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京城最繁华的街上,学狗叫。
赏我骨头的是三年前灭我满门的仇人之子。
他搂着新纳的美妾,笑得张扬:
赏,这疯狗有点意思。
我咧开嘴狠狠的笑了起来……
01
汪!汪汪!
我叫得格外卖力,跪趴在冰凉的青石板上,双手撑地,模仿着一只真正的狗。
周围的人群爆发出哄笑,像看一场新奇的猴戏。
扔给我骨头的人叫赵构,当朝大将军赵康的独子。
三年前,就是他爹赵康,用一封伪造的通敌书信,将我忠勇将军府三百七十一口人送上了黄泉路。
我是林惊蛰,林家唯一的幸存者。
如今,我是京城最有名的疯狗。
赵构很满意我的表演,他脚尖踢了踢我面前那块沾满泥土的骨头,语调轻浮地对他怀里的美人说:烟儿你看,这狗多听话。
他怀里的美人,是他新纳的第十八房小妾,苏烟。
我抬起布满污垢的脸,用一种痴傻的、讨好的眼神看向她。
她的目光在我脸上一扫而过,随即转向别处,那张美得惊人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只有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厌恶与冰冷。
我知道她。
御史苏建成之女。
苏御史当年弹劾赵康贪墨军饷,不久后便被安上一个妄议朝政的罪名,全家流放,他本人则病死于途中。
我们是同一种人。
带回去,养在府里,本少爷闷了还能看个乐子。赵构大笑着下令。
一个冰冷的铁项圈立刻套上了我的脖子。
铁链被牵起,我像一条真正的牲畜,被拉扯着穿过人群的指指点点。
尊严是什么
在看到我父亲头颅落地的那一刻,我的尊严就和他的血一起,洒在了那片冰冷的土地上。
将军府的柴房,阴暗潮湿,弥漫着腐烂木头的气味。
我被拴在角落的柱子上,一个下人扔来一碗馊掉的饭菜,像喂猪一样。
我扑过去,双手并用,将饭菜狼吞虎咽地扒进嘴里,发出满足的、模糊的哼哼声。
夜深了。
外面传来规律的巡逻脚步声。
脚步声在柴房门口停下。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高大的身影闪了进来。
是李叔,将军府的护卫队长,也是我父亲当年的生死兄弟。
他看着我脖子上的项圈,看着我满身的污秽,这个铁打的汉子,眼圈瞬间就红了。
少爷……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委屈你了。
我停止了装疯,眼神在一瞬间恢复了彻骨的清明。
我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说。
我张开嘴,从舌下吐出一枚被体温捂得温热的小小蜡丸。
李叔迅速接过,藏入袖中。
蜡丸里是用米汤写在细布上的字条,上面是我今天被牵回府时,沿途观察并记下的将军府布防图的最新修正。
这三年来,我用疯癫的外衣走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这将军府的周围。
府内的一草一木,每一处明哨暗哨,都已刻在我的脑子里。
李叔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个还热乎的肉包子和一小瓶伤药。
少爷,快吃点。
我接过包子,撕下一块,慢慢咀嚼。
三年了,这是我第一次吃到像样的热食。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暖意。
赵构新纳的那个小妾,叫苏烟,是苏建成御史的独女。李叔压低声音,快速说道,苏御史的死,也是赵康一手策划。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果然。
苏烟……
她会是一把刀,一把能从赵府内部,插进敌人心脏的刀。
第二天,赵构的兴致又来了。
他要在他那群狐朋狗友和美妾苏烟面前,看点更刺激的。
他要看疯狗钻火圈。
下人们架起一个一人高的铁圈,缠上浸了油的布条,点燃。
熊熊的火焰舔舐着空气,发出噼啪的声响,热浪扑面而来。
赵构坐在太师椅上,一脚踩着凳子,手里拎着一根马鞭,指着火圈对我喊:钻过去,钻过去就有肉吃!
我眼神呆滞,嘴角挂着涎水,似乎完全不懂得害怕。
我只是看着他手里那块晃来晃去的肥肉,喉咙里发出渴望的呜咽。
去!
随着他一声令下,我像一支离弦的箭,毫不犹豫地冲向了火圈。
我能轻易地穿过去,毫发无伤。
我的武功,是我父亲亲手所教,三年的流浪与潜伏,更是将我的身手磨练得如同鬼魅。
但我不能。
在穿过火圈的瞬间,我故意让身体一侧,左臂狠狠地撞上了燃烧的铁圈。
滋啦——一声。
皮肉烧焦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我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从火圈中滚落在地,抱着被烧得血肉模糊的手臂,疼得满地打滚。
哈哈哈哈哈!赵构和他的朋友们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大笑。
没用的东西!赵-构笑骂了一句,似乎觉得我的惨叫扫了他的兴,站起身,一脚将我踹到一边。
我像个破麻袋一样滚出去几米远,蜷缩在地上,浑身抽搐。
在一片嘈杂的笑声中,我将脸埋在尘土里,用余光瞥向苏烟。
她站在赵构身后,脸色惨白,双手在袖中紧紧攥着,别过了头,不忍再看。
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她眼中的不忍,更看到了那不忍之下,燃烧着的、与我同源的恨意。
很好。
我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尘埃里,微微向上勾起。
这第一步,我赌对了。
02
手臂上的烫伤让我发起高烧。
我被扔回柴房,像一块垃圾,自生自灭。
意识在灼热和寒冷中沉浮,眼前不断闪现着三年前那场血色滔天的灭门惨案。
父亲,母亲,兄长……一张张熟悉的脸在我眼前破碎。
仇恨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支柱。
也是唯一能让我在此刻保持清醒的良药。
深夜,柴房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
一个纤细的身影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走了进来。
是苏烟。
她换下了一身华服,穿着素雅的衣裙,脸上未施粉黛,清丽得像一朵雪中寒梅。
她将一个食盒放在我身边,里面是清淡的粥,还有一瓶上好的伤药。
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我继续扮演着我的角色,眼神呆滞地看着她,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冷得像冬日的湖水。
别装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锥,直直刺入我的耳膜。
你的眼神,不像疯子。
我浑身一僵,但没有停下表演。
我伸出没受伤的右手,一把抢过那碗粥,直接用手抓起里面的米粒,胡乱地往嘴里塞,弄得满脸满身都是。
我用行动告诉她,你看错了,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苏烟静静地看着我表演,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直到我将一碗粥吃得干干净净,她才缓缓地从袖中抽出了一样东西。
一把匕首。
锋利的刀刃在昏暗的灯笼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光。
她蹲下身,将冰冷的刀刃,抵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再说一遍,别装了。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手却很稳,只要她再用一分力,这把匕首就能轻易地割断我的喉咙。
我爹,叫苏建成。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
你若不是为了报仇,现在就可以死了。死在我手里,总比被赵构那个人渣折磨死要好。
我的动作彻底停滞了。
脖子上冰冷的触感,和她话语里同样冰冷的绝望,让我确定,她就是我要找的盟友。
我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第一次在她面前,收起了所有的伪装。
我的眼神不再呆滞,不再疯癫,只剩下如同深渊般的沉静和冰冷。
林家,我的声音因为多日未曾好好说话,沙哑得厉害,林惊蛰。
苏烟持刀的手,猛地一颤。
灯笼的光晃动了一下,我看到她眼中掀起了滔天巨浪,震惊、悲愤、了然……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果然是你。她收回匕首,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昔日名满京城的少年将军,忠勇将军府的麒麟儿,林惊蛰。
谁能想到,他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赵构今晚会去城南的黑市。我们有了第一次真正的密谈,在这间发霉的柴房里。
他背着赵康,在做私盐的买卖,这是他自己捞钱的重要手段之一。苏烟的语速很快,显然已经观察了很久。
他生性多疑,这种事只会带最核心的几个心腹。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一个能让我看清赵构核心团队,并寻找突破口的机会。
我会让他带上你。苏烟看着我,眼神坚定。
我有些疑惑。
他为什么要带上一个疯子
苏烟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冷笑:我会跟他说,我想看疯狗咬人。
他喜欢看我为了取悦他,而变得和他一样恶毒。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她用作践自己的方式,为我创造机会。
好。我只说了一个字。
当晚,苏烟果然对赵构提出了这个请求。
赵构一听,立刻来了兴致,他捏着苏烟的下巴,大笑道:好个蛇蝎美人!本少爷就喜欢你这股劲儿!行,就带上这条疯狗,让他给你助助兴!
我再次被套上项圈,跟在赵构的马后,像一条真正的狗,奔赴城南的黑市。
夜风冰冷,吹在我滚烫的伤口上,但我感觉不到疼。
我的心中,只有一团即将燎原的火。
03
去黑市的路上,长夜漫漫,赵构觉得无聊。
他让人牵来了另一条狗,一条真正的藏獒,凶狠异常。
他把我和那条藏獒关进一个临时的木笼里,对着他那群心腹高声宣布:谁赢了,今晚的肉就归谁!
一场人与狗的撕咬,成了他们眼中最刺激的消遣。
笼门关上,那条藏獒立刻龇着牙,发出低沉的咆哮,向我扑来。
我不能赢。
至少不能赢得太轻松。
我佯装惊恐,连滚带爬地躲闪,却在每一次翻滚中,都精准地计算着角度和距离。
藏獒一口咬住了我的小腿,尖利的牙齿瞬间刺穿皮肉。
剧痛传来,我发出一声惨叫。
周围爆发出兴奋的喝彩声。
赵构笑得最大声。
就在藏獒撕咬着我的血肉时,我蜷缩在地上,用被它庞大的身躯遮挡住的手,将藏在指甲缝里的一点点粉末,悄无声息地抹在了它沾满我鲜血的牙齿上。
那是我从一种剧毒的植物中提取的毒粉,无色无味,见血封喉,但发作极慢。
我被咬得遍体鳞伤,鲜血淋漓,最后侥幸从藏獒的利爪下逃生,蜷缩在笼子角落里瑟瑟发抖,输掉了这场比赛。
赵构觉得无趣,让人把我拖了出来,扔在一边。
到达黑市时,我浑身是伤,奄奄一息,看起来就是一个彻底被玩坏了的废物。
黑市里人声鼎沸,灯火昏暗。
赵构和交易对方的头目碰了头,双方正在清点银两和货物。
就是现在。
我一直半眯着的眼睛猛然睁开。
我突然发疯,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了牵着我的那个守卫,像一头真正的疯兽,嘶吼着冲向了那个正在点验私盐的头目。
啊——!
我张开嘴,做出要咬人的姿态。
现场瞬间大乱。
交易头目吓得连连后退,他的手下立刻拔刀冲了上来。
赵构的人为了控制我,也和对方推搡起来,场面一度失控。
就在这片混乱中,我用脚尖勾起地上一个装着私盐样本的小布包,趁着一个守卫被推倒的间隙,精准地将它踢向了黑暗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李叔正装扮成一个普通的更夫,在外围接应。
妈的!这个疯子!赵构暴怒,他觉得我彻底坏了他的好事。
他拔出腰刀,就要当场砍了我。
别啊,公子!苏烟娇滴滴的声音及时响起,她从马车上下来,快步走到赵构身边,拉住他的手臂,撒娇道,这么好玩的狗,杀了多可惜。你看他刚才多威风,把那些人都吓坏了。
她凑到赵构耳边,吐气如兰:带回去,我们慢慢折磨,不是更有趣吗
赵构的怒火被她这几句话浇熄了大半,他看着苏烟妩媚的脸,邪笑道:还是烟儿你懂我。
他收回刀,恶狠狠地踹了我一脚:废物!拖回去!
回到将军府,我被吊在院子里的树上,接受惩罚。
赵构亲自拿着浸了水的鞭子,一下一下地抽在我身上。
让你坏本少爷的好事!让你发疯!
鞭子撕开皮肉,旧伤添新伤。
我咬紧牙关,不发出一声求饶。
后来,赵构打累了,把鞭子扔给了李叔。
给我狠狠地打!打到他求饶为止!
李叔接过鞭子,脸上是标准的冷酷表情。
他走上前,挥起鞭子。
每一鞭落下,都带着呼啸的风声,看起来力道十足。
每一鞭都让我皮开肉绽,痛苦万分。
但我知道,李叔避开了我所有的要害。
他打在我身上的每一鞭,都是在演戏给赵康府里的那些眼线看。
我被打得昏死过去,被放下来时,已经成了一个血人。
但我内心深处,却因为计划的第一步完美成功,而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快意。
当晚,那条和我撕咬过的藏獒,在自己的窝里口吐白沫,抽搐而死。
兽医查不出任何原因。
这件事很快传到了赵构耳朵里。
他想起我冲撞黑市交易的疯癫举动,越发觉得我是一条不祥的疯狗。
自此,他对我反而放松了警惕,只把我当成一个能带来厄运的、纯粹的疯子。
这正是我想要的。
04
大将军赵康的五十岁寿宴,是京城近年来最盛大的场面。
宾客盈门,权贵云集。
这也是我计划中,最关键的一个节点。
寿宴前几日,李叔已经将我从黑市弄到的私盐证物,通过匿名渠道,递到了都察院。
都察院的御史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一本奏折捅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震怒,下令彻查。
赵构作为最大的嫌疑人,被他爹赵康下令禁足在府中,避避风头。
这不大不小的麻烦,像一根刺,扎进了赵康这只老狐狸的肉里。
他城府极深,表面上寿宴照办,歌舞升平,暗地里却开始不动声色地调查府内,怀疑有内鬼。
寿宴当天,赵构终于被放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锦衣,脸色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被禁足的这些天,他所有的怨气都化作了更深的恶意,全部投向了我。
他认为,是我这条不祥的疯狗,给他带来了这一切霉运。
寿宴上,苏烟作为赵构最得宠的女眷,负责在内院招待各府的夫人们。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她利用给各府夫人敬茶的间隙,将我提前准备好的一份礼物,悄无声息地送到了安远侯夫人手中。
安远侯,是朝中少数敢和赵康分庭抗礼的重臣,也是我父亲当年的挚友。
那份礼物,是一幅苏烟亲手画的《寒江独钓图》。
画本身没什么特别,但裱画的夹层里,藏着另一幅图。
一幅我根据父亲遗留在兵书中的暗号,结合我这三年来对赵府信使往来的观察,亲手绘制出的——赵家与边境瓦剌部落私下联系的秘密路线图。
而在外院,我正承受着入府以来最极致的羞辱。
赵构为了在众人面前找回些面子,也为了发泄对我的恨意,他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指着我,大笑着对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说:小宝,想不想骑大马
那孩子是赵康一个远房亲戚的孙子,拍着手叫好。
赵构一脚踹在我腿弯,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撑地,被迫摆出一个马的姿态。
去,骑上去。
孩童兴奋地爬上我的背,抓着我脏乱的头发,尖叫着:驾!驾!快跑啊,大马!
周围的宾客们发出一阵哄笑,有的是奉承,有的是看热闹,有的是鄙夷。
我趴在冰冷的地上,背上是孩童无知的重量,耳边是刺耳的嘲笑。
我的指甲深深地抠进地面的砖缝里,几乎要将指甲掀翻。
血从指缝里渗出来,和泥土混在一起。
林惊蛰,忍住。
我对自己说。
这是最后一次了。
今天的屈辱,是为了明日的血债血偿。
我的眼神穿过晃动的人群,越过那些虚伪的笑脸,与站在院门角落,穿着守卫服饰的李叔对上了一瞬。
李叔的拳头在身侧握得死死的,青筋暴起。
我微微,几不可察地,对他点了一下头。
他又不动声色地望向内院的方向。
我明白他的意思,苏烟那边,也已就位。
我们三个人,三条线,在这一刻,于这片奢华的、罪恶的府邸中,无声地确认着计划的每一步。
复仇的棋盘,所有棋子都已落定。
只等,将军。
高潮,就在孩童在我背上笑得最开心的时候,来临了。
陛下驾到——!
一声高亢的通传,让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跪地迎接。
我依旧趴在地上,装作被这阵仗吓傻了,一动不动。
皇帝在赵康的搀扶下,坐上了主位。
酒过三巡,歌舞正酣。
安远侯突然站了出来,手持酒杯,脸色却异常凝重。
陛下,臣有本奏!
乐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赵康的眼神微微一凝。
安远侯,今日是老夫寿宴,有何要事,改日再议吧。赵康笑着打圆场。
此事,等不得!安远侯声音铿锵,事关我大周北境边防安危!
他转身,对着皇帝跪下:陛下,臣近日得到密报,有人私通外敌,泄露我军边防机要!臣手中,有一样证物!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卷画轴,高高举起。
此画乃是苏烟姑娘所赠,但画中另有玄机!
一个太监上前,接过画轴,呈给皇帝。
皇帝展开画轴。
当看清裱在画后的那张路线图时,皇帝的脸色瞬间剧变。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赵康!你给朕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赵康快步上前,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如遭雷击。
那张图上标记的路线,那些只有他和瓦剌部落核心人物才知道的暗语和接头点,全都分毫不差!
这是真的!
全场哗然!
皇帝的怒吼声在大殿里回荡:来人!将赵康给朕拿下!
我趴在地上,身体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
但在那具颤抖的躯壳之下,我的内心,正掀起一阵狂风骤雨般的激动。
父亲,母亲,林家的列祖列宗!
你们看到了吗!
复仇的序幕,由我亲手拉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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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皇帝雷霆震怒,当场下令禁军查封将军府,将赵康暂时收回兵权,软禁府中,彻查此事。
一场喜气洋洋的寿宴,瞬间变成了一场风暴的中心。
宾客们作鸟兽散,唯恐被牵连。
将军府的大门被禁军轰然关闭,许进不许出。
赵康这只老狐狸,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迅速冷静下来。
他知道,府里一定有内鬼,而且不止一个。
他开始疯狂地清洗内部,用他惯有的血腥手段,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一时间,府内人人自危,风声鹤唳。
李叔的处境变得极其危险。
他是护卫队长,是赵康最信任的人之一,但也正因如此,一旦暴露,下场会比任何人都要惨。
而赵构,则像一头彻底被激怒的野兽。
他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我身上。
他冲进柴房,用脚狠狠地踹着我的身体,疯狂地嘶吼着:是你!都是你这条不祥的疯狗!是你给我们家带来了厄运!
我蜷缩在角落,任由他的拳脚落在我身上,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呜咽和惨叫。
我就是要让他这么认为。
一个疯子,怎么可能是内鬼呢他只是一个不祥的源头。
利用他骨子里的迷信和愚蠢,是我计划的一部分。
接下来的几天,我开始利用他崩溃的精神状态。
我趁着夜色,用石子敲打他的窗户,模仿冤魂的呜咽。
我拜托李叔,找机会在他房间的角落里,撒上一点只有在林家墓地附近才会生长的特殊草籽。
这些事情,配合着苏烟在他耳边有意无意吹的风——那些关于林家三百七十一口冤魂索命的流言,彻底击垮了赵构的心理防线。
他开始整夜整夜地做噩梦,白天也神神叨叨,看谁都像是索命的厉鬼。
终于,在一个大醉的晚上,他抱着苏烟,痛哭流涕。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将心中最大的秘密吐露了出来。
烟儿,我好怕……那些鬼都来找我了……林家的鬼……
三年前……那封信……是我伪造的……
我只是想……想在爹面前证明我自己……我学着他的笔迹……我以为天衣无缝……
苏烟抱着他,身体僵硬,但声音却依旧温柔:公子别怕,信在哪里我们把它烧了,就没事了。
在爹的书房……密室里……那只紫檀木盒子里……赵构在醉酒和恐惧中,毫无保留地吐露了藏匿地点。
苏烟在第二天清晨,通过一个负责倒马桶的老仆,将这个消息传给了我。
拿到信!
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必须在赵康查到李叔头上之前,拿到这份能给林家翻案的铁证!
我立刻和李叔、苏烟制定了新的计划。
声东击西。
李叔将故意暴露一个他前几天刚刚收买的、无关紧要的下人作为下线,将赵康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而我,则要趁着府内大搜查的混乱,潜入赵康的书房。
那是最危险的地方。
但也是我们唯一的生机。
夜色如墨,一场决定生死的豪赌,即将开始。
06
计划进行得非常顺利。
李叔抛出的那个内鬼成功吸引了赵康的全部注意力。
赵康亲自带人,去了府中最偏僻的马厩审问。
一时间,府中大部分护卫都被调走,书房周围的防御出现了短暂的空档。
这就是我的机会。
我挣脱了拴在柴房的铁链——那把锁,我第一天进来时就已经摸透了。
我像一道黑色的闪电,贴着墙根的阴影,无声无息地向书房掠去。
三年来,我早已将这座府邸的每一条暗道、每一处死角都刻画在脑海中。
我避开了所有仍在原位的暗哨,如幽灵般潜入了赵康的书房。
书房里弥漫着一股陈年墨香和檀香混合的味道,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里是赵康的权力核心,也是他的禁地。
我知道,密室的机关就在那幅悬挂在中堂的《猛虎下山图》背后。
我父亲生前酷爱机关之术,曾对我讲过不少江湖秘闻,其中就包括为赵康设计这座密室的那个机关大师的惯用手法。
我屏住呼吸,按照记忆中的手法,在画轴的几个特定位置按压、旋转。
咔哒。
一声轻响,墙壁上,一个书架缓缓向一侧移开,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我闪身进入,里面是一个不大的密室。
正中央的桌子上,赫然放着一个紫檀木盒子。
我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封泛黄的信。
字迹确实模仿得惟妙惟肖,但纸张的年份,却骗不了我这个从小就在父亲书房里与各种文书打交道的人。
这张纸,最多只有三年的历史。
我心头狂喜,将信揣入怀中。
我的目光扫过密室里的其他东西,几个大箱子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撬开其中一个,里面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本本厚厚的账本。
我随意翻开一本,瞳孔猛地收缩。
上面清清楚楚地记录着赵康多年来克扣、贪墨军饷,并用这些钱财在朝中结党营私、贿赂官员的每一笔账目!
这……这简直是意外之喜!
有了这些,别说一个赵康,他整个盘根错节的党羽,都能被连根拔起!
我将最重要的几本账本塞进怀里,正准备离开。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赵康回来了!
他竟然提前回来了!
我心中一沉,暗道不好。这老狐狸,终究还是起了疑心,审问只是个幌子,他真正的目的是杀个回马枪!
我被堵死在了书房里!
退路已经被封死。
情势万分危急!
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怎么办怎么办!
拼死冲出去不行,外面至少有几十个高手,我插翅难飞。
我的目光扫过书桌上的烛台。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中形成。
我心一横,一个箭步冲出去,打翻了烛台。
燃烧的蜡烛滚落在厚重的窗帘上,火苗轰的一声就窜了起来。
走水了!走水了!书房走水了!
我用尽全力,用一种惊恐万分的、疯癫的语调大声嘶吼。
浓烟瞬间弥漫了整个书房。
在火光和浓烟的掩护下,我迅速将怀里的信件和账本藏进墙角一个早就观察好的、不起眼的破损通风口里。
然后,我立刻切换回了疯狗模式。
我冲出密室,在地上打滚,发出意义不明的嚎叫,然后像被大火吓得屁滚尿流一样,手脚并用地从火场里爬了出来。
赵康带着人冲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一片火海,和他那个被烧得焦黑的书房。
以及,在院子里缩成一团、浑身发抖、满脸黑灰、嘴里还念念有词火……大火……的我。
废物!
赵康一脚踹在我身上,他的眼神像是要活剐了我。
他死死地盯着我,似乎想从我痴傻的表情里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但我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我的眼神空洞,只有最原始的恐惧。
大火被扑灭了,但书房已经毁于一旦。
密室里的东西,除了几个被烧得差不多的铁箱子,什么都没有了。
赵康一无所获。
他虽然极度怀疑我,但一个被铁链锁在柴房的疯子,是如何进入他机关重重的书房的
这说不通。
他找不到任何证据,最终,只能将滔天的怒火,化作更残酷的折磨。
我被拖进了将军府的水牢。
阴冷刺骨的潭水淹到我的胸口,铁链将我的手脚牢牢锁住。
但我的心,却是滚烫的。
致命的证据,已经到手。
完美脱身。
赵康,你的死期,不远了。
07
证据到手,是时候收回第一笔利息了。
赵构的命。
我让苏烟去告诉已经处在精神崩溃边缘的赵构,说她从一个老仆那里打听到,城外有个大师,法力高强,能驱邪避祟,解他被冤魂缠身的厄运。
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赵构,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立刻就信了。
他按照苏烟的指示,避开了所有下人,在午夜时分,独自一人来到了府中后花园最偏僻的那座假山。
我早已等候在此。
今晚,我没有穿那身肮脏的囚服。
我换上了李叔偷偷送来的一身白衣。
我将脸上的污垢洗净,露出了本来的面貌。
当赵构提着灯笼,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假山下时,看到的,就是一个穿着一身白衣,在月光下身形挺拔、面容清冷的少年。
宛如,从地狱前来索命的厉鬼。
你……你……
赵构手中的灯笼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指着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林……林惊蛰!你是人是鬼!
我一步一步,缓缓地向他走去。
我不与他废话。
仇人见面,何须多言。
三年前,你用马鞭抽我兄长,一共三十六下。
我伸出手,捏住了他的手腕,轻轻一折。
咔嚓!
骨头断裂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啊——!赵构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三个月前,你在大街上,用脚踢断了我三根肋骨。
我抬起脚,狠狠地踹在他的膝盖上。
咔嚓!
他的另一条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
半个月前,你让我钻火圈,烧伤了我的手臂。
我捡起地上的一块尖石,划开了他那张曾经不可一世的脸。
昨天,你把我关进水牢。
我废掉了他的四肢,却没有立刻杀他。
我把他像一条死狗一样拖到假山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躺在地上,鲜血和泥土混在一起,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痛苦。
你……你杀了我……杀了我……他哀求着。
杀了你我笑了,笑声里没有一丝温度,太便宜你了。
我告诉他:你的父亲,大将军赵康,很快就会下来陪你了。
我会让他亲眼看着,赵家是如何在他手上,万劫不复的。
我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在他惊恐万状的目光中,缓缓地,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是一个冰冷的,铁质的项圈。
和我脖子上戴了三个月的那个,一模一样。
这,是你赏我的。
我站起身,不再看他一眼,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清晨,下人们在假山下发现了赵构的尸体。
他四肢尽断,面目全非,死状极其凄惨。
最诡异的是,他的脖子上,套着一个狗项圈。
赵康赶到现场,看到自己独子的惨状时,这个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刽子手,再也撑不住了。
他双眼一黑,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当场昏厥过去。
08
独子惨死,让赵康彻底陷入了疯狂。
他一口咬定,是政敌安远侯买凶杀人,是对他的报复。
他已经顾不上皇帝的禁令,开始暗中集结他安插在京畿卫戍部队里的私兵,准备不惜一切代价,对安远侯府发动攻击。
这正中我的下怀。
李叔第一时间,就将赵康欲动用私兵,意图在京城内火拼朝廷命官的消息,捅了出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
第二天的早朝,朝堂之上直接炸开了锅。
安远侯一派的官员,与赵康的党羽,展开了激烈的攻讦和对骂。
整个金銮殿,吵得像个菜市场。
皇帝坐在龙椅上,脸色铁青。
就在此时,御史台的一位老臣,也就是苏烟父亲当年的旧部,手持笏板,出列跪倒。
陛下,臣有物证呈上!可证赵康谋反、通敌、贪墨军饷等数桩滔天大罪!
他身后,几个小太监抬着几个箱子,走上殿来。
箱子打开。
伪造的林家通敌信件!
赵康多年来贪墨军饷、结党营私的账本!
与瓦剌部落私通的秘密路线图!
铁证如山,一桩桩,一件件,摆在了文武百官面前。
皇帝颤抖着手,翻看着那些账本,他的脸从铁青变成了煞白,最后又涨成了猪肝色。
他猛地将一本账本砸在地上,指着被软禁在家、此刻正通过视频……不,是通过特殊渠道旁听的赵康的影像,怒吼道:赵康!你这个国贼!朕要将你碎尸万段!
冤枉!陛下!臣冤枉啊!赵康还在做最后的狡辩。
就在这时,殿外,响起了沉闷而有节奏的鼓声。
登闻鼓!
何人击鼓鸣冤
回陛下,是……是一个自称林惊蛰的少年!
满朝文武,一片死寂。
林惊蛰
那个三年前就该死在灭门案中的林家独子
传!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穿着一身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色孝服,那是我仅存的一件像样的衣服,是我准备为家人复仇成功后自尽时穿的。
我一步一步,走上金銮殿的台阶。
我脱去了疯癫和污秽,露出了本来的面貌。
眉眼锋利,气质清冷,身形挺拔。
依稀还是当年那个名满京城的少年将军模样,只是眼神里,多了三年的血与火,多了三百七十一口人的冤魂。
我跪在殿中,没有哭嚎,没有卖惨。
我只是抬起头,用一种平静到可怕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诉说着林家三百七十一口人,是如何惨死在赵康的构陷之下。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金銮殿的每一个角落。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敲击在所有人的心上。
我与赵康当庭对质。
他所有的谎言,我所有的指控,都在那如山的铁证面前,变得苍白无力。
当我说出那封信纸张的年份不对时,赵康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了。
他瘫倒在地,面如死灰,知道自己大势已去。
拿下!
皇帝一声令下,禁军冲入将军府,将赵康及其府中所有核心人员,全部捉拿。
这一刻,我站在金銮殿上,看着仇人倒台。
压抑了三年的仇恨,终于有了一个出口。
但我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轻松。
这,还不够。
09
赵康被押入天牢。
但他经营多年,党羽遍布朝野军中,势力盘根错节。
就在押送的囚车行至半路时,意外发生了。
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突然杀出,悍然发动了劫囚!
京城瞬间大乱!
赵康的私兵与负责押送的禁军在长街之上展开了惨烈的巷战。
赵康的目标很明确,逃出京城,与他在城外边境的接应部队汇合,然后扯起反旗,彻底谋反!
他这是要破釜沉舟,做困兽之斗!
我早已料到他会有这一手。
一个能爬到大将军位置的人,绝不会束手就擒。
我第一时间冲进皇宫,请求皇帝让我参与平叛。
陛下,赵康用兵狡诈,禁军未必是其对手。臣,愿请命,率林家旧部,为陛下分忧,为我林家报此血仇!
皇帝看着我,眼神复杂。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准!
我拿到兵符,立刻赶往京城西郊的一处破落军营。
这里,曾是林家军的秘密驻地。
三年来,那些被迫解甲归田、或是隐姓埋名的林家军旧部,一直在等待着一个信号。
我点燃了三支狼烟。
这是我们林家军的最高集结令。
不到半个时辰,一个个身穿布衣、手持各式兵器的汉子,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他们看到了我,看到了我手中高举的林家帅旗。
少将军!
是少将军回来了!
他们红了眼眶,单膝跪地,声震云霄。
林家军,参见少将军!
我翻身上马,穿上李叔早已为我备好的、我父亲生前穿过的那副银色铠甲。
冰冷的甲胄贴在身上,我感觉父亲的力量,正源源不断地涌入我的身体。
兄弟们!我拔出长枪,指向京城的方向,赵康未灭,冤魂不雪!随我,杀!
杀!杀!杀!
李叔在禁军中作为内应,不断地将赵康的突围方向传递出来。
我利用对京城地形的绝对熟悉,和对赵康用兵习惯的深入了解,设下了层层埋伏。
我将最终的决战地点,选在了我们林家军曾经的练兵场。
那是一片开阔的荒地。
我们曾在这里流血流汗,也曾在这里欢声笑语。
今天,我要用赵康的血,来祭奠这片土地,祭奠我死去的父亲和弟兄们。
当赵康带着残兵败将,浑身浴血地冲到这里时,他看到了我。
看到了我身后,那支虽然衣衫褴褛,但军容严整、杀气冲天的林家军。
新仇旧恨,在此一并清算。
林惊蛰!赵康的眼睛血红,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逃。
赵康。我催马向前,长枪直指他的咽喉,拿命来!
我与赵康,两个代表着两代军人荣耀与罪恶的身影,在这片宿命的土地上,展开了最后的对决。
10
赵康的武功确实高强,枪法大开大合,充满了沙场的血腥与霸道。
我一度被他压制得节节败退,虎口都被震裂了。
但他老了。
而我,正值巅峰。
我的身体里,燃烧着三百七十一口人的仇恨和不屈的信念。
你父亲当年,就是这么死在我的计谋之下!赵康一边攻击,一边试图用言语扰乱我的心神,他到死都以为我是他的好兄弟!
你错了。我挡开他势大力沉的一枪,声音冰冷,我父亲到死,都看不起你这种只知钻营、毫无军人风骨的败类!
我抓住他一个换气的破绽,枪出如龙。
我的枪法,是我父亲毕生心血的结晶,至刚至阳,一往无前。
赵康想要格挡,但已经来不及了。
长枪撕裂了他的铠甲,穿透了他的心脏。
鲜血顺着枪杆,一滴一滴,落在干涸的土地上。
他低头看着胸口的枪尖,脸上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三年……当狗……是什么滋味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问道。
我凑到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告诉他:
是为了今天,能亲手把你这样的畜生,送进地狱。
他的瞳孔骤然放大,最后一丝生机,彻底消散。
叛乱平息。
赵家被满门抄斩,所有党羽被连根拔起,朝堂为之一清。
皇帝下旨,为林家平反昭雪,恢复我忠勇将军府的爵位,并想重用于我,让我执掌禁军。
我拒绝了。
金銮殿上,我脱下铠甲,换回孝服,呈上兵符。
陛下,臣报仇雪恨,心愿已了。这三年的经历,让臣看透了朝堂的黑暗与人心之险恶。臣,无意仕途。
皇帝沉默了良久,最终叹了口气,答应了我。
我为林家三百七十一口人,在京郊立了衣冠冢。
我跪在墓前,将那件我穿了三年的、肮脏不堪、代表着疯癫与屈辱的破烂衣服,扔进了火盆。
火焰升腾,将所有的过去,都焚烧殆尽。
李叔选择留在京城,他要为林家守护祠堂,守着他与我父亲的兄弟情义。
我向皇帝,讨了最后一个恩典。
我带走了苏烟。
她从将军府那座华丽的牢笼里走了出来,站在我的面前。
我们相视一笑,没有多余的话。
所有的血海深仇,所有的痛苦挣扎,都在这一刻,化作了尘埃。
11
我在京郊为家人守孝。
一间茅草屋,一片荒芜的田地,远离了京城的喧嚣与血腥。
安远侯等人先后前来拜访,言语之间,多有拉拢之意。
赵康倒台,朝堂之上出现了巨大的权力真空,新的斗争已经悄然开始。
他们希望我这杆枪能为他们所用。
我一一婉言回绝。
侯爷,惊蛰已是心死之人,只想为家人守孝终老。
我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们也便不再强求。
苏烟一直陪在我身边。
她没有了往日的冰冷与决绝,像一朵被雨水洗净的白茶花,安静而温婉。
我们之间的关系,从生死与共的盟友,渐渐变得更加亲近和复杂。
她会为我做饭,为我缝补衣服。
我会在她做噩梦时,为她点亮一盏灯。
但复仇的后遗症,远比我想象的要严重。
我时常会在午夜惊醒,大汗淋漓。
梦里,我依旧被套着项圈,跪在地上学狗叫,周围是赵构张狂的笑声。
每当这时,苏烟会默默地握住我的手,用她手心的温度告诉我:惊蛰,一切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但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屈辱和伤痛,却需要更长的时间来疗愈。
朝堂之上,因为赵康的倒台,几大势力斗得不可开交。
我看着这一切,感到无比庆幸自己的选择。
那个巨大的名利场,进去容易,想干干净净地出来,太难了。
李叔时常会骑着马,从城里来看我。
他会带来一些京城的消息,但更多的时候,是带来一些家常的酱肉和点心,像一个真正的长辈,陪我喝两杯薄酒。
我开始教附近村里的孩童读书、练一些强身健体的粗浅功夫。
我不再是那个背负血海深仇的复仇者,也不是那个名动京城的少年将军。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乡间教书先生,林惊蛰。
我逐渐从复含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找回了作为人的平静。
终于有一天,我对着水盆里自己的倒影,看到的,不再是一张疯癫、扭曲、充满仇恨的脸。
那是一张平静的,带着一丝沧桑,却又透着安然的脸。
我终于,可以和自己和解了。
12
一年后,江南,水乡。
我和苏烟在这里定居,开了一家小小的武馆,兼着一间私塾。
我不再是将军之子林惊蛰,她也不再是御史之女苏烟。
我们只是普通的林先生和林夫人。
武馆的生意不好不坏,私塾里有十几个蒙童,日子过得平淡而安宁。
一个下着细雨的午后,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是伤,但眼神却异常倔强狠厉的少年,冲进了我们的武馆。
他大概十五六岁的年纪,手里拿着一根木棍,高声喊着要踢馆。
看着他,我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那个家破人亡,流落街头,心中只有仇恨的自己。
武馆里的几个弟子要上前,被我拦住了。
我没有和他动手。
我走到他面前,请他进屋,让苏烟为他端上了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
少年很警惕,但最终还是抵不过饥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我坐在他对面,静静地看着他。
等他吃完,我问他:学武是为了什么
他抬起头,用那双像狼一样的眼睛盯着我,咬着牙说:为了报仇。
你的仇人是谁
山上的匪寇!他们杀了我全家!
我点了点头。
我告诉他:武功,可以用来报仇。
但报仇之后呢你有没有想过,你要如何用它来守护,和生活
少年愣住了。
我收下了这个少年,作为我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亲传弟子。
我教他武功,教他读书,教他明辨是非。
我希望他能比我更早地明白,仇恨是地狱,而人生,应该走向光明。
雨停了。
阳光穿过湿润的云层,照进了小小的武馆庭院。
我看到苏烟正在院子里侍弄她新栽种的花草,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
她回头看我,阳光洒在她的发梢,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我知道,我的复仇,早已结束了。
但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