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我乃太医院女医官,专司太后凤体安康,三年无差。
皇后千秋节前,太后将我调离,换上她新提拔的侄子李院判。
你的药过猛,风头太盛,不利于宫中和气。
不出三日,太后咳喘不止,卧床不起。太后心腹连夜到我府上,请我回宫主理。我隔着门,让她给太医院的同僚们带句话:太后凤体矜贵,当集思广益,岂可由我一人独断专行。
1
林院使,您就行行好,开开门吧!太后的咳喘又重了,方才还见了血丝!
掌事姑姑章姑姑的声音带着哭腔,府门被拍得砰砰作响。
我坐在内堂,慢条斯理地品着新上的雨前龙井。
茶是前日皇上赏的,说是犒我侍奉太后辛劳。
不过隔了一日,这份辛劳便转到了李院判头上。
连同这份赏赐,太后也发了话,让我一并送去李府。
我懒得动。
反正李院判得了天大的恩典,想来也不差我这点茶叶。
林院使!算奴婢求您了!您若是不去,太后真有个三长两短,咱们都得掉脑袋啊!
章姑姑还在门外哭嚎。
我放下茶盏,起身走到门后,却不开门。
章姑姑,此言差矣。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了出去,太后身边有李院判主理,又有太医院众位同僚辅佐,何愁凤体不愈我不过一介小小女医官,位卑言轻,去了也只是画蛇添足,反而扰了李院判的诊治。
我的话堵得章姑姑一时语塞。
当初太后撤我的时候,说辞何其冠冕堂皇。
说我锋芒太盛,压得同僚喘不过气。
如今,我便让出这风头,让他们好好喘口气。
林素微!章姑姑的语气终于失了恭敬,尖锐起来,你别给脸不要脸!这是太后的懿旨,不是在跟你商量!
我轻笑一声。
章姑姑,我也不是在与你商量。我病了,重病,起不来床。太医院的规矩,医者不能自医,我正打算明日递牌子,请李院判来为我瞧瞧呢。
说完,我不再理会门外的叫嚷,转身回了内室。
章姑姑在门外骂了半个时辰,从撒泼打滚到威逼利诱,最后许是骂累了,终于没了动静。
我一夜好眠。
第二日清晨,我刚起身,管家便一脸惊惶地来报。
小姐,不好了!宫里来人了,是……是禁军!
2
禁军统领周聿,一身玄甲,面若寒霜,带着十几个亲卫,将我小小的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他立在庭中,见到我出来,抱拳行礼,声音冷硬如铁。
林院使,末将奉皇上口谕,请您即刻入宫,为太后诊治。
一个请字,咬得极重。
我福了福身,语气平静:周统领,并非我不愿入宫,实乃我身染重病,不良于行。昨日已向宫中告了病假,想必皇上还未得空看我的牌子。
周聿的眉头皱了起来:林院使,太后病危,还请以大局为重。
正因以大局为重,我才不能去。我抬眼看他,目光坦然,我若病中诊治,万一失手,龙颜震怒,谁担待得起届时,只怕连累周统领护卫不力之罪。
他被我噎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我一个弱女子敢跟他如此说话。
你!
小姐!我的贴身侍女晚晴匆匆从内室跑出来,手里捧着一个药碗,满脸焦急,您该喝药了。
她作势要扶我,我顺势身子一晃,脸色煞白,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倒。
晚晴惊呼一声,连忙扶住我。
周聿脸色变了又变,他奉的是皇命,却也不能真把一个病重的女官绑进宫里。
这事传出去,皇上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他正进退两难,一道清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皇兄也真是,林院使抱恙在身,怎能劳动禁军前来『请』人。这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我皇家苛待功臣
话音未落,七皇子萧澈一袭月白常服,施施然走了进来。
他看见周聿,挑了挑眉:周统领,你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林府藏了什么朝廷钦犯。
周聿见到萧澈,脸色一凛,立刻单膝跪地:末将参见七殿下。
萧澈摆摆手,让他起来,随即走到我面前,眼中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林院使,听闻你病了,我恰好得了些关外的雪莲,特来探望。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演得不错,就是脸色白得有点假。
3
我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地扶着晚晴的手站稳。
萧澈这个人,是宫里出了名的闲散王爷,不理朝政,只爱风月。
可我知道,这都是他的伪装。
上一世,他便是那个在最后关头,扳倒太子,坐上龙椅的人。
而我,是他安插在太后身边的一枚棋子。
只是这枚棋子,如今似乎有了自己的想法。
多谢殿下关怀,只是臣女病体沉珂,怕是无福消受这等珍品。我垂下眼帘,声音虚弱。
萧澈轻笑一声,转向周聿:周统领,你看,林院使病得都说胡话了。皇兄那边,我自会去解释。你若真把一个病美人强行带走,明日御史台的折子,怕是要堆满皇兄的龙案了。
周聿是皇上心腹,却也知道这位七殿下看似无权无势,实则圣眷不浅,不好得罪。
他权衡利弊,最终还是沉着脸,抱拳道:既然七殿下为林院使担保,末将便先行回宫复命。
说罢,他带着禁军,如潮水般退去。
偌大的庭院,瞬间只剩下我和萧澈,以及我的一众家仆。
萧澈挥退了下人,踱步到我身边,桃花眼微微眯起。
林素微,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连我的计划都敢打乱。
我站直了身子,脸上再无半分病容,语气淡漠:殿下,我只是在自保。太后要用她的人,我若强留,只会惹她猜忌,下场更惨。
自保萧澈冷笑,你可知,你这一『病』,宫里乱成了什么样子李瑾渊那个草包,差点一剂虎狼药送太后归西。若太后真有不测,皇兄第一个要问罪的就是你!
他不敢。我迎上他的目光,无比笃定,太后若死,他这个皇帝,位子就坐得更稳了。他巴不得太后早死,又怎会真的为太后问罪于我他派周聿来,不过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孝子姿态罢了。
萧澈怔住了,似乎没想到我看得如此透彻。
他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有意思。看来我以前倒是小瞧你了。
他走近一步,温热的呼吸拂在我耳边:那你现在打算如何真就看着太后病死
自然不。我侧过脸,避开他的气息,我要他们,八抬大轿,求我回去。
4
我的话并非虚言。
周聿回去后不到一个时辰,宫里又来人了。
这次来的不是禁军,而是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王德全。
王德全满脸堆笑,姿态放得极低,先是嘘寒问暖,又赏下无数珍宝药材,说是皇上体恤我抱病在身,特意送来的。
我照单全收,然后继续卧床不起。
王德全在我府里耗了半日,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我只用一句身体不适,无法见客打发。
最后,他只能唉声叹气地走了。
我知道,皇帝的耐心是有限的。
他可以容忍我拿乔一次,两次,但绝不会有第三次。
果然,傍晚时分,萧澈又来了。
他换了一身深紫色的锦袍,面色沉凝,不复白日的轻松。
林素微,你到底想做什么他开门见山,皇兄已经动了怒,下了最后通牒。明日一早,你若再不入宫,便以欺君之罪论处。
他不会。我正在灯下看一本医书,头也未抬。
你就这么自信
这不是自信,是算计。我翻过一页书,太后病重,皇后千秋节在即,各国使臣云集。此事若因太医『欺君』而下狱,传出去,天家颜面何存皇上比我更在乎这个。
萧澈盯着我看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在我对面坐下。
你赢了。他说,皇兄已经允了,只要你肯入宫为太后诊治,任何条件都可以谈。
我终于合上书,抬起头。
我的条件有三个。
第一,我要彻查太后此次病因,期间任何人不得干涉,包括皇上。
第二,李瑾渊玩忽职守,险些酿成大祸,必须交由我处置。
第三,我顿了顿,一字一句道,待太后病愈,我要出宫,脱去医官身份,从此与宫廷再无瓜葛。
萧澈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前两个可以。第三个,不行。他断然拒绝,林素微,你是我的人,没有我的允许,你哪儿也去不了。
殿下,我看着他,目光平静无波,上一世,我为你当牛做马,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你我心知肚明。这一世,我不想再做任何人的棋子了。
重活一世,我所求的,不过是自由二字。
5
萧澈的眼底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有震惊,有恼怒,还有一丝……狼狈。
你……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上一世,我为他谋划,助他登基,甚至不惜以身为太后试药,搞垮了自己的身体。
可他登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我囚禁在金丝笼般的宫殿里。
他说,我是他最锋利的刀,也是他最大的软肋。他不能让任何人有伤害我的机会。
于是,我成了他一个人的珍藏,不见天日,直到郁郁而终。
如今想来,何其可笑。
萧澈,你我两清了。我收回目光,语气淡漠,你若答应,我便入宫。你若不答应,大不了就是一死。反正这条命,也是白捡来的。
他死死地盯着我,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良久,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
我得到了他的承诺,心中并无半分喜悦,反而空落落的。
第二日,我乘坐着宫中派来的轿辇,在一众太医复杂的目光中,重新踏入了慈宁宫。
太后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气息微弱,不过三日不见,整个人竟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瘦得脱了相。
李瑾渊跪在床边,面如死灰。
见我进来,他像是看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扑过来。
姑母!姑母你救救我!我不是故意的!是……是……
是什么我冷冷地看着他。
他眼神躲闪,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我懒得理他,径直走到床边,为太后诊脉。
脉象细涩,如丝欲断,是油尽灯枯之兆。
但我知道,这并非简单的风寒入体。
我掀开太后的眼皮看了看,又问了章姑姑几句太后这几日的饮食起居。
章姑姑哭着说:自打您走后,太后就没什么胃口,只用了几口李院判开的温补汤药,还有平日里最爱闻的安神香……
安神香。
我心中一动,走到香炉边,捻起一点香灰,放在鼻尖轻嗅。
果然。
我回头,目光如刀,射向抖如筛糠的李瑾渊。
李瑾渊,你好大的胆子!
6
我一声厉喝,吓得李瑾渊直接瘫软在地。
我……我没有……姑母,你信我!
信你我冷笑,太后平日所用的安神香,乃是用十七味温性药材调配而成。而你,却在给太后的药方里,加了一味『半夏』。半夏性燥,与安神香中的『贝母』相冲,两者合一,便会生出无色无味的毒性,日积月累,足以耗干人的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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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章姑姑脸色煞白,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瑾渊。
太后虽然昏迷,手指却猛地抽动了一下。
李瑾渊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不……不是我!方子不是我开的!是……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说太后体虚,让我加一味药性温和的药材,我……我才加了半夏……
他终于扛不住,把背后的人招了出来。
我心中并无意外。
上一世,皇后就与太后不睦。太后仗着自己是皇帝生母,处处压制皇后。皇后隐忍多年,想除掉太后,不是一天两天了。
只是没想到,她竟会利用李瑾渊这个蠢货。
也对,李瑾渊是太后的亲侄子,由他下手,谁也怀疑不到皇后头上去。
就算事发,他也是最好的替罪羊。
来人!我扬声道,将李瑾渊拿下,打入慎刑司,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立刻有我从府中带来的护卫上前,将哭爹喊娘的李瑾渊拖了下去。
处理完李瑾渊,我立刻开了一张方子,让人去抓药。
方子里的药材极为凶险,以毒攻毒。
章姑姑看着方子,面露忧色:林院使,这……这药是不是太猛了些太后如今的身子,怕是承受不住……
若想让太后活命,就按我说的做。我语气不容置喙,从现在起,慈宁宫上下,饮食汤药,熏香用具,全部由我的人接管。再出任何差错,我唯你是问。
章姑姑被我的气势所慑,不敢再多言,连忙躬身领命。
接下来的两天,我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慈宁宫。
施针,喂药,药浴……
各种手段用尽,终于在第三日清晨,将太后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太后悠悠转醒,看到守在床边的我,浑浊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
她张了张嘴,声音嘶哑:素微……
我面无表情地递上一杯温水:太后感觉如何
她没有接水,只是看着我,眼中竟有了泪光。
好孩子,是哀家……是哀家对不住你……
7
我心中毫无波澜。
一句对不住,就能抹去她当初的猜忌和凉薄吗
若非我技高一筹,又有上一世的记忆,此刻坟头草都该三尺高了。
太后言重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本就是臣女分内之责。我将水杯放到一边,公事公办的语气,您体内的毒素虽已清除大半,但根基受损,需静养百日。这期间,切忌劳心动气。
太后怔怔地看着我,似乎没想到我会是这般冷淡疏离的态度。
她叹了口气,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我没有去扶。
章姑姑连忙上前,在她身后垫了两个软枕。
哀家真是老糊涂了,竟信了那起子小人的谗言,险些害了自己,也寒了你的心。太后靠在枕上,面带愧色,李瑾渊那个畜生……还有皇后……哀家绝不会放过他们!
她眼中迸发出怨毒的光芒。
我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讥讽。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太后,这些是朝堂之事,非臣女所能置喙。我淡淡道,您如今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
我的态度,显然让太后有些下不来台。
她沉默了片刻,忽然道:素微,你想要什么赏赐金银珠宝,良田宅邸,只要你开口,哀家都允你。
这是在试探,也是在弥补。
我抬起头,直视着她:臣女别无所求,只求太后兑现承诺。
太后一愣:什么承诺
臣女入宫前,曾向七殿下提过三个条件。前两个已经达成,只剩最后一个。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请太后恩准,待您凤体康复,放臣女出宫。
太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你要出宫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敢置信,为何是哀家待你不好吗
太后待臣女恩重如山。我福了福身,只是臣女心野,早已厌倦了宫中岁月。如今大仇得报,心愿已了,只想寻一处山明水秀之地,了此残生。
这番话半真半假。
厌倦是真,心愿已了却是假。
我真正的目的,是彻底脱离萧澈的掌控。
太后定定地看了我许久,久到我以为她要发怒。
可最终,她只是疲惫地挥了挥手。
罢了,你既执意如此,哀家也不强留。她闭上眼睛,只是,需得等哀家身子大安之后。这百日之内,你哪儿也不许去。
我心中一松,知道她这是答应了。
谢太后恩典。
8
太后中毒一事,很快就在宫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皇帝雷霆震怒,下令彻查。
李瑾渊在慎刑司没撑过一天,就将皇后的所作所为全盘托出。
人证物证俱在,皇后百口莫辩。
皇帝下旨,废黜皇后,将其打入冷宫。皇后的母家,盘踞朝堂多年的安国公府,也被连根拔起,抄家流放。
一时间,朝野震动。
而我,作为揭发此事的功臣,风头无两。
皇帝不仅赏赐了无数金银,还亲封我为一品济世女官,享公主份例,地位超然。
一时间,我府上的门槛几乎要被踏破。
前来巴结讨好,或是求医问药的人络绎不绝。
我一概称病不见。
我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太后便是前车之鉴。
我只想安安稳稳地度过这百日,然后远走高飞。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我正在房中看书,晚晴忽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小姐,不好了!七殿下……七殿下他……
他怎么了我放下书,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七殿下在宫宴上,为了维护您,和……和太子殿下起了冲突,被太子失手推下观景台,摔断了腿!
我猛地站起身,手中的书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萧澈
他怎么会为了我,和太子起冲突
上一世,他最是懂得隐忍蛰伏,在登基前,从未与太子有过任何正面冲突。
这一世,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消息属实吗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千真万确!现在宫里都传遍了!听说伤得很重,太医院的人都束手无策!
我心乱如麻。
萧澈是唯一知道我重生秘密的人,也是我能顺利出宫的唯一指望。
他若出了事,我之前的全部谋划,都将化为泡影。
不行,我必须去看看。
我立刻换上官服,甚至来不及跟府中管家交代一声,便提着药箱,匆匆赶往宫中。
到了萧澈的寝宫外,却被他身边的侍卫拦住了。
林院使,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让开!我心急如焚,殿下伤势要紧,耽搁不得!
侍卫面露难色,却寸步不让。
正在僵持间,寝宫的门从里面打开了。
太子萧承一脸阴沉地走了出来。
他看到我,眼中闪过一丝狠戾,随即冷笑一声。
哟,这不是林院使吗怎么,听闻你的老情人摔断了腿,这么快就赶来了
9
太子萧承,是皇后的亲子。
如今皇后倒台,安国公府覆灭,他这个太子的位置,也变得岌岌可危。
他对我的恨意,可想而知。
太子殿下慎言。我压下心中的焦急,冷冷地看着他,七殿下是君,我是臣。臣为君分忧,天经地义。倒是殿下,身为兄长,竟对亲弟下此毒手,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你!萧承被我戳到痛处,勃然大怒,林素微,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老七自己脚滑摔下去,与本宫何干!你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本宫撕了你的嘴!
殿下若觉得与自己无关,又何必在此阻拦我为七殿下诊治我寸步不让,迎上他凶狠的目光,莫非是心中有鬼,怕我查出什么来
你找死!
萧承被我激怒,扬手就要打我。
我没有躲。
我知道他不敢。
在风口浪尖上,再动我这个有功之臣,他这个太子之位,就真的不用要了。
果然,他的巴掌在离我脸颊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时,寝宫里传来萧澈虚弱而压抑的咳嗽声。
我心中一紧,顾不上再跟太子纠缠,一把推开他,闯了进去。
萧澈!
寝殿内,萧澈半躺在床上,一袭白衣被血染红了大半,脸色苍白如纸。
他的右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骨折了。
几个太医围在床边,个个愁眉苦脸,束手无策。
看到我进来,萧澈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黯淡下去。
他挥退了太医,对我虚弱地笑了笑。
你怎么来了我这点小伤,不碍事……咳咳……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溢出鲜红的血。
还说不碍事!我快步上前,抓起他的手腕,指尖搭上他的脉搏。
脉象紊乱,气血逆行。
这不仅仅是摔伤,他体内……还有毒!
是和太后一样的毒!
我猛地抬头,看向门口脸色铁青的太子萧承。
是你!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萧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不是我!我没有!他声嘶力竭地否认,我只是推了他一下!是他自己没站稳!
推他之前,你是不是让他喝了一杯酒我步步紧逼。
萧承的眼神开始闪躲。
那杯酒里,放了『半夏』,对不对
萧承浑身一颤,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我。
你……你怎么知道
我心中一片冰冷。
又是半夏!
皇后用这招对付太后,他就有样学样,用来对付自己的亲弟弟!
这一家子,真是蛇蝎心肠!
林素微,你别血口喷人!萧承反应过来,色厉内荏地吼道,本宫不知道什么半夏!你再敢诬陷本宫,本宫……
太子殿下,我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七殿下平日有佩戴安神香囊的习惯,里面的香料,与太后所用的安神香,同出一源。半夏与香囊中的贝母相冲,会生成剧毒。这一点,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萧承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满眼惊恐。
来人!我不再看他,扬声喝道,将太子看起来!立刻去禀报皇上和太后,就说,太子意图谋害七殿下,人证物证俱在!
10
太子谋害皇子,这是动摇国本的大罪。
皇帝和太后很快就赶到了。
看到床上人事不知、气息奄奄的萧澈,再看看被我的护卫制住、面如死灰的太子,皇帝气得浑身发抖,一脚将太子踹翻在地。
逆子!你这个逆子!
太后更是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被章姑姑死死扶住。
皇上……她指着太子,嘴唇哆嗦,哀家就知道……皇后那个毒妇,生不出什么好东西!他这是要将我们萧家的骨血,赶尽杀绝啊!
皇帝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儿子变成这副模样,又惊又怒,当即下令将太子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处理完太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身上。
林院使,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澈儿他……还有救吗
我刚为萧澈施完针,稳住了他的心脉,额上已是密密的一层细汗。
回皇上,七殿下所中之毒与太后一般无二,只是他体格强健,毒发稍缓。再加上从高处坠落,气血攻心,加剧了毒性发作。我顿了顿,毒,我可以解。但是他的腿……
我掀开被子,露出萧澈那条已经肿胀发紫的右腿。
殿下的腿骨粉碎,即便接好,日后……也难免会留下残疾。
此言一出,皇帝和太后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对于一个皇子来说,残疾,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意味着他将彻底与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无缘。
不……太后喃喃道,眼中满是痛苦,我可怜的澈儿……
皇帝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他不止一个儿子,但最像他,也最得他心的,始终是这个看似不务正业,实则聪慧过人的七儿子。
林院使,皇帝看向我,眼中带着一丝恳求,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我沉默了。
办法,不是没有。
只是极为凶险,需要用到一味失传已久的奇药——续骨草。
而这味药,上一世,我只在一个地方见过。
北境,燕王府。
燕王是先帝的弟弟,手握三十万兵权,镇守北境,是连皇帝都要忌惮三分的人物。
向他求药,无异于与虎谋皮。
我正犹豫间,床上的萧澈忽然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我,也看到了皇帝和太后。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咳出一口血。
我连忙扶住他,低声道:别说话,你现在需要静养。
他却固执地抓住我的手,力气大得惊人。
他看着我,苍白的嘴唇微动,用只有我能听清的声音,说出了三个字。
燕王府。
11
我心中巨震。
他怎么会知道
难道他也……
这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却让我瞬间手脚冰凉。
萧澈见我神色有异,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力竭般地闭上了眼睛,再度陷入昏迷。
我的心乱成一团麻。
如果萧澈也重生了,那他之前种种反常的举动,就都有了解释。
他故意与太子冲突,故意受伤,甚至故意中毒……
他是在用自己的残疾,来彻底打消皇帝的疑心,也是在逼我,逼我去北境,为他求来续骨草。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图谋的,不就是那个皇位吗一旦残疾,他就彻底失去了资格。
除非……
除非他有别的目的。
一个比皇位更重要的目的。
我不敢再想下去。
林院使皇帝见我久久不语,忍不住催促。
我回过神,深吸一口气,跪倒在地。
皇上,太后,臣女……确有一法,或可保全七殿下腿骨无虞。只是此法凶险,且需一味奇药。
什么药皇帝急切地问。
续骨草。我沉声道,此草只生长于北境极寒之地,早已绝迹。据臣女所知,天下间,或许只有燕王府,还藏有此药。
燕王皇帝的眉头紧紧锁起。
燕王是他最小的皇叔,名为萧策,只比他小几岁。此人性格乖张,战功赫赫,却也因此拥兵自重,向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是朝中所有人都头疼的存在。
让他交出续骨草,谈何容易。
皇上,我抬起头,目光坚定,为救七殿下,臣女愿亲赴北境,求见燕王。无论任何代价,臣女都愿一试!
我这么说,既是为了救萧澈,也是为了我自己。
去北境,是我离开京城这个漩涡的最好借口。
只要拿到了续骨草,治好了萧澈的腿,我还了他的人情,便可借机远遁,再不回来。
皇帝沉吟了许久。
他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儿子,又看了看我。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决心。
好!朕允了!他亲自将我扶起,朕会给你一道圣旨,再派一队精锐护送。林素微,朕把澈儿的性命,就交到你手上了!
我叩头谢恩,心中却是一片复杂。
萧澈,你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我们之间,真的能如我所愿,就此两清吗
12
前往北境的路途遥远而艰辛。
皇帝派了一支百人禁军护送,由统领周聿亲自带队。
看得出来,皇帝对萧澈的安危,确实是上了心。
出发前,太后将我召到慈宁宫,拉着我的手,千叮咛万嘱咐。
素微,此去北境,山高水远,万事小心。哀家那个皇叔,脾气古怪,你莫要与他硬碰硬。
她说着,从手腕上褪下一个成色极好的玉镯,戴在我手上。
这是哀家当年出嫁时,母家给的陪嫁。你戴着,若那老家伙敢为难你,你就把这个给他看。他……或许会念几分旧情。
我看着手上的镯子,心中微动。
太后和燕王之间,似乎有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但我没有多问。
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我叩谢了太后的恩典,便踏上了北上的征程。
一路上,周聿对我颇为照顾,但态度依旧冷硬。
我知道,他还在为那日我拒不入宫,让他难堪的事耿耿于怀。
我也不去与他分辩。
行至半路,我们在一个驿站歇脚。
晚间,我正在房中研究北境的地形图,周聿忽然敲门求见。
他换下了一身盔甲,只着常服,少了几分煞气,多了几分英武。
林院使。他抱拳,神色有些不自然。
周统领有事
他犹豫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锦囊,递给我。
这是……七殿下让末将转交给你的。
我心中一凛,接了过来。
打开锦囊,里面没有信,只有一片干枯的叶子。
叶形狭长,叶脉清晰,是我从未见过的植物。
这是什么意思
我抬头看向周聿,他却摇了摇头:殿下只说,你看到便会明白。
我将叶子翻来覆去地看,忽然,指尖触到叶脉上一点细微的凸起。
我用指甲轻轻一刮,竟刮下一点蜡封。
蜡封之下,是一个用针尖刺出来的,小得几乎看不见的字。
信。
信我
还是……信件
我心中疑窦丛生。
萧澈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他知道我此行凶险,还是……他另有安排
我收起叶子,对周聿道:多谢周统领。夜深了,统领早些歇息。
周聿见我没有多问,似乎松了口气,行了一礼,便退了出去。
我关上门,将那片叶子放在烛火下仔细端详。
这绝不是普通的叶子。
萧澈费这么大功夫传给我,一定有他的深意。
我将叶子凑到鼻尖,闻到一股极淡的、奇异的香气。
这香气……
我猛地想起来了!
上一世,萧澈登基后,曾带我去过他的密室。
那间密室的门,便是用一种特殊的药水浸泡过的木材制成,只有用特定的解药,才能打开。
而那解药的气味,就和这片叶子上的香气,一模一样!
所以,这片叶子,是开启某扇门的钥匙。
而那扇门背后,藏着萧澈想要我看到的信。
可门在哪里
我忽然想起萧澈昏迷前说的那三个字。
燕王府。
13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我心中形成。
萧澈在燕王府里,藏了东西。
他让我去北境,求药是假,取东西是真。
而他摔断腿,中毒,不过是为了给我一个光明正大前往北境的理由。
好一招苦肉计。
好一个萧澈。
他算计了所有人,包括我。
我捏着那片叶子,心中五味杂陈。
有被欺骗的愤怒,也有对他心计的惊叹。
他究竟想做什么
上一世,他已经是皇帝,天下都在他股掌之间。
这一世,他为何要费尽心机,布下如此大一个局
燕王府里,到底藏着什么,值得他付出一条腿的代价
我百思不得其解。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已经被卷入了更深的漩涡,想抽身,已是不可能。
罢了。
既来之,则安之。
我倒要看看,你萧澈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接下来的路程,我不再焦虑,反而镇定了下来。
一月后,我们终于抵达了北境的治所,燕州城。
燕州城不比京城繁华,却另有一番雄浑壮阔的气象。
城墙高耸,街道宽阔,来往的百姓和兵士,个个身形彪悍,眉宇间带着一股不羁之气。
燕王府,就坐落在城中最显赫的位置。
府门前没有威武的石狮,只有两杆黑色的狼头大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透着一股森然的杀气。
周聿上前递上拜帖和圣旨。
门房看了一眼,懒洋洋地道:王爷说了,不见客。
周聿脸色一沉:我们是奉皇命而来,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燕王!耽误了大事,你担待得起吗
门房眼皮都未抬一下:皇命在北境,只有王爷的命令。别说皇命,就是皇上亲自来了,王爷不想见,也一样不见。
这门房的态度,简直嚣张到了极点。
周聿气得拔刀,被我拦住了。
周统领,稍安勿躁。
我上前一步,对那门房微微一笑:这位大哥,我们远道而来,确实有要事。还请通融一下,代为转告燕王,故人之女林素微,求见王爷一面。
说着,我将太后给我的那个玉镯,取了下来,塞到他手里。
门房掂了掂手里的镯子,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府。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他才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进去吧。王爷在演武场。
14
我和周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没想到,太后的面子,竟然真的这么大。
穿过重重庭院,我们被带到了王府的演武场。
演武场极大,风沙弥漫。
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赤着上身,手持一杆方天画戟,与十几个亲卫对练。
那人身形如山,肌肉虬结,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充满了野性的力量感。
他戟法大开大合,势如奔雷,每一招都带着千钧之力,逼得那十几个亲卫节节败退,狼狈不堪。
想必,此人便是燕王萧策了。
他似乎打得兴起,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到来。
直到他最后一戟横扫,将所有亲卫都扫翻在地,才意犹未尽地收了手,将画戟往地上一插。
一群废物!
他低喝一声,抓起旁边侍女递上的酒囊,仰头灌了一大口。
然后,他才转过身,一双鹰隼般的眸子,落在了我们身上。
那目光极具侵略性,仿佛能看透人心。
周聿在他面前,竟也有些气弱,抱拳道:禁军统领周聿,参见燕王殿下。
萧策没理他,目光直接越过他,落在了我身上。
你,就是林素微
他的声音,比我想象中要年轻,带着一丝沙哑的磁性。
臣女林素微,参见王爷。我福了福身,不卑不亢。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忽然笑了。
那笑容,带着一丝邪气,一丝玩味。
太后的眼光,倒是不错。他走上前来,高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说吧,来找本王,所为何事
我将圣旨呈上:臣女奉皇命,为救治七殿下,特来向王爷求取一味药材。
哦他挑了挑眉,接过圣旨,却看都未看,随手扔到了一边,什么药
续骨草。
听到这三个字,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续骨草他冷笑一声,本王凭什么给你
七殿下乃王爷亲侄,血脉相连。还请王爷念在骨肉亲情,施以援手。
骨肉亲情他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仰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在本王这里,最不值钱的,就是骨肉亲情!当年我父皇驾崩,我那个好皇兄,为了抢皇位,差点没把我弄死在边关!现在他儿子要死了,想起我这个皇叔了晚了!
他的眼中,迸发出滔天的恨意。
我心中一沉。
看来,想从他手里拿到药,比我想象中要难得多。
王爷,我深吸一口气,当年的恩怨,臣女不知。臣女只知,医者仁心,见死不救,非我辈所为。七殿下如今危在旦夕,还请王爷开恩。
你的意思是,本王不给药,就是不仁不义了他逼近一步,几乎贴着我的脸,灼热的呼吸喷在我面上,林素微,你胆子不小,敢教训本王
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我几乎要喘不过气。
但我不能退。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那双慑人的眸子。
臣女不敢。臣女只是想和王爷,做个交易。
15
交易
萧策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后退一步,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说来听听。你能给本王什么
臣女能治好王爷的旧伤。
我此话一出,不仅是萧策,连他身后的亲卫们,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萧策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寒。
你怎么知道
他的旧伤,是最高机密。
当年他在战场上被敌军暗算,伤及心脉,虽然捡回一条命,却也留下了病根。每逢阴雨天,便会心痛如绞,夜不能寐。
此事,除了他最亲近的几个心腹,无人知晓。
而我,自然是从上一世的萧澈那里得知的。
王爷不必管臣女如何知道。我迎着他审视的目光,平静地说道,臣女只问,这个交易,王爷做是不做
萧策沉默了。
他盯着我,眼神变幻莫测,像是在评估我的话有几分可信。
良久,他忽然一挥手。
把他们带下去,好生招待。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离开驿馆半步。
说罢,他转身就走,再没有看我一眼。
我和周聿被请回了驿馆。
名为招待,实为软禁。
驿馆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围得水泄不通。
周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林院使,这可如何是好那燕王分明是不肯给药,还将我们软禁于此!七殿下的伤,可等不了啊!
周统领稍安勿躁。我反而镇定了下来,燕王没有当场拒绝,就说明他动心了。他只是需要时间,来验证我的本事。
验证周聿不解,如何验证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当晚,我睡得很沉。
半夜,我被一阵细微的响动惊醒。
睁开眼,一道黑影立在我的床前,手中短刀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我没有惊叫,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是燕王派你来的
黑影显然没料到我如此镇定,动作一滞。
看来,你是来试探我的。我缓缓坐起身,将被子拉到胸前,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我的条件不变。他若信我,明日午时,我在城外青枫林等他。他若不信,大可现在就杀了我。不过,杀了我,这世上,便再也无人能治好他的伤了。
黑影沉默了片刻,收起短刀,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窗外。
我重新躺下,心却砰砰直跳。
我在赌。
赌萧策对活下去的渴望,胜过他对我的怀疑。
第二天,我一直等到日上三竿,驿馆外依旧毫无动静。
周聿已经彻底绝望了。
完了,完了……燕王是铁了心不肯见我们了。
我看着窗外,心中也有些没底。
难道,我赌输了
就在午时将至,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驿馆的门,终于被敲响了。
还是那个嚣张的门房。
他递给我一套男子的劲装,和一块令牌。
王爷有令,让你一个人,去青枫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