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疏影推开幽暗静谧的小屋窗棂，夜风带着初夏微凉的气息吹进，拂动案上的半卷残书和亲手摊开的素笺。微弱的灵烛照亮她的侧颜，映出毫不松懈的警觉。外院一片肃穆，正逢新入门弟子夜课方罢，青石小径缄默如昨日。沈氏门墙森严，白日熙攘褪去后却自有说不出的隐秘凝重，好似每一座阁楼下都埋伏着古老而深重的波澜。
她阖眼静思，回忆今日拜师大典沈掌门的只言片语，那隐隐将新旧世家与江湖浮沉一股脑裹进眼底的目光。疏影微微眯眼，指节无意识敲打着案几。穆清音话语里不经意流露的戒备与激烈，也像潜流一般在她心头转圈。而沈氏子弟表面上云淡风轻，私下里却对外来之人多有芥蒂，彼此之间的暗涌，已在今日门试后更加分明。
这种安静，往往是风雨欲来的序章。
一阵细微异动，从外头沉睡的风景里攀爬进来。疏影倏然睁眼，灵力敏锐触及一丝异常的气机。她屏住呼吸，用尽量轻巧的步子绕过桌案，从侧门溜进幽长回廊。
月光在廊下带出碎银斑点，那气息正由北偏东方向缓慢流窜，夹杂着窒闷的寒意。她下意识收束灵息，小心藏身砖影之间，望向沈门藏书阁的方向。
那座册藏万卷的高阁在墨色夜里尤为幽深，檐下古灯未熄，铜铃微晃，风声附着。可阁前本应有夜巡的外门弟子，此刻却空无一人，地上散落着若有若无的黑影。
黑雾悄然缠绕门扉。
一道模糊的身影掠过高高的月台，身形很瘦，步履却如影流转，无声无息。疏影心头一凛，潜意识按在腰间灵符。她只觉得气氛仿佛酝酿了一场不为人知的较量，那道身影一进入藏书阁，连空气都为之一紧。
她分辨不清对方身份，只觉得此人既不循沈门弟子的落足轨迹，也不带寻常外人慌乱之气。若是偷窃，何以能破除外门守灵结界？何以引得连藏书阁自身的小阵法都无声而解？疏影音唇紧抿，却不敢贸然现身惊动对方，只将呼吸收敛到极致，尾随在数丈开外。
正当她踟蹰时，背后蓦地一阵轻微异动。
“别回头。”一道极低的冷声在耳畔浮现，带着无形的压迫。疏影指尖微颤，本能地绷紧全身。余光里，一只修长手指轻按她肩胛，将她悄然拉离明月直照处。
“萧归泽？”疏影的声音压低至几不可闻，带着一瞬的不可置信与警觉。他的气息，她竟能一瞬间分辨出来。
青石廊下，萧归泽立在半影斑驳之间，黑衣藏身夜色，眉眼却冷峻如刻，仿佛随时能湮没于虚实裂隙。他并无刻意隐瞒自已的灵息，只是目光微偏，低声道：“你不该尾随至此。”
疏影侧首，迎着他有些嘲讽又略带赞许的目光，唇角微抿：“你比我更不该闯这里。若非沈门对你另眼相看，你早就触动外守告急了。”
他的神色一滞，旋即叹息出声：“承你一救，留此残身。沈氏门内危机四伏，我并非有心为难，只是……”
话音未落，藏书阁方向异动陡然放大。金铁摩擦声隐隐冲撞而来，似有两股截然不通的灵凰激烈碰撞。一道淡灰的黑雾自阁中缓缓漫溢，扑向夜色，一瞬间夺走所有月色的温度。
萧归泽眉间微凝：“虚界之气。”
“你来此，真的只是为了师门秘辛？”疏影低声质问，警惕中带着怀疑。
萧归泽垂眼，许久未语。夜里黑雾愈盛，藏书阁的符火忽明忽暗，空气里隐隐有警兆。
“我本是归明门人。门中突遭大变，长老残杀、族人反目，我被赶杀至此，幸赖你的援手才逃过一劫。”他的语调沉静，却压抑着难以言说的冷冽，“我怀疑那场门变，起因就与沈门这批古卷旧典有关。今夜，他们有人来取禁典，我不得不查。”
疏影默默看他一眼，此人平日鲜少袒露如此软弱和信赖。她压低嗓音：“你信我？”
“至少此刻，唯你可托。”
黑雾已逼近两人所在。
疏影眸光一闪，忽然伸手拦在他身前，顷刻聚合灵力于掌心。她本不喜欠债与袒露情感，但对方坦白来意，令她心头一暖——更何况此刻巨变当前，外敌或许近在咫尺。
“我试着拖延时间，你快去查你要的东西。”她咬牙低语，指缝灵光莹然。
话音未落，黑雾如潮翻涌而下。一道裹挟着虚界能量的灰黑灵刃自藏书阁疾射而至，将外廊石板劈开长痕。室内一声低喝，伴着别派口音，“是谁窃典！”
萧归泽眼中一凛，右手结印，身形消散于虚空裂隙。疏影心念电转，左手抬起一道青光护盾，以自身灵息扰乱藏书阁结界，拖延片刻，却反触动了更深层的禁制。门内警铃骤然大作，四面符文金线升腾。
她的灵海里刹那间传来针扎刺痛，整个人犹如陷入混沌边缘。黑雾顺着裂缝朝她涌来，夹杂冰冷意志，笼住她的神魂。疏影咬紧牙关，脚下一错，借力跃上檐下横梁，强提灵力解开一线封禁，将暗流导向偏殿通路。
异族气息隐隐浮现。沈氏门中旧友与敌对势力滋生的黑色脉络一一显形。
萧归泽携带两幅泛黄古卷自混沌中现身，身后灵光掉落，卷轴之间纸页浮现灰色符箓。他急切向疏影示意：“带我离开！”
疏影没再犹豫，灵识牵引拉住他的袖角，与之并驰。一路符文交错，黑雾追缠不舍，沈门内外早有巡夜弟子察觉异象举灯急奔。远处还可听见通门惊呼：
“快查藏书阁！异族间谍现形——”
“结界紊乱，黑雾渗透——”
她们一路奔逃，斗转星移，灵光杂乱闪烁，脚下青石在黑雾映照下仿佛奔流江水。萧归泽侧身，为疏影挡下夹杂异域能量的余波，声音坚定：“再撑片刻，前方枯井暗道，能避追兵。”
疏影深吸一口气，两人振臂冲入夹墙后的小院。院心枯井，一人高的井沿上布记灰尘与青苔。萧归泽当先跃下，回头望她一眼。疏影毫不犹豫跟进，脚尖点灯绳，身l一滑，转瞬落入井底隐道。
黑雾拥堵在井口盘旋，但沈门追兵已远。井道幽深冷冽，唯有滴水回响。二人缓缓安下身形，喘息未定。四周埋伏的灵息交杂，未知的压力却在黑暗深处蠢动。
萧归泽垂首，把手中两卷古书递向疏影，神色前所未有地郑重：“秘辛未明，但我已负重前行。沈门此夜的异动绝非偶然。”
疏影低下头，呼吸间尚残留夜风刺骨的余味。她抬眼审视黑暗井道，心底逐渐成型一个念头——这一切纷争，显然远不止门派间的明争暗斗。异族黑雾的渗透，虚界能量的震荡，已悄然将自已和萧归泽卷入更深层的汹涌深流。
她将古卷紧紧扣在手心，沉声说道：“既然踏足至此，无论结局如何，唯有前行。”
井道深处，水光氤氲，映出两道细瘦身影。外界风暴未歇，而真正的纷争，刚在无边夜色下悄然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