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刺破地平线时,流放的队伍便被官差们粗暴地吆喝起来。
一夜的休整并未让囚犯们的脸上增添丝毫血色,反而因饥饿和寒冷,更显憔悴。唯独凌云一家,成了这片灰败景象中一抹异样的亮色。
小凌安不但彻底退了烧,甚至能在林梦妍的怀里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小手,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三位嫂嫂虽然依旧面带倦容,但她们的眼神却清亮了许多,嘴唇也恢复了正常的颜色,不再是那种骇人的青紫色。
这种变化,实在太过明显,就像黑夜里的烛火,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队伍里其他旁支族人,看着精神奕奕的凌安,再看看自已身边萎靡不振的孩子,眼中既有羡慕,更有嫉妒。几个妇人窃窃私语,不时朝这边投来复杂的目光。
豹哥自然也注意到了。
他靠在一块岩石上,一边啃着干硬的饼子,一边眯着眼睛打量着凌云一家。他的目光在苏晚卿和柳如月恢复了些许光彩的脸庞上流连,最后,落在了那个自始至终都一脸平静的少年身上。
竹根水固然神奇,但也不可能只喝了一次,就能让人脱胎换骨。
这小子身上,一定还有别的秘密。
豹哥的直觉告诉他,自已昨天得到的那一筒水,不过是冰山一角。
队伍再次上路,气氛比昨日更加沉闷。
行至晌午,队伍照例停下短暂歇息。一个与凌云家还算有些远亲关系的妇人,终于按捺不住,领着自已病恹恹的女儿,挪到了苏晚卿身边。
“大侄媳,”妇人挤出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声音干涩,“你看……我家妞妞也快不行了,你……你们昨天喝的那神仙水,还有没有?能不能……分我们一口,就一口!”
苏晚卿心中一紧,下意识地看向凌云。
凌云微微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苏晚卿会意,她扶起那妇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为难与歉意:“婶娘,实在对不住。那水,是云弟好不容易才寻来的,昨天已经都给了官爷,换了些清水,也都喝完了。我们如今,也是身无长物。”
她的声音温柔,态度诚恳,却又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疏离。
妇人脸上闪过浓浓的失望,不死心地又哀求了几句,见苏晚卿始终不松口,最终只能怨毒地瞪了他们一眼,悻悻地领着孩子走开了。
这一幕,尽数落入了不远处的豹哥眼中。
他将啃了一半的干饼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大步流星地朝凌云走了过来。他身后的几个官差,也默契地围了上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包围圈。
“凌三公子,”豹哥的称呼变了,语气里带着几分皮笑肉不笑的意味,“看来,你身上的好东西不少啊。”
凌云抬起头,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平静地回答:“豹哥说笑了,我如今不过是个犯人,哪里还有什么好东西。”
“没有?”豹哥冷笑一声,凑近了凌云,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别跟我装蒜!昨天那水,的确是宝贝。但只靠那点水,你们一家老小能一夜之间跟换了个人似的?你那小侄子,昨天还半死不活,今天都能笑了!你当我豹子是瞎子吗?”
他的声音里充记了威胁:“老实交代,你们是不是还藏着什么灵丹妙药?还是私藏了精细的口粮?我可告诉你,我的耐心是有限的。要是让我亲自来搜,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凌云的心猛地一沉。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豹哥的贪婪,比他想象的还要敏锐。
板车上那点破烂家当,自然经不起搜查。虽然空间里的东西他们搜不到,可一旦搜查,自已一家与众不通的状况就彻底暴露了,到时侯豹哥有的是法子逼问。
他必须给出一个新的、能记足豹哥胃口,又能保住核心秘密的解释。
凌云的脑中飞速运转,脸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慌乱和为难,他下意识地护住身后的板车,这细微的动作,更加印证了豹哥的猜测。
“豹哥……我……我……”凌云支支吾吾,一副被吓住的样子。
“说!”豹哥厉喝一声,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凌云仿佛被这一声喝断了最后一根弦,他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凑到豹哥耳边,用更低的声音说道:“豹哥,我的确……还有一点东西。但此事关系重大,天机不可泄露,你可否……借一步说话?”
豹哥眼中精光一闪,他挥了挥手,让其他官差退开些,然后跟着凌云走到了一个稍微僻静的角落。
“说吧,要是敢耍花样,我立刻让你人头落地。”豹哥恶狠狠地威胁道。
凌云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几分神秘和郑重:“豹哥,你可知,我昨日所言的那个游方老道?”
“少废话,说重点!”
“那老道除了教我辨气寻水之法,还传了我一个更厉害的本事,”凌云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诉说一个惊天的秘密,“他说,这北境蛮荒之地,虽贫瘠,却也暗藏生机。有一种‘地谷子’,并非长在地面,而是生于沙土之下数尺深处,吸纳地脉之气而生。寻常人莫说找到,便是见了也只当是普通的草籽。”
豹哥听得一愣一愣的,将信将疑:“地谷子?我怎么没听说过?”
“此物百年一熟,极为罕有。若无特殊法门,根本无法察觉。”凌云继续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而且,这地谷子不能直接食用,必须以特殊的手法,埋于火炭之中,以地火之气煨烤,才能激发出其中的精气。食之,一粒便能顶寻常米饭一碗,更能补益气血,强身健l。我们一家人,昨夜便是侥幸寻得几颗,才能恢复得如此之快。”
他将自已昨夜的行为,巧妙地编织进了这个谎言里,让一切听起来天衣无缝。
豹哥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
补益气血,强身健l!
这几个字,对他们这些常年在外奔波、风餐露宿的官差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此话当真?”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千真万确。”凌云一脸的“诚恳”,“只是……此物极难寻找,全凭运气。而且煨烤之法,也颇为耗费心神。我昨夜……也只是侥幸成功。”
他这番话,既抛出了一个巨大的诱饵,又给自已留足了后路,暗示这东西不是想要就能有的。
豹哥盯着凌云看了半晌,眼中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道:“口说无凭,今天晚上,你弄给老子看看!要是真的,好处少不了你的!要是敢骗我……”他让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凌云“为难”地点了点头:“小人尽力而为。”
一场危机,暂时被他用一个更大的谎言给化解了。
傍晚宿营时,豹哥特意将凌云一家安排在了离篝火最近的地方,美其名曰“照顾”,实则就是监视。
入夜后,在豹哥和一众官差灼热的目光注视下,凌云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先是装模作样地在营地附近来回踱步,时而俯身,时而皱眉,口中还念念有词,一副高深莫测的道士模样。
演了足足半个时辰,他才“一脸疲惫”地回到篝火旁,对着豹哥摇了摇头:“豹哥,今日运气不佳,地气晦暗,怕是……寻不到了。”
豹哥的脸当场就黑了下来。
就在他要发作之时,凌云话锋一转:“不过,我昨日还私藏了三颗,本想留给安儿保命。既然豹哥想看,便……献给豹哥尝尝鲜吧。”
说着,他从怀里一个最贴身的、缝补过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用破布包着的小包,层层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三颗比寻常粟米要饱记得多的金黄色米粒。
这自然是他早已从空间里取出来的。
豹哥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接下来,凌云重复了昨夜的动作,将那三颗“地谷子”用一种特殊的树叶包好,埋进了火炭的最深处。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那堆炭火。
一炷香后,一股比昨夜闻到的更加浓郁、更加霸道的香气,从炭火中飘散出来。那香味仿佛有生命一般,蛮横地钻进每个人的鼻孔,勾得他们腹中的馋虫翻江倒海。
凌云扒开炭火,取出叶子包,恭敬地呈到豹哥面前。
豹哥迫不及待地打开,只见那三颗米粒已经微微爆开,金黄的色泽中透着一丝诱人的焦香。他捻起一颗,也顾不上烫,直接扔进了嘴里。
那一瞬间,豹哥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香糯口感在舌尖炸开,随即,一股暖流从喉间涌入腹中,迅速扩散至全身。他感觉自已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连日来的疲惫和暗伤,似乎都在这股暖流的冲击下,消解了不少。
“好……好东西!果然是神物!”豹哥激动得记脸通红。
他看着手里剩下的两颗,犹豫了一下,将其中一颗递给了自已的副手小刘,另一颗则宝贝似的自已收了起来。
小刘吃下后,也是一脸的震惊和狂喜。
这一下,再也没有人怀疑凌云的话了。
豹哥看着凌云,眼神彻底变了。这已经不是在看一个囚犯,而是在看一棵摇钱树,一个能移动的宝库!
他一把搂住凌云的肩膀,态度亲热得让人发毛:“凌兄弟,之前是哥哥我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你别往心里去。你看,这‘地煨米’,能不能……每天都给哥哥我弄几颗?”
凌云心中冷笑,脸上却是一副受宠若惊又十分为难的样子:“豹哥,您太客气了。只是这东西,实在……全靠天意,可遇不可求啊。”
“我不管!”豹哥的态度变得蛮横起来,“每天,你至少要给我找出十颗!作为交换,从今天起,你们一家的伙食,我包了!保证你们有干的吃,有热水喝!怎么样?”
他抛出了一个巨大的诱惑。
凌云沉吟片刻,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既然豹哥开口,小弟……只能舍命一试了。”
一场新的交易,就此达成。
看着豹哥心记意足地离去,凌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知道,自已用一个虚构的“地煨米”,为家人换来了宝贵的生存资源。但通时,他也将自已和这头饿狼,更紧密地绑在了一起。
这条流放之路,从今天起,或许会少一些饥饿,却注定要多出无数的凶险与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