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血字族谱
腊月二十八,我,凌焱,拖着行李箱回到了阔别五年的老家——一个藏在深山坳里,地图上都懒得标注的小村落,栖霞坳。
村子比我记忆中更显沉寂。青壮年几乎都外出谋生,只剩下些恋旧的老人守着老屋和田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被时光遗忘的陈旧气息。
我家的老宅在村子最东头,背靠着一座常年云雾缭绕的小山包,村里人称之为后山。爷爷凌茂才一个人守着他那点菜园子和一屋子老物件,过年了也不愿跟我去城里。
焱娃子回来啦好好好,屋里坐,外头冷。爷爷见到我,浑浊的眼睛里多了点光彩,忙不迭地给我拍打身上的寒气。
晚饭是简单的家常菜,爷孙俩对坐,话题无非是工作怎么样,城里生活好不好,催没找对象之类的老生常谈。吃完饭,爷爷收拾碗筷,我则在屋里闲逛,目光落在了堂屋香案上那本厚厚的、用蓝布包着的族谱上。
闲着也是闲着,我心血来潮地想翻翻族谱,看看祖上是不是出过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族谱用的是宣纸,毛笔字工整有力,记录着凌家十几代人的生卒年月、婚配嫁娶。前面的内容中规中矩,直到我翻到最后一页。
那一页的纸张明显比前面的新一些,像是后来加订上去的。上面没有记录任何先人的名讳,只有一行用暗红色、仿佛干涸血迹书写的繁体字,笔迹潦草甚至有些狰狞:
**嚴禁以任何血食、飯餿投餵後山槐樹!切記!切記!!!**
三个巨大的感叹号,触目惊心。
我心头一跳,抬头问刚从厨房出来的爷爷:爷爷,这族谱后面写的什么啊后山槐树不能喂什么意思
爷爷闻言,脸色倏地一变,几步冲过来,几乎是抢一般从我手中夺过族谱,小心翼翼地合上,放回香案原处,还用袖子拂了拂并不存在的灰尘。
小孩子家问那么多做啥子老祖宗定的规矩,记着就行了!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严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不是,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一棵树而已,喂了能咋的它还能成精不成我哭笑不得,觉得这规矩荒唐又迷信。
闭嘴!爷爷猛地呵斥我,脸色发青,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槐树……那槐树邪性得很!你莫要瞎搞,出了事,谁都保不住你!
见爷爷反应如此激烈,我只好暂时按下好奇心,嘴上敷衍着:行了行了,知道了,不喂就不喂呗。
但心里那点逆反心理和都市生活培养出的唯物主义优越感却被彻底勾了起来。一棵树邪性还能比甲方爸爸更邪性我倒要看看,它能怎么着。
夜里,山风刮得呼呼作响,老旧的木窗棂时不时发出轻微的磕碰声。我躺在小时候睡的雕花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那行血字,怎么也睡不着。
2
剩饭与敲窗声
第二天是腊月二十九,村里渐渐有了点年味,零星响起鞭炮声。爷爷忙着准备祭祖的东西,写春联,我也帮着打下手,但族谱和槐树的事,像根刺一样扎在我心里。
下午,我借口散步,绕到了老宅后头,爬上了那个所谓的后山。
山包不大,树木却格外茂密,尤其是靠近山顶的地方,一棵巨大的槐树独自矗立,枝桠虬结如龙,即使在万物萧瑟的冬季,它的树冠依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墨绿色,仿佛吸纳了周围所有的生机。
树干的直径估摸着两个成年人都合抱不过来,树皮粗糙皲裂,形成各种难以言喻的纹路,看久了竟让人觉得有些头晕目眩。树周围异常干净,连片落叶都没有,仿佛有个无形的罩子把它和周围环境隔开了。
这就是那棵不能喂的槐树除了格外粗壮古老些,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嘛。
晚饭后,我主动收拾了碗筷,看着锅里剩下的一点米饭和菜汤,爷爷的警告和那行血字再次浮现在脑海。但同时,一个荒谬又大胆的念头也冒了出来:就喂一次,能怎样难道它真能跳起来打我不成
一种混合着叛逆、好奇和作死心理的情绪驱使着我。我趁爷爷在屋里看戏曲节目,悄悄把那些剩饭剩菜倒进一个破碗里,端着它溜出了后门。
夜色浓重,没有月亮,只有零星几颗星子撒下微弱的光。山风比昨晚更大,吹得四周的树木簌簌作响,像是无数人在暗中低语。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后山,来到那棵大槐树下。离得近了,更能感觉到它的庞大和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树影在风中摇晃,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我的心跳莫名加速,手心里沁出了汗。深吸一口气,我快速地把破碗里的残羹剩饭倒在了槐树粗大的树根旁,嘴里还下意识地嘀咕了一句:呐,给你吃的,别客气。
做完这一切,我像是完成了某种恶作剧,又带着一丝心虚,转身就往回跑。一路冲回老宅,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心脏砰砰直跳,也不知道是跑的还是吓的。
爷爷已经睡下了。我洗漱完,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玩手机,试图用网络世界冲淡刚才那点荒谬的紧张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快到午夜十二点。
就在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
咚…咚…咚…
一阵清晰而有节奏的敲击声,突然传入耳中。
不是风吹窗户的声音,那声音更沉、更钝,带着明确的意图。
我瞬间清醒,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声音来自……窗外。
我的房间在二楼,窗外就是后山的方向。
咚…咚…咚…
敲击声持续着,不紧不慢,固执地响着。
谁爷爷不可能。邻居更不可能,最近的邻居也在百米开外。
我头皮一阵发麻,心脏骤然缩紧。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咬咬牙,轻手轻脚地爬下床,踮着脚尖,一点点挪到窗边。老式的木制窗户,贴着模糊的玻璃纸,看不清外面的情形。
敲击声停了。
外面一片死寂,只有风声。
我咽了口唾沫,手指颤抖着,一点点推开窗户的一条缝隙,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窗外,夜色如墨。
借着屋里透出的微光和稀疏的星光,我看到——
窗外空无一人。
只有远处后山的轮廓在黑暗中沉默着。
我松了口气,看来是自己吓自己,可能是风吹动了什么树枝……
然而,就在我准备关窗的刹那,我的目光无意中向下扫去。
只见窗台下,紧贴着墙壁的地方,一根婴儿手臂粗细、颜色深暗、顶端分着叉的……槐树枝桠,正静静地悬在那里。
枝桠的顶端,还沾着几点晚上我倒掉的米饭粒和油渍。
它刚刚……就是用这个敲我的窗!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了。
就在这时,那根静止的槐树枝桠,仿佛有生命般,极其轻微地、优雅地上下晃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阵低沉、沙哑、摩擦般的声音,直接在我脑海里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饥饿感和……满意感
好…吃…
还…要…
3
全村恐慌
啊——!!!
我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猛地向后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在地。心脏疯狂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膛。
幻觉!一定是幻觉!树怎么会说话!还敲窗!
我连滚带爬地冲过去,砰地一声死死关上窗户,拉上窗帘,整个人缩在墙角,浑身不受控制地发抖。
那低沉沙哑的声音,仿佛还在我脑海里回荡。
好吃…还要…
冰冷,饥饿,带着一种非人的质感。
这不是幻觉!
窗外没有任何声音再传来,那根槐树枝桠似乎也缩了回去。但那种被什么东西盯上的毛骨悚然的感觉,却挥之不去。
我一夜无眠,瞪大眼睛直到天亮。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能让我惊跳起来。
第二天,除夕。
我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下楼,爷爷正在贴福字,看到我的样子吓了一跳:焱娃子,你咋了脸色这么难看,没睡好
我张了张嘴,想把昨晚恐怖的经历说出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怎么说说那棵槐树敲我窗跟我要吃的爷爷肯定会觉得我疯了,或者更严厉地斥责我。
没…没事,可能认床。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干涩。
爷爷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没再多问。
整个白天我都心神不宁,时不时透过窗户缝隙往后山看。那棵槐树静静地立在那里,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但我却觉得它那墨绿色的树冠里,仿佛藏着一双冰冷的眼睛,正时刻注视着我家的方向。
下午,我开始帮忙准备年夜饭,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村里偶尔传来鞭炮声和孩子嬉闹声,年的气氛似乎冲淡了一些夜里的恐惧。
然而,这种虚假的平静,在傍晚时分被彻底打破。
先是隔壁家的钟婶慌慌张张地跑来我家,脸色煞白:凌叔,不好了!我家养的十几只鸡……全、全死了!
爷爷一愣:咋死的闹鸡瘟了
不像啊!钟婶带着哭腔,一点伤都没有,就是……就是浑身的血好像都被抽干了!瘪瘪的,吓死个人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没过多久,村西头的伍家婆婆也拄着拐杖来了,声音颤抖:茂才哥,出怪事了!我儿媳妇昨晚放在灶台上的一大碗猪血旺,今天早上起来一看,只剩个空碗,碗沿上……碗沿上沾着些泥印子,看着像……像树叶子揉碎了似的!
接着,又陆续有村民跑来,说的都是类似的事情——
家畜莫名失血死亡。
准备的血豆腐、猪血肠等年货不翼而飞。
有人甚至声称半夜听到后山方向传来奇怪的、像是无数树叶摩挲的沙沙声,还有低低的、类似叹息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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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慌像瘟疫一样在小小的栖霞坳蔓延开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后山那棵巨大的槐树。
老人们脸色凝重,窃窃私语,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是它……肯定是它……
饿了……它又饿了……
不是早就禁了吗谁又去招惹它了!
我站在爷爷身后,手脚冰凉,冷汗浸湿了内衣。是我……是我昨晚那碗剩饭!它说了好吃,还要……然后,这些东西就……
爷爷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炬地盯着我,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穿透我的灵魂。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把我拖进里屋,关上了门。
说!是不是你!爷爷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巨大的愤怒和恐惧,你昨天是不是给那东西投食了!
面对爷爷的逼视和外面村民的恐慌,我再也无法隐瞒,脸色惨白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我……我就倒了一点剩饭……
你个孽障!!爷爷气得浑身发抖,扬起手想打我,最终又无力地垂下,脸上瞬间苍老了十岁,颓然道,完了……这下完了……‘开荤’了……它尝到味了,就不会再满足于那点残羹剩饭了……
爷爷,那到底是什么那槐树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抓住爷爷的胳膊,急切地追问,巨大的恐惧和负罪感几乎将我淹没。
爷爷深吸一口气,眼神望向窗外后山的方向,充满了深深的忌惮,缓缓开口:那不是什么槐树精……那东西,比精怪更邪门!老一辈传下来的说法,它叫‘魇槐’,是靠吸食生灵血气存在的凶物!咱们凌家祖上,不知哪一代惹上了它,达成了某种契约,把它困在后山,靠家族香火和偶尔的‘素祭’安抚它,严令禁止任何人用血食甚至沾了荤腥的东西喂它,就是怕它‘开荤’,唤醒真正的凶性!
一旦它尝到了血食的滋味,就会越来越贪婪,最开始是牲畜,然后……爷爷的声音顿住了,眼里闪过极致的恐惧。
我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然后……是什么
爷爷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然后,就是人。
4
守夜
爷爷的话像一把冰锥,狠狠刺进我的心脏,冻僵了我的四肢百骸。
人……它的目标,最终会是人!
外面的恐慌议论声越来越大,甚至夹杂着孩子的哭声。除夕之夜,本该团圆喜庆的时刻,栖霞坳却被巨大的恐惧笼罩。
那……那现在怎么办我六神无主,声音带着哭腔。巨大的负罪感压得我喘不过气,全村都可能因为我的愚蠢行为而陷入危险。
爷爷沉默了片刻,浑浊的眼睛里挣扎着恐惧和一种沉重的责任感。他猛地一跺脚:没办法了!只能按老祖宗留下的最后法子试试了!
他转身走到堂屋香案最底下那个锁着的抽屉前,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黄铜钥匙,颤抖着打开了抽屉。
里面没有多少东西,只放着一盏古旧的油灯。灯盏是青铜材质,造型古朴,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无法辨认的符文。灯盏里没有灯油,只有一小截暗红色的、像是用什么油脂凝固而成的灯芯。
爷爷极其小心地捧出那盏油灯,仿佛捧着什么绝世珍宝,又或是极度危险的东西。
这是‘镇魇灯’。爷爷的声音低沉而肃穆,老祖宗传下来的,说是能用它暂时安抚甚至逼退那东西。但每用一次,代价极大……
什么代价我急忙问。
爷爷摇摇头,没有明说,只是眼神更加晦暗:顾不了那么多了!能不能熬过今晚都难说!
他让我找来家里最好的一瓶菜籽油,小心翼翼地倒入灯盏,刚好淹没过那截暗红色的灯芯。然后,他拿出三炷特制的、颜色深黑的香,点燃后插在香炉里,烟雾缭绕,散发出一种奇异的、略带辛辣的香气。
今晚,谁都不能睡!爷爷表情前所未有的严峻,所有人,集中到祠堂去!男人守在外围,女人孩子待在里头!你,跟我守着这盏灯!灯在人在,灯灭……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消息很快传遍全村。这个时候,没人敢质疑老一辈的决定,尤其是涉及那棵邪门的槐树。村民们扶老携幼,脸上带着惊恐和茫然,陆续聚集到了村子中央的凌家祠堂。
祠堂里点起了许多蜡烛和油灯,但光线依然昏暗,巨大的祖先牌位在跳动的光影中显得沉默而肃穆。孩子们吓得不敢哭闹,女人们紧紧搂着孩子,男人们则拿着锄头、柴刀等家伙,面色紧张地守在祠堂门口和窗户边。
我和爷爷坐在祠堂最里面的供桌旁,那盏镇魇灯就放在桌上。爷爷让我用身体护着灯,防止被风吹灭,他自己则盘腿坐在旁边,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念诵某种古老的咒文。
时间在极度压抑和紧张的气氛中缓慢流逝。
外面的风声似乎小了一些,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却越来越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中积蓄力量,虎视眈眈。
祠堂里鸦雀无声,只能听到人们粗重的呼吸声和蜡烛燃烧的噼啪声。
突然——
沙沙沙……沙沙沙……
一阵极其密集的、像是无数叶片高速摩擦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由远及近,迅速将整个祠堂包围!
来了!有人失声惊叫。
祠堂里的光线猛地暗了下来,仿佛被无形的阴影吞噬。冰冷的寒意渗透进来,刺入骨髓。
嘭!嘭!嘭!
祠堂的门窗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外面疯狂地撞击、拍打!不是风吹,那力量大得惊人,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
啊——!祠堂里响起一片尖叫,人们惊恐地缩成一团。
守门的男人们吓得脸色发白,死死用身体顶住门窗。
供桌上的那盏镇魇灯,火苗开始剧烈地摇曳、缩小,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灯盏上的那些符文,却隐隐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流光。
爷爷猛地睁开眼睛,额头上青筋暴起,大吼一声:稳住!护住灯!
他咬破自己的中指,挤出一滴鲜血,滴入灯盏之中。
嗤——
鲜血融入灯油,那原本即将熄灭的火苗猛地向上窜起一尺高,颜色变得有些发青,光芒大盛,暂时驱散了靠近的寒意。门窗的撞击声也随之减弱了一些。
但爷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晃了一下。
爷爷!我惊呼。
没事……守住……他喘着粗气,眼神却异常坚定。
然而,外面的那东西似乎被激怒了。
撞击声停了。
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更加强烈。
紧接着,一种低沉、沙哑、仿佛无数人重叠在一起的呻吟声,丝丝缕缕地钻进祠堂,钻进每个人的脑海:
饿……
血……
给我……
这声音带着极强的蛊惑力和精神冲击,祠堂里一些意志薄弱的人眼神开始变得迷茫呆滞,甚至有人晃晃悠悠地想要站起来走向门口!
捂住耳朵!别听!爷爷声嘶力竭地大喊。
我也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赶紧甩了甩头,拼命护住油灯。灯焰再次开始不稳定地晃动。
就在这时,我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到了一幕让我永生难忘的景象——
无数根漆黑如墨、粗细不一的槐树枝桠,如同活过来的触手巨蟒,从后山的方向蔓延而来,爬满了祠堂的外墙、屋顶!它们扭曲、蠕动,贪婪地探寻着缝隙,试图钻进来!
整个祠堂,几乎被槐树的枝桠彻底包裹了!
我们就像被一个巨大的、活着的树笼困在了中间!
绝望的气氛弥漫开来。
镇魇灯的灯焰再次明灭不定,爷爷又吐了一口血,气息萎靡下去。代价……原来是用血和生命精气来维持吗
眼看灯焰越来越弱,外面的枝桠已经有一些细小的须根从门缝、瓦缝中钻了进来,如同灵敏的毒蛇,探向最近的人……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爷爷耗尽生命,看着全村人……
情急之下,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决断力,或者说是一种破罐破摔的冲动——既然是我惹的祸,那就由我来承担!
我学着爷爷的样子,猛地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将涌出的鲜血滴向那盏镇魇灯!
焱娃子!别!爷爷惊骇欲绝,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
我的血滴入灯油。
嗤——!
灯焰再次暴涨!但这一次,火焰的颜色不再是青色,而是变成了一种极其诡异的、近乎于黑色的幽暗之光!
光芒所及之处,那些刚刚钻进来的细小须根如同被烈火灼烧,瞬间焦黑缩回!包裹着祠堂的巨大枝桠网络也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向后收缩了一大截!
整个祠堂的压力骤然一轻。
然而,与此同时,我感觉到一股冰冷、贪婪、庞大无比的意识,猛地锁定了我!通过那盏灯,通过我的血!
那意识仿佛在说:找到了……更美味的……
镇魇灯黑色的火焰稳定地燃烧着,暂时护住了祠堂。但我知道,麻烦大了。
我好像……把它吸引过来了。
5
槐树之心
后半夜,在镇魇灯那诡异黑色火焰的守护下,祠堂外的枝桠和低语声渐渐退去,最终恢复了死寂。
但没人敢放松警惕,也没人能睡着。所有人都惊魂未定地等待着天亮。
爷爷看着我,眼神极其复杂,有担忧,有后悔,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惊疑。他给我的手指简单包扎了一下,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天蒙蒙亮时,确认外面彻底没了动静,人们才战战兢兢地打开祠堂门。
门外,景象令人头皮发麻。地上、墙上、屋顶上,布满了一道道湿滑粘腻的、如同蚯蚓爬过般的深绿色痕迹,散发着淡淡的土腥和腐败混合的气味。那是槐树枝桠留下的印记。
村民们看着我爷爷,又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一种无声的质问。他们匆匆离开祠堂,各自回家紧闭门户,这个年,注定是过不好了。
回到老宅,爷爷疲惫地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语。
爷爷,那灯……我忍不住开口。
那灯,认了你的血了。爷爷声音沙哑,或者说,那东西,盯上你的血了。镇魇灯本是用凌家世代传承的守护之血催动,能克制它。但你的血……好像有些不一样,似乎……更对它胃口爷爷的语气里也充满了不确定和困惑。
我愣住了。我的血不一样我能有什么不一样普通社畜一个,体检除了亚健康啥毛病没有。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爷爷摇摇头,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它尝到了甜头,昨晚没得手,绝不会善罢甘休。镇魇灯的能量有限,我的血支撑不了多久,你的血……虽然效果奇特,但恐怕更会激起它的贪欲。我们必须想办法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怎么彻底解决我急忙问。既然是我的锅,我必须负责。
爷爷沉吟了片刻,眼神望向远方,仿佛在回忆极其久远的事情:老祖宗好像提过……真正的解决之道,不在抵抗,而在其‘根源’。
根源
嗯。爷爷点点头,传说,这魇槐之所以邪性难除,是因为它的核心,藏着一颗‘槐树之心’。那既是它力量的源泉,也可能是它的弱点。如果能找到并摧毁那颗‘心’,或许就能真正消灭它。
槐树之心在哪里我看到了希望。
不知道。爷爷的回答让我瞬间泄气,可能深埋地下,可能藏在树身某处……甚至可能,它根本就不以实体的形式存在。这只是个流传下来的模糊说法,从没人见过,更没人试过。
爷爷看着我,眼神沉重:焱娃子,我知道你害怕,也内疚。但这件事,因你而起,或许……也需要你了结。凌家世代守护这个秘密,压抑这东西,也许到了你这一代,是时候做个了断了。但这太危险了,几乎是送死……
我沉默了。害怕吗当然害怕,昨晚的经历足够我做一辈子噩梦。但一想到全村人可能因我而遭殃,内疚和责任感就压过了恐惧。
我去。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告诉我该怎么做,爷爷。
爷爷看着我,良久,重重拍了拍我的肩膀,眼圈有些发红:好孩子……凌家的种!准备一下,白天它相对安静,但也要快。我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
爷爷告诉我,魇槐的根系可能遍布整个后山,但其核心最有可能在主树干附近。他给了我一把磨得锃亮的柴刀,刀身上刻着一些简单的辟邪纹路,是祖上传下来的辟邪刀,又给我戴上了一枚用鸡血石雕刻的护身符,据说能宁神静气,抵御一定的邪祟侵蚀。
记住,找不到就立刻回来!安全第一!爷爷千叮万嘱。
正月初一,本该走亲拜年的日子,我却握紧柴刀,再次踏上了通往后山的路。
白天的后山,依然寂静得可怕。鸟兽绝迹,甚至连虫子鸣叫都听不到。只有我的脚步声和心跳声清晰可闻。
越靠近那棵巨槐,空气中的压抑感就越强。周围的树木都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萎靡状态,仿佛生机都被那棵魇槐掠夺了。
巨大的槐树静静矗立,墨绿色的树冠遮天蔽日,投下大片浓重的阴影。树干上那些扭曲的纹路,此刻在我眼中,更像是一张张痛苦挣扎的人脸。
我从哪里开始找树洞地下
我绕着巨大的树干仔细探查。树皮坚硬如铁,我用柴刀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听起来是实心的。
地面树根盘结,我小心翼翼地清理开地面的枯枝败叶和泥土,试图找到通往地下的入口或异常之处。
一无所获。
时间一点点过去,我心急如焚。每多待一秒,危险就增加一分。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我的目光被树干底部一处异常吸引住了。
那里有一片树皮的颜色格外深暗,近乎黑色,形状隐约像一只闭合的眼睛。周围缠绕的树根也呈现出一种向内螺旋的诡异图案。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触摸那片深暗的树皮。
指尖传来的触感并非坚硬粗糙,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冰冷和柔软,甚至带着极其微弱的搏动感!
就像……触摸一颗沉睡的心脏!
我吓得猛地缩回手。
就是这里!这里面一定有东西!
不再犹豫,我举起柴刀,用尽全力,朝着那片异常的区域狠狠砍去!
铛!
火星四溅!柴刀像是砍在了最坚硬的岩石上,巨大的反震力让我虎口发麻,柴刀差点脱手!
而那片树皮,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印!
好硬!
我不信邪,又连续砍了好几下,结果都一样,根本无法破开防御!
反而因为我的攻击,整棵槐树似乎被惊动了!
沙沙沙……
头顶的枝叶无风自动,剧烈摇晃起来,发出令人心悸的摩擦声。一股冰冷的、充满恶意的意识再次锁定了我,比昨晚在祠堂感受到的更加清晰和暴戾!
地面开始轻微震动,我脚下的几条树根猛地蠕动起来,如同苏醒的巨蟒,朝我的脚踝缠绕过来!
不好!
我惊骇后退,险之又险地躲开缠绕,转身就想跑。
但已经晚了。
无数粗细不一的枝桠从树上垂下、从地面升起,瞬间在我周围交织成一个巨大的囚笼,彻底封死了我的退路!
光线变得昏暗,我被困在了槐树枝桠构成的牢笼之中。
那低沉沙哑的声音直接在我脑海响起,充满了愤怒和贪婪:
虫子……竟敢觊觎吾之心……
你的血……很特别……成为吾的养分吧!
冰冷的枝桠从四面八方朝我刺来,如同无数支长矛,要将我穿透!
我挥舞柴刀拼命格挡,砍断了几根细小的枝桠,但更多的枝桠源源不断涌来。柴刀上的辟邪纹路闪烁微光,让它们略有忌惮,但根本无法抵挡这狂潮般的攻击。
很快,我的手臂、大腿被划出好几道血口,鲜血渗出。闻到血腥味,那些枝桠更加疯狂了!
护身符散发出的微弱暖意,在这冰冷的恶意冲击下,如同风中残烛。
绝望再次笼罩了我。我要死在这里了吗因为自己的好奇和愚蠢……
就在我力竭之际,被我砍了数刀的那片深暗树皮处,因为刚才的震动和我的攻击,竟然微微裂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之中,并非木质,而是透出一抹幽暗的、仿佛心脏般跳动着的……深绿色光芒!
槐树之心!它真的存在!就在那里!
但我根本够不到!而且我现在自身难保!
怎么办!怎么办!
6
血契与新生
死亡的阴影迫近。枝桠的围攻越来越猛烈,我的活动空间被压缩得极小,身上添了更多伤口,鲜血滴落在地上,迅速被贪婪的树根吸收。
那槐树似乎很享受我的挣扎和恐惧,发出的沙沙声仿佛带着残忍的愉悦。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力量飞速流逝。柴刀越来越沉重,几乎挥不动。
难道真的到此为止了吗
不!我不能死!更不能让这东西继续害人!
强烈的求生欲和愤怒让我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我猛地向前一扑,不是为了躲避,而是主动扑向那片裂开缝隙的树皮!扑向那幽绿光芒的来源!
同时,我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既然我的血你那么喜欢,那就给你吃个够!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握着柴刀的手狠狠按向那道裂缝!手掌被锋利的柴刀和粗糙的树皮割得血肉模糊,鲜血瞬间涌出,浸入了裂缝之中!
呃啊——!我发出痛苦的嘶吼。
嗤嗤嗤!
我的血液接触到那幽绿光芒的瞬间,异变陡生!
想象中槐树吞噬我血液的场景没有出现。那幽绿色的光芒接触到我的鲜血,仿佛遇到了克星,发出了剧烈的、如同腐蚀般的声响!光芒急速闪烁,明灭不定!
呜——!!!
整棵槐树猛地剧烈震颤起来,发出的不再是沙沙声,而是一种凄厉尖锐、仿佛能刺破耳膜的嚎叫!那声音里充满了痛苦、愤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
缠绕攻击我的枝桠如同触电般猛地缩回,疯狂地抽动、挥舞,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裂缝中,那幽绿色的光芒与我的血液交织、对抗、融合……我的意识被一股庞大的、混乱的、充满负面情绪的信息流冲击着——饥饿、贪婪、愤怒、孤独、还有漫长岁月积累下的无尽黑暗……
但同时,我也感觉到,某种更深层次的、冰冷而古老的意识,正在通过我的血液,与我建立一种诡异的联系……
我眼前发黑,几乎昏厥。但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凭借最后一丝意念,疯狂地想着:停止!毁掉!消失!
我不知道这有没有用,这只是绝望下的本能挣扎。
然后,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
不知过了多久,我悠悠醒转。
发现自己躺在老宅自己的床上,窗外天光大亮,已经是白天了。爷爷趴在床边睡着了,眼圈深陷,面容憔悴。
我稍微一动,全身剧痛,尤其是右手,裹着厚厚的纱布。
爷爷立刻惊醒,看到我醒了,激动得老泪纵横:焱娃子!你醒了!太好了!吓死爷爷了!
爷爷……我……我声音沙哑干涩,后来……怎么了
爷爷扶我喝水,心有余悸地讲述起来。
昨天快到傍晚,我迟迟未归,爷爷心急如焚,召集了几个胆大的村民拿着家伙准备上山找我。刚到山脚,就听到后山传来一声极其凄厉可怕的嚎叫,然后地动山摇了一下,接着就没了声息。
他们壮着胆子上山,发现那棵槐树所有的枝桠都无力地垂落下来,树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枯黄!整个后山那种阴森压抑的感觉也消散了大半。
他们在一堆枯萎的枝桠中间找到了昏迷不醒、浑身是血的我,以及……我紧紧握在手里的东西。
爷爷从床头拿起一个东西递给我。
那是一个约莫鸡蛋大小、不规则形状的晶体,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蕴藏着星空的墨绿色,触手冰凉,内部似乎有极细微的光点在缓缓流动。它不再散发邪恶的气息,反而有一种沉静、古老的感觉。
这是……我惊讶地看着它。
我们找到你的时候,它就躺在你手边,是从那槐树裂缝里掉出来的。爷爷眼神复杂地看着这颗晶体,我们把你抬回来后,村里懂些老话的老人说,这很可能就是那‘槐树之心’……但好像,里面的邪性能量被你……你的血给净化掉了
净化我回想起昏迷前那如同腐蚀般的声响和槐树的惨嚎。是我的血的作用我的血到底怎么了
那棵槐树呢我急忙问。
死了……或者说,枯萎了。爷爷说,我们去看过,主干都开裂了,毫无生机,就是一截枯木了。村里的牲畜再没出过事,那些诡异的声音也消失了。
危机……解除了
我握着那颗冰冷的槐树之心,感受着它内部细微的能量流动,心情复杂。除掉了凶物,本是好事,但我身体的异常和这颗神秘的晶体,却留下了新的谜团。
我的血,为什么能克制甚至净化那棵魇槐爷爷看我的眼神里,那丝惊疑似乎并未完全散去。
这颗槐树之心,现在又算什么
……
过完年,我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后,准备回城工作了。村里的生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甚至比以往更有生机,后山的植被也开始慢慢恢复。
临行前,爷爷把我叫到一边,塞给我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正是那颗槐树之心。
拿着吧,孩子。它既然因你而现世,或许与你有一段缘法。是福是祸,爷爷也看不清了。自己在外面,万事小心。爷爷语重心长。
我点点头,将晶体小心收好。
回城的火车上,我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恍如隔世。
口袋里,那颗墨绿色的晶体贴着我的皮肤,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
偶尔,在极安静的时候,我仿佛能听到一个极其微弱、不再饥饿贪婪、而是带着些许茫然和依赖的意念,直接在我脑海深处响起:
饿……
要……能量……
这一次,不再是恐怖,反而像是一只被驯服后,小心翼翼讨食的……宠物
我叹了口气,拿出背包里准备路上吃的水煮蛋,剥开蛋壳,将蛋白掰下一小块,放在晶体旁边。
只见那小块蛋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失去光泽,仿佛里面的能量被瞬间吸走。而晶体内部的微光,似乎稍微亮了一丝丝。
……还要……那意念似乎满足了一点,又带着新的期待。
我看着这颗需要喂食的晶体,哭笑不得。
得,惹上的麻烦是解决了,但这好像……又捡了个祖宗
未来的路,看来并不会平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