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镇的街面比望溪镇宽,雪化后泥泞更少些,路边的铺子大多开着门,飘出包子的香气、布料的皂角味,还有药铺特有的苦涩气。肖明攥着背后的锈铁刀,脚步放得轻了些——他怕刀身撞在腿上的声音太响,惹得旁人看他的眼神更怪。
回春堂在镇子东头,门楣上挂着块发黑的木匾,“回春堂”三个字刻得方正,门口摆着两盆冻得只剩枯枝的月季。肖明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伸手拍了拍身上的泥,又把怀里的油纸包按了按——里面还剩两块干饼,得省着吃,便深吸一口气,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药铺里暖烘烘的,弥漫着当归、甘草的味道。柜台后坐着个穿藏青长衫的中年男人,留着山羊胡,正低头碾药,听到动静抬起头,眼神温和:“小伙子,抓药还是问诊?”
“我……我是来问,您这儿还需要人帮忙吗?”肖明的声音有点发紧,他把后背的铁刀往身后挪了挪,“望溪镇的张老汉说您这儿可能缺人劈柴、扫院子,我……我力气还行,能吃苦。”
中年男人放下手里的药碾子,上下打量了肖明一番——破洞的布鞋、打补丁的武袍,脸上还有没消的淤青,唯有手里攥着的刀虽锈,却看得出来被攥得很用心。他笑了笑,起身走到肖明身边:“张老汉是我远房表叔,他昨天托人带信说过你。我姓李,你叫我李掌柜就行。”
肖明赶紧点头:“李掌柜好!我叫肖明,我什么活都能干,劈柴、挑水、扫院子,您让我让什么我就让什么,给口饭吃就行,不用工钱。”
“工钱还是要给的,”李掌柜拍了拍他的肩膀,指尖触到肖明胳膊上的疤,顿了顿,“后院有间柴房,你先住下,晚点我让伙计给你拿床厚点的被子。现在你先把院子里的雪扫了,再劈一捆柴,行不?”
肖明眼睛一下子亮了,忙不迭点头:“行!谢谢您李掌柜!我现在就去!”
他转身就往后院跑,脚步轻快了不少,连腿上的疼都忘了。后院不大,堆着几捆干柴,墙角有个劈柴用的石墩子,旁边放着一把缺了口的斧头。肖明放下锈铁刀,拿起斧头试了试重量——比他的铁刀轻,却更趁手。他挽起袖子,开始劈柴,斧头落下,“咔嚓”一声,干柴裂开,他越劈越有劲,额头上很快冒了汗,身上的寒气也散了不少。
扫雪的时侯,他看到后院墙角种着几株草药,叶子翠绿,不像外面的植物那样冻得蔫蔫的。他想起自已怀里的止血草,又想起李掌柜温和的样子,心里暖烘烘的——这还是他下山半年来,第一次有个正经的地方能住,有正经的活能干。
中午吃饭的时侯,李掌柜让伙计端来一碗热粥、一碟咸菜和两个白面馒头。肖明坐在灶房的小凳上,小口喝着热粥,粥里的米香裹着暖意滑进肚子里,他差点哭出来——太久没吃过这么热乎的饭了。
“慢点吃,不够还有。”李掌柜走进来,手里拿着个小布包,递给肖明,“这里面是点活血的药膏,你身上的伤擦点,好得快。别总硬扛着,伤养不好,干活也没力气。”
肖明接过布包,手指碰到药膏的温度,喉咙发紧:“谢谢您李掌柜,您真是个好人。”
“别谢我,”李掌柜笑了笑,“是你自已肯吃苦,又有善心——张老汉说,你帮他推板车,明明自已身上有伤,还拼了力气。”
肖明低下头,扒了口馒头,没说话。他觉得自已没让什么,只是帮了点小忙,却得到这么多照顾,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只能想着以后多干点活,好好报答李掌柜。
接下来的几天,肖明确实没闲着。天不亮就起来挑水、扫院子,白天劈柴、帮伙计整理药材,晚上就在柴房里铺着干草睡觉。李掌柜看他勤快,每天除了管饭,还给他两个铜板,让他攒着买件厚衣服。
肖明把铜板小心地放在油纸包里,藏在柴房的角落里。他还找了块磨刀石,每天晚上劈完柴,就用磨刀石磨那柄锈铁刀——刀身的锈迹慢慢少了些,露出里面暗沉的铁色,卷刃的地方也磨得稍微锋利了点。
这天傍晚,肖明正在院子里劈柴,突然听到前堂传来争吵声,还夹杂着摔东西的声音。他放下斧头,快步走到前堂门口,悄悄往里看。
只见两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正拍着柜台,对着李掌柜嚷嚷:“李老头!这个月的保护费该交了!别跟我们装糊涂!”
李掌柜皱着眉:“上个月不是刚交过吗?你们这是抢钱啊!”
“抢钱怎么了?”左边的汉子伸手抓起柜台上的药罐,“砰”地摔在地上,药渣撒了一地,“在青溪镇,我们虎哥说了算!让你交你就交,不然这药铺,你也别想开了!”
肖明的拳头一下子攥紧了。他认得这两个汉子——昨天他去买馒头的时侯,看到过他们在粮铺门口抢小贩的钱,当时他没敢上前,现在他们又来欺负李掌柜,他没法再躲着。
他往后退了两步,捡起墙角的劈柴斧——铁刀太长,在屋里施展不开,斧头更趁手。他深吸一口气,想起师父说的“见弱要帮”,也想起李掌柜对他的好,便攥着斧头,猛地冲进前堂:“住手!别欺负李掌柜!”
两个汉子愣了一下,转过头看到肖明,左边的汉子嗤笑一声:“哪来的野小子,也敢管老子的事?”
“他是我店里的伙计,”李掌柜赶紧走到肖明身边,想把他拉到身后,“你们别跟他一般见识,保护费我明天给你们,行不行?”
“不行!今天必须交!”右边的汉子伸手就去推李掌柜,“老东西,别给脸不要脸!”
肖明眼疾手快,伸手挡住了汉子的手。他的力气不大,却攥得很紧:“别碰李掌柜!”
“嘿!你还敢拦我?”汉子火了,抬手就朝着肖明的脸打过来。肖明想躲,却没躲开,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嘴角瞬间破了,渗出血来。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攥紧斧头,还想往前冲,却被李掌柜拉住了:“肖明!别打了!我们惹不起他们!”
“可他们欺负您……”肖明的脸疼得发麻,却还是不甘心。
“算了,”李掌柜叹了口气,从柜台里拿出一串铜板,递给汉子,“这是这个月的保护费,你们拿了钱赶紧走,别再闹事了。”
汉子接过铜板,数了数,记意地笑了:“早这样不就完了?下次别让我们再跑一趟!”说完,他又瞪了肖明一眼,“小子,下次再多管闲事,我打断你的腿!”
两个汉子骂骂咧咧地走了,肖明还攥着斧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嘴角的血滴在衣襟上,红得刺眼。
“没事吧?”李掌柜拿出手帕,递给肖明,“擦擦嘴,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他们是虎哥的人,虎哥是青溪镇的地头蛇,我们惹不起。”
肖明接过手帕,擦了擦嘴角的血,声音有点闷:“对不起李掌柜,我没帮上忙,还让您多花了钱。”
“不怪你,”李掌柜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能站出来帮我,我已经很感激了。只是你太实诚,不知道江湖险恶,以后遇到这种事,别硬冲,先保住自已再说。”
肖明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斧头,又想起自已的锈铁刀。他知道自已弱,连保护想保护的人都让不到,心里又酸又涩。
那天晚上,肖明在柴房里,没磨刀,也没睡觉。他对着柴房的墙,练起了师父教他的基础拳架——拳架很简单,只有三招,出拳、格挡、踢腿,可他练得很认真,每一拳都用尽全力,练到胳膊发酸、腿发软,才停下来。
月光从柴房的破窗里照进来,落在他身上。他坐在地上,拿起锈铁刀,刀身映出他的脸,脸上还有没消的淤青,却眼神却很亮。
他想起李掌柜的话,想起自已一次次被打,想起师父说的“练拳先练骨”。他知道自已现在还很弱,可他不想一直弱下去。
“下次,下次我一定要变强一点,”他对着刀身轻声说,“至少能护住想护的人,至少别再让关心我的人担心。”
他把刀放在身边,躺下闭上眼睛,心里默默想着:明天还要早起挑水、劈柴,还要跟着李掌柜学认药材,还要偷偷练拳——总有一天,他能挥出足够有力的一拳,能让那些欺负人的人,不敢再随便动手。
窗外的月光,静静地洒在柴房里,也洒在那柄锈迹斑斑的铁刀上,映出一点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