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槐花香里的初遇
1976年的春末,北河村的老槐树落了满院碎白,知青点的木门被风推得吱呀响时,林晓燕正蹲在灶台前烧火。她刚从县城中学转来村里当代课老师,知青点的土坯房漏着风,灶膛里的湿柴呛得她直揉眼睛,睫毛上沾了点灰,像落了片细小的槐花瓣。
同志,借个火。
门口传来男声,带着点城里人的干净口音,没掺着村里汉子常有的粗粝。
晓燕抬头,看见个穿洗得发白劳动布褂子的青年。
裤脚挽到膝盖,沾着田埂的湿泥,裤管上还挂着片没抖掉的碎草叶……
手里攥着半盒火柴——盒皮早被水泡得软塌,边角卷着,显然是在秧田埂上摔过。
青年见她望过来,往后退了半步……有点脸红。
尽量让沾着泥的裤脚离门槛远些,又把火柴盒往身后藏了。
像是怕脏东西蹭到屋里:实在对不住,我这火柴泡了水,知青点的同志说你这儿生火,就来叨扰了。
晓燕赶紧往灶膛里添了块干松枝,火舌腾地窜起来。
映得她脸颊发红,她把自己的火柴盒往他那边推了推,声音轻得像槐花香:没事,我昨天刚买的,新的,你用。
陈景明接过,指尖碰到她的,两人都顿了下——她的指尖带着灶膛的温,他的指尖沾着田埂的凉,一触即分,像两片轻轻碰了下的槐树叶。
他蹲在灶边,借着火光划燃火柴,橙红的火苗亮起来时,才看清他眉骨上沾了点黑泥,应该是刚才弯腰摆弄稻种时蹭上的。
他点了支卷好的旱烟,烟雾飘在槐花香里,倒少了些呛人味。
听说新来的代课老师是城里来的
他问,眼睛没看她,只盯着灶膛里跳动的火苗,像是怕唐突了她。
晓燕拨了拨柴,火光照亮她耳尖有点微微红。
声音也低了些:算半个,爸妈以前在县城的农机厂当工人,前两年下放到邻村的知青点了,我跟着过来,刚好村里缺代课老师,就留这儿了。
她顿了顿,又小声问,你也是城里来的
听口音不像本地人。
嗯,北京的,来这儿三年了。
陈景明弹了弹烟灰,烟灰落在地上,被风卷着飘了点到裤脚,他随手拍了拍,之前在公社的农技站帮忙,这两天村里要育早稻,就调过来指导几天。
他抬眼扫了眼她灶上的锅,锅里温着半瓢水,旁边放着个空搪瓷缸……笑了笑。
又补充道,村里的孩子皮实,尤其老支书家的孙子二柱,淘得厉害,你上课要是镇不住,别跟他硬犟,去村头找老支书,他一句话,比啥都管用。
晓燕嗯了一声。
刚想再问句育秧要忙多久。
就见他把烟蒂摁在地上,起身拍了拍裤腿:多谢你的火柴,我先去秧田看看,社员们该等着了。
说着就往门口走,走到门槛时又回头,指了指她灶膛里的柴,湿柴得架起来烧,底下留空,火才旺,不然总呛人。
啊……,哦……好。
晓燕抬头看他,他已经跨出了门,阳光落在他洗得发白的褂子上,槐花瓣飘了片在他肩头,他却没察觉,脚步匆匆地往村西去了。
2
煤油灯旁的默契
晓燕的教室是村头的旧仓库,土墙上用白石灰刷了块黑板,边缘还沾着点没扫干净的麦糠,三十来个孩子挤在长条木凳上,凳子腿垫着碎砖,一动就吱呀响。
上课铃是挂在门口的铁铃铛。
她第一次摇铃时,手劲没掌握好,铃铛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惹得孩子们笑成一团。
更让她犯愁的是后排的二柱,总揪前排女生的辫子,女生一哭,他就趴在桌上偷笑。
晓燕喊他站起来,他梗着脖子,脸涨得通红:你是女老师,管不着我!
我爷是老支书,你敢骂我
傍晚她抱着作业本往知青点走,脚步沉得很,路过秧田时,看见陈景明正在教社员们摆盘育苗。
他蹲在泥水里,裤腿全湿了,沾着泥水的手拿起稻种,给身边的老人比划:大爷,您看,这稻种得离半指远,不然长出来挤着,吸不上养分就长不高。
老人眼神不好,他就把稻种放在自己手背上,让老人凑近些看。
看见晓燕,他直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泥,往田埂上走,走两步就停一下,怕把泥蹭到她裤脚上:怎么耷拉着脑袋是不是遇上调皮蛋了
晓燕点点头,声音有点闷:是老支书的孙子二柱,上课总捣乱,我说他两句,他还跟我犟。
陈景明笑了,指尖挠了挠眉骨,露出点无奈:这小子就是被老支书惯的,吃软不吃硬。
你明天带本小人书,课间给他讲两页,他就服你了——上次我给了他张画着拖拉机的烟盒纸,他跟我黏了好几天。
晓燕有点疑惑:小人书能管用他看着挺倔的。
准管用。
陈景明肯定地点头,又想起什么……。
从褂子口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烟盒,展开来,里面是张印着插秧机的画,你要是没有小人书,拿这个先试试,他上次还问我哪儿能再找着这样的画。
晓燕接过烟盒,纸边有点卷,却被压得平平整整,她攥在手里,心里踏实了些。
那我明天试试,谢谢你啊。
第二天晓燕真的带了本《小英雄雨来》。
课间时,她故意坐在二柱旁边翻书,翻到雨来跟鬼子斗智的那页,小声念了两句。
果然,二柱凑了过来,眼睛盯着书,忘了揪辫子:老师,这小孩后来咋样了
鬼子抓住他没
晓燕趁机说:你要是上课好好听,我每天课间给你讲一页,要是再捣乱,我就不讲了。
二柱立刻坐直了身子:我不捣乱了!你可别不讲!
从那以后,二柱上课坐得笔直,还总抢着帮晓燕擦黑板,擦完了就凑到她身边:老师,今天讲雨来的哪段啊
晓燕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想谢陈景明,却总觉得不好意思——那时候的姑娘,主动找男同志说话,总怕被知青点的同伴打趣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
直到某天晚上,晓燕在知青点的煤油灯下批改作业,灯光晃得她眼睛疼,正揉眼睛时,门被轻轻敲了两下,声音很轻,像是怕打扰她。
她拉开门,看见陈景明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铁皮做的灯罩,边缘被磨得光滑,显然是用砂纸打磨过。
温柔的声音说白天见你揉眼睛,猜着你这灯晃眼,我用罐头盒剪了个罩子,能聚光。
他走进来,小心地把灯罩套在煤油灯上,昏黄的光立刻收拢,照得作业本上的字迹清晰了不少,也不晃眼了。
晓燕看着他专注的侧脸,他额前的碎发垂下来,被灯光映得有点软。
她赶紧从抽屉里拿出块刚缝好的粗布手帕,递了过去:我看你白天在秧田,总用袖子擦汗,这个你拿着,能擦汗。
晓燕红彤彤的脸,说你赶紧拿着。
手帕是用蓝白格子布做的,边角缝了圈细细的针脚,是她攒了半个月的布票买的布。
陈景明接过,指尖蹭到她的针脚,有点扎,却暖得很,他攥在手心里,轻声说:谢谢,这手帕真好看。
晓燕抿着唇笑了,没说话。
陈景明又站了会儿,看她作业本上写满了红笔批注,就说:你忙吧,我不打扰你了,要是灯还晃,明天我再给你调调罩子。
他走后,晓燕批改作业到很晚,煤油灯的光透过铁皮罩,在墙上投出个小小的光圈,像极了她心里悄悄冒出来的暖意。
她拿起陈景明给的那张烟盒纸,放在光圈里,看着上面的插秧机,忍不住笑了——原来有些心意,不用多说,就像这铁皮灯罩和粗布手帕,安安静静的,却藏着最真的暖。
3
山楂红时的约定
入秋时,村里的山楂树结了满枝红果,风一吹,红果子就晃悠悠地碰在一起,像串着的小灯笼。
公社要组织文艺汇演,村支书找到晓燕:晓燕老师,孩子们都喜欢你,这小合唱就交给你了。
晓燕把教室当排练场,每天放学后,三十来个孩子站在长条木凳前,跟着她学唱《让我们荡起双桨》。
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孩子们的声音忽高忽低,有的跑了调,有的还记不住词,晓燕却有耐心,一句句领着唱,唱得久了,嗓子有点干,偶尔停下来咳嗽两声。
陈景明每天收工后,都会绕到仓库门口,手里攥着个搪瓷缸,靠在老槐树上听。
等孩子们唱完一段休息,他就悄悄把搪瓷缸放在门口的石阶上,缸里是温好的白开水,再轻手轻脚地往秧地方向走。
生怕被晓燕发现……。
这天晓燕排练完,拿起石阶上的搪瓷缸,指尖碰到温热的缸壁,心里也暖烘烘的。
她看见陈景明还没走远,就追了两步:陈同志,这水是你放的吧
谢谢你啊。
陈景明回头,脚步顿了顿:看你总咳嗽,就顺手给你倒了点。
孩子们学得咋样
汇演前能练熟不
差不多了,就是……
晓燕抿了抿唇,有点犯愁,演出服还没着落,村里人家都紧巴,布票不好凑。
陈景明哦了一声,没再多问,转身走了。
晓燕以为他只是随口听听,没放在心上,直到汇演前一天,她正坐在槐树下对着空布票本发愁,眼泪都快掉下来时,陈景明忽然站到她面前,手里抱着个布包。
你看看这个够不够。
他把布包递过来,里面是五尺蓝布,叠得整整齐齐,还有两包崭新的缝纫机线。
晓燕抬头,看见他耳朵后面还沾着点棉絮,头发也有点乱,像是刚从什么地方赶过来。
你这布……哪儿来的
晓燕小声问。
托公社的同志从县城带的,我攒了半年的布票,又跟知青点的老周换了两包线,他媳妇会做针线,家里线多。
陈景明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只是件小事。
晓燕攥着蓝布,布料摸着厚实,是做演出服的好料子,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这太贵重了,我……
别多想,是给孩子们的演出服,又不是给你的。
陈景明赶紧递过块手帕,是之前晓燕给他的那块蓝白格子帕子,快擦擦眼泪,再哭,今晚就赶不上缝衣服了。
那天晚上,晓燕叫上村里几个会做针线的妇女,在知青点的煤油灯下裁布、缝衣服。
陈景明也没走,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旁边,帮她们穿针引线,偶尔递块剪好的布条。
景明,你这手真巧,穿针比我们女人还快。
张婶笑着说。
陈景明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以前在老家,我妈做针线,我总帮她穿针。
他抬头看了眼晓燕,她正低头缝衣服,睫毛在灯光下投出小小的影子,他赶紧移开目光,又拿起一根线穿起来。
汇演那天,孩子们穿着蓝布小褂,站在公社的土台子上,蓝布在阳光下亮闪闪的,格外精神。
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孩子们的声音整齐又响亮,台下的掌声此起彼伏。
晓燕站在台边,心里又激动又踏实。
她往人群里看,一眼就看见陈景明站在最前面,眼睛一直看着她,像藏了满眶的星星。
演出结束后,陈景明挤过人群,走到她身边:孩子们唱得真好,你教得好。
是你的布好,不然孩子们哪有这么精神的演出服。晓燕笑着说。
陈景明挠了挠眉骨,犹豫了一下:跟我来个地方。
他拉着晓燕的胳膊,往村后的山楂林走,走得不算快,像是在琢磨着什么。
山楂林里,红果子挂满了枝头,风一吹,叶子沙沙响。
陈景明从口袋里掏出个山楂木刻的小盒子,递给晓燕:我刻了好几天,你看看。
晓燕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两颗暗红的山楂干,木盒的盖子上,刻着个小小的燕字,刻得不算工整,却看得出来很用心。
这是……
山楂干是我晒的,前段时间摘的山楂,挑了最红的晒的,酸中带甜。
陈景明看着她,声音有点紧张,等明年春天,我想申请去县城的农技站,那边缺个懂育秧的技术员,到时候……我来接你,好不好
风拂过山楂林,叶子沙沙响,像是在帮他加油。晓燕攥着木盒,指尖能摸到刻痕的温度,她点点头,耳尖又红了:好。
那天他们没牵手,只是并肩走在山楂树下,脚下的落叶软软的,脚步声也轻轻的,像是要把这段时光,都刻进彼此的心里。
4
风雪里的相守
冬天来得早,才十一月,就下了第一场雪。
雪花飘落在老槐树上,像是给树枝裹了层白棉絮。
晓燕正在教室里给孩子们讲课文,村支书忽然站在门口:晓燕,你家里来信了,说你妈病了,让你赶紧回邻村看看。
晓燕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她赶紧收拾好课本,往知青点跑。
刚到门口,就看见陈景明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个布包。
我听说了,你赶紧收拾东西,这是二十斤粮票,我攒的,你带回去给阿姨补补身子。
他把布包递给晓燕,里面除了粮票,还有一件旧棉袄,路上冷,我这棉袄厚,你穿上,别冻着。
那你穿什么晓燕问,她知道陈景明就这一件厚棉袄。
我还有件薄的,在知青点不冷。
陈景明说得肯定,不容她拒绝。
晓燕走的那天,雪下得更大了,鹅毛般的雪花飘得人睁不开眼。
陈景明送她到村口的汽车站,站在雪地里,把她护在身后挡风。
汽车要是没来,就多等会儿,别着急,路上注意安全。他一遍遍地叮嘱。
我会尽快回来的,孩子们的课,我已经跟村支书说了,让李老师先代几天。
晓燕说,手指攥着他的棉袄袖子,棉袄上还带着他的体温。
我等你。
陈景明看着她,眼睛里的坚定,比雪地里的阳光还暖,不管多久,我都在这儿等你。
汽车终于来了,晓燕上车前,回头看了眼陈景明,他站在雪地里,身影笔直,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像是染了层白。
她心里酸酸的,却还是咬了咬牙,上了车。
晓燕在邻村待了半个月,母亲的病渐渐好转,能下床走路了。
可她心里总惦记着村里的孩子,也惦记着陈景明,每天都盼着能早点回去。
回去那天,雪下得更大了,汽车走到半路,轮胎陷进了雪地里,抛锚了。
这荒郊野外的,咋走啊
同车的人都犯了愁。
晓燕咬了咬牙:我自己走回去,我家村离这儿不远,走两个小时就到了。她裹紧了陈景明的棉袄,踩着深雪往村里走。
雪没到了脚踝,每走一步都很费劲,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可她心里却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回到村里,快点见到陈景明。
走到村头时,她看见老槐树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雪花落在他身上,厚厚的一层,像个雪人。
是陈景明……。
晓燕!
陈景明看见她,赶紧跑过来,手里还攥着个热乎的烤红薯,你可回来了!
我每天都来这儿等,就怕你回来没人接。
晓燕看着他,他的眉毛上结了层白霜,耳朵冻得通红,手里的烤红薯还冒着热气。
她接过烤红薯,咬了一口,热乎的甜意从舌尖传到心里,眼泪却掉了下来…
你怎么每天都来啊这么冷的天。
我怕你回来找不到我。
陈景明慌了……
伸手想帮她擦眼泪,又想起什么似的,轻轻碰了下她的脸颊,又飞快收回手,别哭,我在呢。
冻坏了吧
快跟我回知青点,我生了炭火。
那天晚上,知青点的土坯房里,炭火噼啪响,映得屋里暖烘烘的。
晓燕坐在火边,看着陈景明给她烤湿了的棉鞋,他把棉鞋放在炭火边,时不时翻一下,还用手摸一摸,怕烤焦了。
你每天都去村口等我吗晓燕小声问。
嗯,每天下午都去,等两个小时,要是没看见汽车,就回去,第二天再去。
陈景明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只是件平常事。
晓燕看着他的侧脸,他的头发上还沾着点雪花,已经融化了,留下小小的水珠。她心里暖暖的,像被炭火烤着一样。
窗外的雪还在下,可屋里的暖意,却把整个冬天都捂热了。
5
槐树下的一辈子
1978年的春天,恢复高考的消息传到村里,像一阵春风,吹遍了每个角落。
陈景明拿着公社贴的通知,看了一遍又一遍,眼睛里亮闪闪的。
我想报考农业大学,学更多的农技知识,回来帮村里种庄稼。
他跟晓燕说,语气里带着期待,又有点犹豫,可我要是走了,你一个人在村里,会不会孤单
晓燕知道他的心思,他既想实现自己的梦想,又放心不下她。
你放心去考,我在村里挺好的,孩子们需要我,而且我也能照顾好自己。
她笑着说,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笔记本,这是我以前的复习笔记,你拿着,说不定能用上。
从那天起,每天晚上,知青点的煤油灯都亮到很晚。
晓燕陪着陈景明复习,他看书的时候,她就坐在旁边批改作业,偶尔他遇到不懂的问题,她就帮他一起琢磨。
这个数学题,我以前学过,应该这样解。
晓燕拿起笔,在草稿纸上一步步演算。
陈景明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心里暖暖的:有你在,我心里踏实多了。
高考那天,天刚亮,晓燕就起来给陈景明煮了个鸡蛋,还烙了两张玉米饼。
吃点东西,别饿肚子考试。
她把鸡蛋和玉米饼装在饭盒里,递给陈景明。
你等我,我肯定能考上。
陈景明接过饭盒,眼神坚定。
晓燕送他到公社的考点,考点门口已经站了不少人。
别紧张,你肯定能考上。晓燕又叮嘱了一遍。
陈景明点点头,转身往考点走,走了几步又回头,大声说:晓燕,等我回来娶你!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晓燕的脸瞬间红透,像熟透的山楂果,可她还是用力点了点头,大声回应……我等你!
三个月后,录取通知书寄到了村里。
那天村里的老槐树又开了花,满院都是槐花香。
陈景明拿着录取通知书,跑到晓燕的教室门口,大声喊:晓燕,我考上了!
农业大学!
晓燕正在给孩子们上课,听见他的声音,赶紧跑了出来。
真的太好了!
她看着录取通知书上的陈景明三个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陈景明拉着她的手,往老槐树下走,这是他们第一次牵手,他的手很暖,攥得很紧。
我去城里上学,你等我毕业,咱们就结婚。
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
好,我等你。
晓燕笑着说,耳尖又红了。
陈景明去城里上学后,每周都会给晓燕写一封信。
信里说学校的事:今天上了植物生理学,老师讲的内容很有意思,以后我要把这些知识用到村里的庄稼上。
信里还说他的生活:食堂的饭菜还行,就是没有你做的玉米饼好吃。
晓燕也会给她回信,说孩子们的进步:二柱现在可懂事了,还帮着照顾班里的小同学。
说村里的变化:今年的山楂又丰收了,张婶还说等你回来,给你晒山楂干。
每封信的最后,她都会写一句:我等着你。
1982年的夏天,陈景明毕业回到了县城,被分配到了县城的农技站工作。他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个布包,来到北河村的老槐树下。
晓燕正在槐树下给孩子们讲故事,看见他,眼睛一下子亮了。
你回来了!
陈景明从布包里拿出两本红色的结婚证,递到她面前:我回来了,咱们结婚吧。
晓燕看着红色的结婚证,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笑着点点头:好。
她穿着一件新买的的确良衬衫,白色的衬衫在槐花香里,显得格外干净。
那天村里的人都来贺喜,老支书笑着说:你们俩啊,就像这老槐树上的花,默默开,慢慢香,最后结了好果子。
后来的日子里,陈景明在农技站工作,经常下乡指导农民种庄稼,北河村的庄稼长得一年比一年好。
晓燕还在村里当老师,教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孩子。
他们住的房子里,始终摆着那个山楂木刻的小盒子,还有那盏带铁皮罩的煤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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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槐花开的时候,他们都会并肩坐在老槐树下,像1976年的春天那样,不说太多话,却知道彼此的心意,早已刻进了这槐树下的旧时光里,成了一辈子的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