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崖背光,雾气如灰绒垂挂在嶙峋边缘,乱石间残留着溪桥逃杀后的腥气。沈渊踏上崖顶时脚步有些踉跄,手腕的伤口已渗透出新血,与雨后的泥土气息交织,隐隐刺痛着神经。林行止一边捡拾地上的机关残件,一边不无担忧地看他一眼:“你撑得住吗?若再拖延只怕血都要流干了。”
沈渊没有回应,只蹲下身,额头紧贴冰冷的石壁,用力压抑胸口里翻涌的痛意。他身上的疼痛,比不上心头的沉重。苏仪姝轻步走近,衣袂微扬间带起一缕幽兰香气。她的目光平静却锐利,落定在沈渊伤口处。没说废话,只在掌心凝出一道淡青光晕,屈指在他手臂上拂过数寸:“忍一忍。”
灵力驱入血肉,刹那似有千针穿骨的痛。但苏仪姝手法极为细致,道力温润如雨,片刻后疮口渐止。她并不多言,仅低声念咒驱除余邪。沈渊的眉头舒展了些,终于开口,声音哑然:“谢了。”
林行止却没空关注伤势,他蹲在崖缘,把玩那枚铜印残片。铜印其上龙纹浮现,边角有一道极浅的裂痕。他将机关齿轮嵌入铜印暗槽,轻晃几下,果然有机关卡簧微动。林行止嘴角扬起一抹复杂的笑意,低声道:“这铜印不是寻常官印,内藏暗纹。追兵未必全是宗门仇家,怕还有皇朝大人物在后头掺和。”
苏仪姝闻言,望向林行止:“你能查出印的来历?”
林行止抬头,眸光在迷雾与崖壁间跳跃:“要得时间,但我见过类似铜印,北地部族曾被皇朝使者带此物讨封。按道理,这种东西,一旦落入贼人手里,就是谋逆的罪证。”
沈渊抬手接过铜印,指腹滑过龙纹,心头不由一凛——自已家族被覆灭时,堂上那枚官印也有相似纹路。他咬紧后槽牙,沉声问苏仪姝:“你宗门,可有与皇朝秘使往来?”
苏仪姝眼波一动,闪过复杂的情绪。“早些年仙宗自居清高,不理朝堂。近两年,内外道徒忽多与皇室缠绕,以法器为聘,权权相授……可这些事,宗门只许长老和核心弟子知晓,我也是最近才有所察觉。”她顿了顿,攥紧掌中的法器残片。
法器残片在她手中微微发热。苏仪姝凝息探查,玉质裂隙映出黯淡道纹——忽而一缕青光自裂片溢出,向崖底游走。她起身缓步至断崖边,探身俯望,只见雾下乱石间隐隐有符纹残迹,似远古古阵遗痕。青光游走,和残阵纹路些微呼应。
林行止见状沉吟片刻:“下边那阵,像是北渊秘式。断崖是旧世盟誓之地,北地异族曾在此立过血誓。”
苏仪姝收回神识,目色沉沉:“也许这里能解开残片的部分秘密。但阵符残破,贸然涉入必有风险。”
沈渊盯着崖下道阵,仿佛看见往昔家族议盟的影子。他低声道:“无论如何,只要能查出真凶,不管是谁,我都要亲手将他碎骨扬灰。”
树林风声突然变急,夜色加深。林行止贴地而坐,打趣道:“你们一个要碎骨扬灰,一个要探宗门秘事,我这游牧小子让什么?让个账房先生?”
沈渊嘴角绷紧,苏仪姝却罕见笑了笑:“你若走了,我们或许真走不出去。”三人短暂的轻松,不经意流露出暗暗的信任气息。
但片刻后,崖旁忽传来低沉的异族语声,如兽咽般隐约。林行止立刻起身,敏锐地躲到石后望去。沈渊手按刀柄,苏仪姝道纹凝聚。
雾中影影绰绰,三名异族少年现身。他们披着兽皮,手持骨弓,言语粗砺,其中一人突然停步,错愕地看向林行止。两人隔空对视,林行止眼睛发亮,却又瞬间暗淡。那异族少年——阿苏,昔日北地通伴,如今却领着追兵而来。
气氛压得太重,沈渊眉头一拧:“林行止,他是朋友还是敌人?”
林行止语声里透着挣扎:“他……以前是我部族的兄弟。现在,是追兵。”
苏仪姝声音冷静:“立场不通,终要分明。追兵若至,大可不留情。”
林行止却没有即刻答话,只慢慢走近阿苏,低声用异族语交流几句。阿苏目光复杂,眉宇间多了怜悯和痛苦。他突然向林行止低声道:“你们快走。我奉命捉拿沈渊,但有人要你们死——不是族长,是皇朝的密探。”
沈渊闻言大惊,林行止起身挡在沈渊面前,阿苏却突被自已的族人推搡,场面骤然紧张。苏仪姝飞身而前,手中青符一扬,道力如风灌顶,将一名异族强行束缚。沈渊挺身而上,长刀出鞘,携风斩断对手骨弓。
数息后,沈渊与苏仪姝合力退敌。林行止见阿苏受伤,飞快将他拖至安全处。阿苏喘息着将一枚残碎铜符塞在林行止手中,低声道:“朝堂有人暗藏巫族血脉,近日有巫女在黑林中现身,专门查你们的踪迹。她不是敌,却也不可轻信。”
苏仪姝接过铜符,和残片法器略一勘合,只觉道纹相通,隐隐浮现巫神旧时的痕迹。她望了沈渊一眼,语气罕见柔和:“看来,我们要查的不仅是宗门、皇朝,还有巫族的秘密。”
林行止握着铜符,神情沉重。他与阿苏默默对视,朋友与敌人的界线一时模糊不清。沈渊紧握刀柄,目光坚定如刃。
夜风渐急,残阵幽光随雾气消散,三人的盟誓在断崖之上再次稳固。伤口微痛,心中却多了几分坦然。而远方黑林深处,一道白衣身影徐徐步出,将一缕淡青灵光映入苍茫暮色之中。
他们站在断崖之上,命运的棋局已然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