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疆来使
山风恰在此刻转烈，吹得云堂殿外的旌旗猎猎而响，苍茫天色下，祭坛余晖尚未散尽，石级绵延如悬瀑。褚星然立在高阶之下，指节依旧微颤，却死死攥紧练功袍的下襟。他左手刚刚摸过祭坛冷硬的青石台面，还记得那一刻l内几不可查的躁动。未及自问，身旁传来杂沓马蹄，一队甲胄森然的骑士破开长廊积云，自北门驰至，所经之处，云族少年雀跃的议论随箭矢般收束。
主殿檐下的玉铃振响，身着青纹披风的谢妙丹赶至她身侧，眉宇间映着一层紧张的光。她朝星然点头，柔声道：“那是边疆的人马。”话音未落，人群自发分开，一列边疆亲军簇拥两骑自阶道奔来。为首少年唇色薄冷，骑姿笔直，甲胄之下的眉眼带着锐利坚毅，正是陆瑾骁。他身后的老将鬓华斑驳，眼中皆是风霜与防备。
“云族执云堂，落霞宗使者尚未至——你，便是新任祭坛守侯人？”陆瑾骁停马下马，目光凝在褚星然身上，声音如夜睑细语，夹着边境旷野的锐利凉意。语间不见逢迎，反倒有种审视与试探。
褚星然回视他，未曾退缩：“未及正式册封，但职责在肩。”
空气里隐隐有某种剑拔弩张的气息流窜。云族长老明无计自殿内缓步出迎，翠羽法袍曳过云阶，每一步都踏得极稳。“陆将军此来，云汉幸甚。边疆来使，所为何事？”明无计惯常清冷的嗓音，此刻比往常更添几分严峻。
陆瑾骁身后的老者微屈一膝，沉声道：“荒芜原地带，近日黑血蜂拥，异族徙动，夜间村寨焦土成片。边防告急，我族伤亡惨重，恐大祸已及内陆。”他话音一顿，目光扫过云族少年的新面孔，最后定格在谢妙丹身上，“特来求援。”
一瞬的沉默自众人心头划过。褚星然分明见谢妙丹后脊绷直，指尖攥白长袖。她轻声低语，只让星然一人听见：“父亲曾言，黑血异族多出现在界外，今次若破防线，云汉无安。”
短暂的安静被边防的警急打破。明无计向陆将军一礼，却不避于礼数：“边疆告急，云族岂敢袖手。只是援军动弹非一时之事，族内仪式未完，恐难即动。”
气氛陡然紧张。陆瑾骁眼神冷厉，负手直面长老：“昔年云落两族曾有救援誓约，若非迫不得已，我父子焉敢入境求助？若云族以祭仪为由推诿，我此番便算白来，甘愿自负边关之祸！”他说到此处，语气中隐有怒意，银白的甲胄切面在冬日阳光下反射着冷芒。
尴尬的对峙间，一道凌厉却带温润的声音自高台那端遥遥传来：
“若是族中规矩迟缓救人，星渊又有何用？”谢妙丹行至殿阶，纤手缓缓摘下圣女印环，向明无计递上，“既祭坛仪式在我守护，无妨由我先率人通陆家使队巡查边疆异动，若无损族仪，当授以机宜。”
这一举动引起内堂老宿哗然。褚星然悄然前行半步，将自身l态护在谢妙丹侧后。明无计眉头紧蹙，半晌却沉声道：“妙丹，仪式未了，你此身尚不能远离——”
谢妙丹直视他，眼底带未曾有过的坚持，“圣女之名，岂能只为坛上风景？事急，人命系天命。若罪，我自担。”
明无计默默凝望良久，终于点头：“允准你随边疆来使一道，但须携一名祭坛守侯少年随行，以策安全。其余陪护，待明日议定。”他转向陆瑾骁，“可否容星然通行？”
陆瑾骁目光与褚星然碰撞，彼此皆在年轻的孤高中短暂停驻。他颔首，声音简短：“可。”
命令下达得斩钉截铁，众少年忍不住抽气。褚星然心底一滞，那股自星渊台边起的轻颤，此时变作山风里的坚定。他向谢妙丹投去目光，只见少女神色无比平和，却在指节间藏着微不可查的颤抖。
“星然。”谢妙丹攥住他衣袖，“护我周全。”
褚星然点头，无声许诺。他也明白，这不仅是对她的承诺，亦是对自已命运的一次挑战。
随行队伍草草集结，云族新晋少年与边疆骑士列携而出。沿途落霞宗的云车停在山道上，白洛妤的身影独立花树下，杏目微挑。她压低声音，率先迎上，“荒芜原地界邪异频现，阵道之防却迟迟未补。你们云族，打算如何应对？”
褚星然看向她，只答一句：“通去便知。”
白洛妤勾唇冷笑，却步伐并不落后。她目光落在谢妙丹和褚星然身上，神情里复杂难辨，片刻后低声道：“医阵携在我身，若有伤亡，不必旁求。”
山径渐窄，雾气自崖侧翻涌。前方，是云汉边疆的初始界限。褚星然只觉l内血脉微微躁动，似乎有异样的召唤。谢妙丹也略带警觉地看了他一眼，旋即低声问道：“你可有异象？”
“只是心绪难安，暂无大碍。”褚星然握紧剑柄，眼中却多了些什么。
尾随队伍的陆瑾骁始终沉默，直到云族人在山道尽头停下。他负手立于坡前，俯视下方大片灰壤与零星荒村，其声再无方才的咄咄逼人，沉郁如嶙峋晚风：“从这里开始，再无回头路。”
极远处，一点猩红幽光自地平线上燃烧。那是荒芜原地的烽烟，照亮了云汉大地的边疆警示。
褚星然抬头望向暗云与夕光交界之处，忽然明了，这一程，不只是边疆危机，更是命运亲自铺展的考题。
他静静站在谢妙丹、白洛妤与陆瑾骁之间，四人隔着各自的疑问与执念，凝望那片尚未踏足的未知土地。山风依旧猎猎，旌旗间飞翔的，是尚未命名的希望与背负。
暮色于此渐深，脚下的石阶延伸，将他们送向远方每一处裂痕与重生。而褚星然的手，缓缓松开了紧握的剑柄，任凭夜色笼罩。他的目光越过边疆，落在了云汉最深、星渊最远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