱葱的山丘。
“小姐您看!那就是荔枝林吧!真多啊!”
我笑了笑,深吸一口气,甜腻的果香似乎能稍稍冲淡那若有似无的苦涩。
马车早已备好,并非京中侯府那般华丽,却结实宽敞。
车轮碾过岭南湿润的泥土路,朝着虞府别院驶去。
外祖母早已接到消息,正由丫鬟搀扶着,站在朱漆大门外翘首以盼。
车帘掀开,我刚探出身,便听到一声带着哽咽的呼唤:
“枝儿!我的枝儿!”
老人家的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眼角深刻的纹路里盛满了担忧。
我鼻尖一酸,快走几步,扑通一声跪在外祖母面前,欲语泪先流。
“外祖母不孝女晚枝,来看您了。”
前世,我困囿于侯府深宅,与外祖母通信渐少,直至我中毒惨死,都未能再见她一面。
这是除却复仇,我深藏于心的又一重遗憾。
老人颤抖的手抚上我的发顶,声音哑得厉害:
“快起来,回来就好,可怜见的,在京中受了多大的委屈”
话语未尽,外祖母已是老泪纵横。
她并未细问京城变故,只从我孤身前来的憔悴,还有提前送达的简单行装中,窥见了不寻常。
但她什么也没多问,只是紧紧握着外孙女的手,将那温暖粗粝的掌心温,一点点渡给我。
进入厅堂,摒退左右,我才将那一叠厚厚的银票轻轻放在木桌上。
“外祖母,这是晚枝的嫁妆。留在京中,终是祸患,离京前我便已全部折换。”
我语气平静,眼神却坚定,“晚枝想用这些银钱,包下城西那片最大的荔枝园。”
外祖母微微一怔,了然地点头,眼中满是赞许与心疼。
“好,好。我的枝儿有自己的打算就好。那荔枝园正好最近要出让,外祖母明日就遣人去办。从此以后,你就是这片荔枝园的主人了。想吃什么管够,吃不完的,咱们制成荔枝煎,酿成荔枝酒!”
外祖母的话语里带着岭南女子特有的爽利,驱散了我心上最后一丝阴霾。
几日后,地契交接完毕,我成了那片妃子笑荔枝园名正言顺的主人。
荔枝成熟时节,红彤彤的果实压弯了枝头,香甜气息弥漫肆野。
这日清晨,天光微亮,我便带着小桃,拎着竹篮,步入园中。
露水未晞,空气清新。
小桃像只欢快的雀儿,在树下叽叽喳喳,专挑最大最红的果子摘。
“仔细点,馋丫头,别摔了!”
“知道了小姐!”
我看着她,唇角不自觉漾开笑意。我寻了一株粗壮繁茂的老树,轻巧地攀上一根宽大树杈。
浓密的枝叶隔绝了暑热,也仿佛隔绝了前尘往事。
我斜倚着树干,剥开一颗新鲜荔枝。晶莹剔透的果肉入口,清甜汁水瞬间溢满口腔。
和风拂过,枝叶轻摇,我听着远处果农隐约的欢声和小桃满足的喟叹,眼皮渐渐沉涩。
多久没有这般安心惬意了?
意识模糊间,我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