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时空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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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零年,东北某地,寒风卷着雪沫,抽打着几排低矮的砖瓦房。空气里弥漫着煤烟和铁锈的气味,远处隐隐传来锻锤单调而沉重的撞击声。
陈锐猛地惊醒,剧烈的头痛像是有人拿着钢钎在他颅骨里搅动。他发现自己趴在一张冰冷的长条木桌上,身上是一件浆洗得发硬、打着补丁的土黄色棉袄。桌面上散落着几张粗糙的草纸,上面用铅笔勾勒着简陋的飞机气动外形,线条稚嫩得近乎涂鸦。这不是总装部那间恒温恒湿、布满尖端仪器的实验室。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叶,带着久远年代的尘埃和属于这个时代的焦灼。陌生的记忆碎片汹涌而来,强行与他原本的记忆融合——他现在是刚刚从海外归来、被紧急召入东北某航空修理厂的工程师陈锐,同名同姓,年轻了七十岁。
2
钢铁巨鸟的呻吟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一个裹着厚棉衣、眉毛胡子都挂着白霜的中年人闯了进来,语气急促得甚至忘了敬语:陈工!快!又来了一批!苏联老大哥给的米格-15,损伤比上次还厉害!王主任都快急疯了!
陈锐晃了晃依旧刺痛的脑袋,下意识地跟着他冲出门。
所谓的机场,不过是压平了积雪的一片野地。几架机身上布满铆钉、线条却充满力量感的银色战机歪斜地停着,机身上布满狰狞的弹孔和撕裂伤,蒙皮翻卷,露出里面复杂的管线。地勤人员围着它们,像一群围着垂死巨兽的蚂蚁,焦急却又透着一丝面对精密造物的无措。浓重的航空煤油味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刺鼻难闻。
一个头发花白、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老者,正对着一架缺失了整个垂直尾翼的战机,捶胸顿足,声音嘶哑:这怎么修拿什么修啊!老大哥给的备件早就用光了!咱们自己……咱们自己连合格的铝合金板都轧不出来啊!
他看到陈锐过来,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手指因寒冷和激动而剧烈颤抖:陈工!你是留过洋的,你快想想办法!前线……前线等着它们上天啊!没有制空权,咱们的战士就是活靶子!
陈锐的目光扫过那些战损的米格-15,扫过地勤战士们冻得通红却满是焦虑的脸庞,扫过远处灰暗的天空。他的视网膜上,似乎还叠加着穿越前正在进行的第六代战机全息模拟图那流畅而致命的线条。
一个时代的重压,冰冷而真实地压在他的肩膀上。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挣脱王主任的手,默默走到那架伤得最重的米格-15旁边,伸出手,指尖缓缓拂过冰冷铝壳上那道巨大的裂口。他的动作轻柔,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专注,仿佛在聆听这钢铁巨鸟无声的呻吟与渴望。周围嘈杂的声响渐渐平息下来,所有目光都汇聚到这个突然沉默下来的年轻工程师身上。几分钟后,陈锐转过身,脸上所有的迷茫和痛苦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彻的平静,平静下是翻涌的、足以焚尽一切的火焰。王主任,他的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风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把这些伤员,全部拖进一号维修库。把所有能调动的技术员、八级工老师傅,全部叫来。立刻。
3
超越时代的蓝图
维修库巨大而空旷,寒气逼人,只有几盏昏黄的电灯在高处摇曳,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陈锐站在一块巨大的黑板前,指尖捏着一截粗糙的白色粉笔。下面,黑压压地站满了人,从头发花白的老技师到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学徒工,每一张脸上都写着困惑、焦虑,以及一丝被强行唤起的、微弱的期望。王主任张了张嘴,想强调铝材和备件的匮乏。陈锐没有回头,他的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面孔,声音陡然提升,斩钉截铁: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铝不够,我们用复合材料!高强度钢蒙皮!发动机推力不足我们改进气涵道,调整涡轮叶片角度!航电落后我们整合简易火控,用地面雷达引导!
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尖锐的嘶鸣,一个个流畅而超越时代的气动修改方案、一条条闻所未闻的结构强化思路、一套套简化却极具效率的系统整合草图,如同拥有生命般疯狂涌现。台下,从最初的死寂,逐渐响起压抑不住的吸气声。老技师们眯着眼睛,身体不自觉前倾,试图看清那些不可思议的线条;年轻学徒则瞪大了眼睛,仿佛在看天书,却又被那严谨而充满力量感的设计牢牢吸住。这里!主梁结构加强,用交叉支撑法,不是简单的叠加!
这里!进气道唇口略作偏转,配合我重新计算的涡流发生器,能减少百分之五的阻力!
还有武器系统!老旧的NR-23航炮保留,但在翼下这里,加装两个挂点!我们自己造火箭弹巢!精度不够那就用数量覆盖!一次进入,火力倾泻!他的话语又快又急,每一个词都砸在人们的心坎上。那不是建议,那是毋庸置疑的指令,是通往另一个技术维度的蓝图!
王主任,陈锐终于停下粉笔,转头,目光如炬,名单上的人,成立特别技术组。你负责协调全厂资源,优先保障我们。其他人,散会,立刻回到岗位,等待任务!没有讨论,没有质疑。绝对的权威伴随着他笔下那些超越时代的知识,如同实质般笼罩了整个仓库。人们下意识地服从,如同士兵听到冲锋的号角。王主任看着黑板上那架仿佛脱胎换骨、狰狞欲飞的战机草图,嘴唇哆嗦着,最终只重重吐出一个字:是!
4
沸腾的熔炉
接下来的日子,维修库变成了一个沸腾的熔炉。二十四小时灯火通明,炉火不熄。巨大的锻锤声、砂轮摩擦金属的尖啸、锉刀和榔头的敲击声日夜不休。陈锐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幽灵,穿梭在每一个工位。他随手纠正老师傅的加工误差,用最浅显的语言解释着深奥的空气动力学和材料学原理,甚至亲手操作那些简陋的机床,加工出让八级工都瞠目结舌的精密零件。
这个弧度……这样处理,激波阻力会最小。
热处理温度提高十五度,保温时间延长三分之一,韧性就能达标。
瞄准具的校准基线,参考这个公式重新计算。
skepticism(怀疑)逐渐被震惊取代,震惊又化为一种近乎狂热的信仰。这个年轻的陈工,他脑子里装着一个怎样的世界
材料短缺陈锐带着几个徒弟,用土法上马的碳纤维预浸料和高温炉,愣是压出了比铝合金更轻更坚韧的复合板材。没有大型液压机他设计了一套巧妙的杠杆和模具系统,用工厂那台老旧的蒸汽锤,完成了整体框架的塑性成型。
每一个难关的攻克,都伴随着一阵压抑不住的欢呼,随即又迅速投入下一个挑战。整个工厂的力量,都被调动起来,围绕着那间神秘的维修库运转。
5
钢铁猎鹰的诞生
一个月后。
库房大门缓缓推开。
一架战机静静地停在中央,流线型的机体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它依稀还能看出米格-15的影子,但每一个细节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更加锐利的机头进气口,重新修型的机翼和主翼连接处,明显加强过的机身结构,以及机翼下那两个粗犷却充满力量感的火箭发射巢。它像一头被彻底驯化、磨利了爪牙的钢铁猎鹰,沉默中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
王主任和所有参与项目的工人技师们围在周围,脸上满是油污和疲惫,眼睛却亮得吓人,屏息等待着那个时刻。
陈锐拍了拍沾满油污的双手,走到战机旁,拿起一个刚刚组装完毕、与原型机截然不同的简易瞄准具,跳上舷梯,亲手将它安装在驾驶舱内。他跳下来,对站在一旁,同样激动得满脸通红的试飞员李中华点了点头。检查单最后一项,校准完毕。老李,它的脾气我摸过一遍了,比原来的烈,但更快,更硬,更能咬人。天上那些‘油挑子’(指F-86),现在该轮到他们躲着了。
李中华,一个脸颊上还带着冻伤疤痕的汉子,挺直胸膛,用力敬了个礼:保证完成任务!让它扬名米格走廊!
引擎启动,轰鸣声由弱变强,最终化作撕裂空气的咆哮。改装后的涡喷发动机爆发出远超设计标准的推力,战机如同离弦之箭,冲出战火洗礼的跑道,昂首刺入阴云密布的天空。
地面,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仰头望着那片传来雷鸣的空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突然,无线电里传来李中华因高速过载而略显扭曲、却激动到破音的声音:
成功了!成功了!这他妈才是飞机!狗娘养的F-86,追不上!根本追不上!锁定他了!锁定!火箭弹——放!
遥远的云层深处,爆开一团微小却清晰可见的火光。
紧接着,是李中华近乎哽咽的狂吼:打掉了!我打掉了一架!兄弟们!我们有了新翅膀——!
地面,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三秒。
随即,巨大的、足以掀翻仓库顶棚的欢呼声爆炸开来!工人们、技师们、军官们,互相拥抱,捶打着对方的胸膛,泪水混合着油污肆意流淌!王主任一把摘下眼镜,老泪纵横,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陈锐站在原地,微微仰头看着那架正在云层间做出一个个激动人心、近乎挑衅的翻滚动作的战机,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弧度。
然而,那笑容很快隐去。他转过身,在一片狂欢的背景下,默默走到角落的一张绘图板前。
摊开一张新的、巨大的绘图纸。
他拿起铅笔,笔尖悬停在雪白的纸面上。
短暂的沉默后,铅笔尖落下。
线条,不再是米格-15的修改和完善。
那是完全跳出这个时代框架的、凌厉而优雅的、带着致命隐身修形的——
鸭式气动布局。
铅笔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春蚕食叶,却又带着金属的冷厉。那线条流畅、准确,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美感,逐渐在纸上勾勒出一个截然不同的飞行器轮廓:无垂尾,菱形机头,巨大的S形进气道阴影线,一切特征都在尖叫着隐身。
仓库里的狂欢还在继续,锤击铁砧的叮当声变成了有节奏的庆祝鼓点,人们吼着不成调的歌,互相传递着难得的劣质烟草,烟雾缭绕。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的陈锐,以及他笔下正在诞生的、足以让世界震颤的怪物。
王主任抹着激动的泪水,踉跄着走过来,重重拍在陈锐的肩膀上,声音嘶哑却亢奋:陈工!成了!我们成了!你听到了吗老李他打下了一架!这真是……真是……他词汇匮乏,只是反复说着成了,脸上的皱纹都笑得舒展开。
陈锐没有抬头,笔尖依旧稳健地移动着,在鸭翼与机身的连接处标注下一个复杂的参数。嗯,他应了一声,声音平静得与周围的狂热格格不入,通知下去,所有参与‘米格改’项目的技术骨干,一小时后,原地集合。新项目启动。
王主任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亢奋的情绪像是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泄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新…新项目陈工,这…这刚完成一架,是不是让大家先……
我们没有时间庆祝。陈锐终于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瞬间刺穿了王主任所有的迟疑,一架改装机能改变什么至多扳回一两次局部交锋。我们要的,是让整片天空易主。是一劳永逸的绝对优势。
他的笔尖重重地点在绘图纸上那个科幻感十足的机体旁。下一个,搞这个。
王主任下意识地俯身去看,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头晕目眩。那图纸上的东西,他完全无法理解,像是孩童臆想中的飞行物,却又带着严谨到令人心悸的数学比例和结构标注。他张了张嘴,感觉喉咙发干:这…这是……
未来。陈锐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去通知吧。另外,把厂里所有关于无线电、电子管、半导体材料的资料,还有能找到的相关书籍、期刊,全部搬到我办公室。立刻。
一小时后,狂欢的余温尚未散尽,维修库角落临时拉起的电灯下,一群眼睛发红却精神亢奋的技术骨干围了上来。当他们看到绘图板上那幅完全陌生的草图时,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仓库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没有尾翼这怎么飞
进气道在哪这形状……气流会乱掉的!
陈工,这……这可能吗
质疑声微弱而谨慎,带着对陈锐刚刚建立的权威的敬畏,却又无法抑制本能的技术怀疑。
陈锐没有直接回答。他拿起粉笔,在那块还没擦掉米格改数据的大黑板上,开始书写。一行行复杂的偏微分方程、流体力学公式、雷达波散射截面(RCS)计算式流畅地出现,如同另一套无声的语言。
写完最后一笔,他转身,用粉笔头敲了敲黑板中心的一个关键公式。
我知道你们看不懂。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巨大的压力,没关系,从现在起,我会教你们。一天学不会,就学十天;十天学不会,就学一个月。但我们没有一个月的时间挥霍。所以,记住你们刚才看到的那架战鹰是如何上天的。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茫然又渴望的脸。
相信你们的手,更要相信我的计算。现在,分组。第一组,跟我计算气动载荷和飞控参数。第二组,开始尝试仿制我带来的这种‘半导体’材料,尝试制作最简单的‘集成电路’。第三组,研究雷达波吸收材料的涂层配方,就用我们现有的化工基础,土法上马!
命令清晰而决绝。人们面面相觑,最终在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注视下,迅速行动起来。怀疑被压入心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强行拖入未知领域的紧张和一丝被选中的狂热。
技术组的灯光,从此再未熄灭过。与之前改造米格的火热实践不同,这里更多了纸笔演算的沙沙声、关于抽象概念的激烈争论、以及一次次失败的材料实验。
陈锐同时开辟了多个战场。他一边推导着五代机的核心理论,一边着手将另一个超越时代的理念变为现实。
几天后,他找到王主任,递给他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单子。
主任,以工厂的名义,立刻向最高工业部门发报,申请协调这些物资和人员。
王主任接过单子,只看了一眼,手就猛地一抖,纸张哗啦作响。上面的字眼,他每个都认识,连在一起却如同天书:高纯度石墨、重水、高速离心机设计图、相关核物理研究人员……清单的最下方,用加粗的字体重重写着一行字——
代号:争气弹(初级浓缩铀制备)。
王主任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指冰凉,几乎捏不住那张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纸。他猛地抬头,看向陈锐,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带着剧烈的颤抖:陈…陈工!这…这东西……可不能……这要掉脑袋的!我们……我们只是个修飞机的小厂子啊!
陈锐的目光沉静如水,深不见底。很快就不是了。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力量,按我说的做。用最高密级发出。署名就用‘尖兵’。
尖兵……王主任喃喃重复着这个代号,看着陈锐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明白了,这不是商量,这是命令。来自一个他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领域的命令。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所有的恐惧和疑虑都被那眼神压垮,化为一个僵硬的点头:……是。我……我亲自去发报。
他转身离开时,脚步虚浮,仿佛踩在云端。
陈锐目送他离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重新坐回绘图板前,拿起一支圆规,精准地在一个绘制中的电磁线圈图纸上标定尺度。
他的指尖稳定,没有丝毫颤抖。
窗外,北风呼啸,卷起千堆雪,重重拍打在窗棂上,试图淹没这间仓库里正在发生的、足以撬动世界格局的微小噪音。
时间在疯狂的研发中飞速流逝。北方的天空,偶尔有经过伪装的魔改六爷拖着奇特的尖啸掠过,成为米格走廊上空越来越令人恐惧的传说。地面的实验室里,第一片手工蚀刻的硅基板、第一块粗糙的雷达吸波材料样板、第一份关于飞控系统的原始代码……一个个微小的奇迹在简陋到极致的条件下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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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暗剑出鞘
三个月后的一个深夜。
仓库里大部分人都已支撑不住,东倒西歪地靠着设备或趴在桌上睡着了。只有陈锐还站在巨大的绘图板前,图纸上那架代号暗剑的战机全尺寸三视图已经完成,每一个细节都标注得密密麻麻。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嚣,夹杂着汽车引擎的轰鸣和急促的口令声。
仓库大门被猛地推开。
寒风裹挟着雪花倒灌而入,吹得图纸哗啦作响,灯火摇曳。
一群穿着厚重军大衣、肩头落满积雪的人影,沉默而迅疾地走了进来。为首的一位老者,年纪大约五十多岁,面容清癯,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步伐沉稳,军大衣的领口露出深蓝色的中山装。他身后跟着几名神情冷峻、手按在腰间的警卫员。
他们的进入,带着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瞬间驱散了仓库里昏沉的睡意。所有睡着的人都被惊醒,茫然又惊恐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
王主任连滚带爬地迎上去,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老者目光一扫,无视了其他人,直接定格在唯一一个没有转身、依旧背对着他们、专注地看着图纸的背影上。
他推开试图阻拦的王主任,一步步走向绘图板。
脚步声在寂静的仓库里回荡,沉重得让人心慌。
他在陈锐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越过陈锐的肩膀,落在那幅详细得令人震惊的暗剑设计图上。老者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他阅尽国内外航空资料,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而又符合力学美感的设计。
他看了足足一分钟。
整个仓库落针可闻,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和一丝极力压抑的震动:
这些东西……
是谁让你画的
仓库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老者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寂的潭水,激起无声却剧烈的涟漪。所有残留的睡意被瞬间驱散,工人们僵在原地,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目光惊恐地在那些不速之客和依旧背对着他们的陈锐之间逡巡。
王主任额头冷汗涔涔,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陈锐缓缓放下手中的圆规。工具的金属尖端在灯光下闪过一丝寒光。他没有立刻转身,而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绘图板上那几张至关重要的暗剑核心图纸收拢、卷起,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只是整理一些无关紧要的草稿。
然后,他才转过身,面对那位不怒自威的老者。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慌,甚至没有意外,只有一种深沉的平静。目光迎上老者锐利如鹰隼的审视,没有丝毫闪躲。
报告首长,陈锐开口,声音稳定,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仓库里,这些图纸,是为了让我们的战士,能活着回家。
老者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要穿透这具年轻躯壳,看清里面究竟藏着什么。他没有追问图纸的来源,也没有理会陈锐那句看似答非所问的话,而是向前迈了一步,直接走到绘图板前。
他的手指——指节粗大,带着经年累月的风霜痕迹——拂过图纸上那个鸭式布局的流畅线条,划过那个标注着雷达散射截面(RCS)预估<0.001㎡的角落,最终停留在那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进气道设计上。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
silence。长达一分钟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老者缓缓吸了一口气,再吐出时,带着白色的寒雾。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报告,陈锐。
陈锐……老者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要把它刻进记忆里。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图纸,目光扫过仓库里那些简陋到极致的设备,堆放在角落的、闪烁着奇异金属光泽的复合材料样板,还有那几个因为紧张而几乎要站立不稳的年轻技术员。
他的视线最终落回陈锐身上。
这里,他抬手指了指地面,太小了。
他侧过头,对身后一名神情冷峻的随行人员低声道:通知‘七〇二所’,立刻清空西区实验楼,最高级别安保接管。所有设备、人员,按‘尖兵’项目清单优先配给,直接向我负责。
是!随行人员立正敬礼,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快步走出仓库,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风雪声中。
老者再次看向陈锐,以及他身后那些屏息凝神的技术骨干。
你们,所有人,连同这些……他指了指绘图板和那些实验样品,全部转移。给你们一夜时间准备,明天拂晓,会有车队来接。
他的命令简洁、干脆,不容置疑。没有解释,没有疑问,只有最高效的行动指令。
王主任终于找回了一点声音,颤巍巍地问:首长……那……那边的生产任务……
会有人接手。老者打断他,目光却依旧锁定在陈锐身上,从现在起,你们只有一个任务:把他画的这些东西,他加重了语气,变成真的。
说完,他不再停留,大步向外走去。警卫员紧随其后。
走到仓库门口,寒风卷着雪沫扑打在他脸上。他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穿透风雪传了回来:
陈锐同志。
我需要它尽快飞起来。
大门哐当一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也带走了那令人窒息的压力。
仓库里死寂了几秒,随即轰地一声炸开!人们直到此刻才仿佛重新学会呼吸,相互看着,脸上交织着震惊、茫然、以及一种被巨大的、无法理解的力量选中后的狂喜与恐惧。
七〇二所……我的老天爷……
直接向……向那位首长负责
尖兵项目那是什么
一夜!只有一夜时间!
陈锐没有参与议论。他默默地将卷好的图纸用油布仔细包好,塞进一个准备好的铁皮箱里,上锁。然后,他走到那台还在嗡嗡作响、试图提炼更高纯度硅材料的土制炉前,开始亲自关闭设备。
都听到了!他提高声音,压过了所有的嘈杂,打包所有实验数据、样品、半成品!一片纸屑都不能留下!工具设备编号造册!行动!
他的声音如同冷水泼入滚油,瞬间让混乱的人群找到了方向。没有人再追问,巨大的震撼和前所未有的使命感催生出惊人的效率。仓库再次沸腾起来,但不再是庆祝,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战斗。
拂晓时分,天色灰蒙,风雪未停。一支由军用卡车和几辆蒙着帆布的吉普组成的车队,无声地驶入厂区,如同雪地里的幽灵。
7
争气弹的怒吼
转移的过程安静而迅速。陈锐抱着那个铁皮箱,坐进了一辆吉普车的后座。王主任和其他核心技术人员分乘其他车辆。车队驶离这片曾经创造了第一个奇迹的简陋仓库,驶向一个被更高围墙和更严密守卫包裹起来的新世界。
七〇二所,西区。
这里与之前的修理厂仿佛是两个世界。高耸的围墙、密集的岗哨、宽阔的跑道、庞大的机库,以及一栋栋新建成的、散发着水泥和油漆味的研究楼。虽然以后世眼光看依旧简陋,但在这里,已是共和国所能拿出的顶级配置。
更重要的是,资源。陈锐开出的一份份看似天方夜谭的物资清单,在这里以惊人的速度得到响应。高纯度的稀有金属、精密机床、甚至还有几位刚从海外归来、满脸惊疑却被紧急征调来的物理和化学专家。
陈锐没有时间寒暄或解释。
他立刻在新的、巨大的总装车间里,铺开了暗剑的全尺寸图纸。
技术团队的规模扩大了数倍,但核心仍是原来修理厂的那批骨干。陈锐将他们打散,分领气动、材料、航电、武器等不同小组。他采用了后世并行工程的理念,各个子系统同步研发,而他本人,就是所有信息交汇和处理的核心。
他穿梭于各个实验室和车间,语速飞快地讲解着飞控逻辑、隐身原理、数据总线融合……
这里,飞控律要加入这个补偿算法,否则鸭翼涡流会导致俯仰发散。
吸波涂层不是越厚越好,多层阻抗梯度匹配,计算模型在这里!
雷达,我们需要的是有源相控阵(AESA)的基本原理,从波导缝隙阵列开始试制……
听不懂没关系。他直接给出公式、模型、甚至亲手调整仪器参数。年轻的归国学者们从最初的怀疑、争辩,到后来的震惊、沉默,最终化为疯狂的学习和追赶。他们发现自己苦读多年的知识,在这个年轻人面前,如同孩童的积木。
时间在以小时为单位计算的压力下疯狂流逝。
暗剑的验证机,在一群被逼到极限的人手中,以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逐渐从图纸变为现实。
机体采用手工敲打的合金蒙皮和早期复合材料混合结构。进气道是老师傅们根据陈锐的黏土模型,一锤一锤敲出来的诡异形状。雷达罩里,塞进了第一个粗糙的、由数百个微型波导发生器组成的实验性阵列天线。
没有超级计算机模拟陈锐带着人用计算尺和手摇计算机,夜以继日地核算了主要气动数据。
没有风洞第一批缩比模型被直接送上高速火箭橇,在荒原上拖出巨大的音爆云,用最野蛮的方式获取原始数据。
失败。无数次失败。
材料强度不足,开裂。
飞控软件报错,死机。
雷达开机无信号,或者烧毁。
每一次失败都意味着进度延迟,意味着难以想象的资源浪费。
压力巨大得让人窒息。有人崩溃,有人病倒,但更多的人眼睛血红地瞪着数据,一遍遍重来。
陈锐几乎不眠不休。他坐镇中央,如同一个高速处理器,吞噬着所有问题,然后吐出解决方案。他的冷静近乎冷酷,成了所有人最后的心理支柱。
期间,那位老者来过几次,从不打扰,只是远远地看着车间里那个被零件和图纸包围的年轻身影,看着那架逐渐成型、线条凌厉而诡异的黑色战机。他的目光深沉,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又是一个深夜。
总装车间灯火通明。那架代号暗剑的验证机,终于完成了最后的总装。它静静地停在车间中央,通体哑光黑色,造型完全迥异于世间任何已知的飞行器,像一头来自未来的幽灵,沉默而危险。
但它还缺一颗心脏——配套的涡扇发动机,进度严重滞后。
陈锐站在机翼下方,听着发动机小组负责人带着哭腔的汇报:……叶片振动问题还是解决不了!第三次试车又烧了!陈总,真的来不及了……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空气里弥漫着绝望。
陈锐沉默了几秒钟。他抬头,看着暗剑那空荡的尾喷口。
忽然,他转过身,大步走向车间角落一台被帆布覆盖的设备。他猛地扯下帆布——
下面是一台经过大幅魔改、结构极其复杂的喷气发动机。它原本是为高空高速侦察机方案准备的备用机,推力巨大,但油耗惊人,且稳定性存疑,从未实际装机试飞过。
把它,陈锐拍了拍那台冰冷的机器,声音没有一丝波动,装上去。
什么!发动机小组负责人失声惊呼,陈总!这……这发动机的喘振边界太窄,响应延迟严重,跟‘暗剑’的飞控根本不匹配!强行装机,空中停车甚至解体概率超过……
我知道。陈锐打断他,眼神在明亮的灯光下冷冽如冰,所以,飞控逻辑需要再次修改。我来改。
没有时间等完美的心脏了。先让它飞起来。用这台‘野驴’,把它踹上天。
我们需要的是……首飞。
整个车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个疯狂的决定惊呆了。
用一台完全不匹配、甚至危险的发动机,去驱动这架凝聚了无数心血、技术跨越几十年的验证机
这简直是……
立刻执行。陈锐的命令不容置疑,飞控组,跟我来。天亮之前,拿出新的控制律。
他转身走向旁边的飞控实验室,步伐坚定。
几个小时后,东方的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
巨大的车间大门缓缓滑开。
寒冷的晨风中,暗剑验证机被拖车缓缓牵引而出。粗糙的哑光黑涂层在晨曦下泛着冷硬的光泽,诡异的造型让所有第一次见到它的地勤和警卫都屏住了呼吸。
试飞员还是李中华。他穿着崭新的抗荷服,看着这架完全陌生的战机,眼神复杂,有恐惧,有震撼,但更多的是一种豁出去的决绝。他接过陈锐递过来的、厚厚一叠临时修订的飞行手册和应急程序。
陈锐看着他,只说了两句话:相信飞机。更相信我。
李中华重重点头,敬礼,转身走向舷梯。
引擎启动。
那台被戏称为野驴的改进发动机爆发出极其粗暴的轰鸣,声音嘶哑而不稳定,整个机体都在剧烈震颤,尾喷口喷出长长的、忽明忽暗的火焰。
塔台里,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所有技术人员额头都是冷汗。王主任死死握着望远镜,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陈锐站在塔台窗前,面无表情地看着。
暗剑开始在跑道上滑跑。加速过程明显能感觉到动力的不稳定和延迟。
速度200……250……拉起!拉起!塔台指挥的声音嘶哑。
李中华猛地拉杆。
机头以一种略显笨拙的姿态抬起,但整个机体剧烈抖动着,几乎要散架!
塔台里一片惊呼!
就在所有人以为要失败的瞬间,暗剑仿佛终于挣脱了地面的束缚,猛地跃入空中!
它冲上云霄,那粗暴的发动机噪音逐渐远去。
无线电里传来李中华极度紧张、断断续续的报告:……升空成功……稳定性极差……操纵延迟严重……正在尝试保持平飞……
所有人都捏着一把汗。
几分钟后,李中华的声音再次传来,却带着一种极度震惊的、几乎变调的激动:塔台!塔台!我看到了两架伴飞的米格!他们……他们好像完全没看到我!他们就在我旁边!没有反应!没有反应!重复,敌机未有反应!
塔台里,先是一静。
随即,巨大的、足以掀翻屋顶的狂吼声猛地爆发出来!
隐身!!!成功了!!!
人们疯狂地拥抱、跳跃、砸着控制台!王主任老泪纵横,瘫坐在椅子上,浑身颤抖。
陈锐依旧站在窗前,望着那片天空。他的嘴角,终于缓缓地、缓缓地勾起一丝细微到难以察觉的弧度。
然而,那笑容还未展开,无线电里突然传来李中华惊恐的尖叫:
警报!发动机喘振!失去动力!失去动力!尝试重启失败——
我要坠毁了!
狂喜的塔台,瞬间如坠冰窟!
所有人的目光,猛地射向窗前那个背影。
陈锐脸上的那一丝弧度瞬间消失。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塔台内的狂喜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死寂。
扬声器里,李中华的声音因极度恐惧和过载而扭曲变形,背景是凄厉的警报和金属濒临解体的呻吟:……高度三千!失速尾旋!改不出!我改不出——!
所有人的血液都冻住了。王主任手里的望远镜哐当一声掉在控制台上,他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雷达屏幕上那个急速下坠的光点,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几个年轻的技术员双腿一软,几乎瘫倒。
首飞即坠毁!无数人的心血、难以估价的资源、超越时代的希望……即将在下一秒化为北方荒原上一团燃烧的废铁!
就在这绝对的绝望中,陈锐动了。
他一把抢过塔台指挥员嘴边的送话器,声音冷彻如冰,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甚至压过了扬声器里的警报声:
李中华!听我指令!
关闭所有试图改出的常规操作!立刻!重复,放弃常规改出操作!
塔台里所有人都惊呆了。放弃操作那是等死!
无线电那头是剧烈的喘息和绝望的嘶吼:……什么!陈工!那样会——
执行命令!陈锐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钢鞭抽打在空气里,现在!想象你的操作杆不是机械连杆!它是电信号!是代码!忘掉你飞过的所有飞机!
左舵,全行程,踩死!保持!一秒!两秒!
他的语速快得惊人,却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权威。那不是商量,那是注入灵魂的指令。
濒临昏迷的李中华,在巨大的过载和恐惧中,几乎是凭着最后的本能和對陈锐近乎盲目的信任,照做了。他死死踩住左舵,机身在空中疯狂地旋转、下坠。
好!现在!向右压杆!三分之一行程!同时,收油门至怠速!立刻!
陈锐的眼睛紧盯着雷达屏幕上下坠的轨迹和旁边飞速滚动的、来自飞机传感器传回的残缺数据流。他的大脑如同超频运行的超级计算机,在瞬间处理着气动、姿态、角速度、剩余高度……每一个数字都在他脑中化为直观的物理图像。
他在进行一场豪赌。赌的是暗剑验证机那套他亲手编写、却未经全面测试的数字化电传飞控系统,赌的是李中华的意志和他的绝对信任,赌的是自己对这架飞机每一个气动特性的极致理解!
杆回中!右舵,轻点!一下!就一下!
油门推至百分之八十!快!
他的指令一个接一个,毫无停顿,精准得如同他亲自在驾驶舱内操纵。
塔台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们看着雷达屏幕上那个原本近乎垂直下坠的光点,轨迹似乎……似乎真的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符合物理常识的变化
无线电里,李中华的喘息声似乎平缓了一丝,那令人牙酸的机体呻吟声也似乎减弱了些许。
有效!陈工!转速……转速下来了!李中华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和难以置信的狂喜。
保持姿态!感受机头指向!用姿态仪辅助!慢慢带杆!轻柔!像抚摸一样!对!就是这样!陈锐的声音依旧冰冷,但紧握着送话器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雷达屏幕上,那个光点的下坠曲线终于开始变得平缓,逐渐拉出一个巨大的、惊心动魄的弧线。
几分钟后。
暗剑验证机拖着那台依旧不太稳定、吭哧作响的野驴发动机,以一种极其狼狈却顽强的姿态,艰难地出现在跑道尽头的地平线上。它的高度低得吓人,几乎是擦着荒原的枯草梢头,摇摇晃晃地对准了跑道。
起落架放下。
轮胎接触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冒起一股青烟。机体剧烈弹跳了几下,最终被牢牢拉住,在跑道尽头缓缓停稳。
塔台里,死一样的寂静持续了足足五秒。
随即,是火山爆发般的宣泄!有人嚎啕大哭,有人瘫软在地,有人发疯似的捶打着墙壁。这不是庆祝,这是从地狱边缘爬回来后的精神崩溃。
王主任扑到窗前,看着远处那架静静停着的黑色战机,浑身都在筛糠般抖动。
陈锐缓缓放下送话器,手心里全是冷汗。他闭上眼睛,极轻极快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恢复那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没有理会身后几乎失控的人群,拿起内部电话,接通了总装车间。
发动机小组,三号实验室集合。飞控组,带齐所有飞行数据,一小时后我要看到初步分析报告。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时速的波澜,地勤,检查飞机,评估损伤。动作要快。
说完,他放下电话,转身向外走去。经过王主任身边时,他停顿了一下。
他活下来了。陈锐的声音很低,只够王主任一个人听到,飞机也回来了。这说明,路是对的。
他拍了拍王主任仍在剧烈颤抖的肩膀,大步离开塔台,走向依旧忙碌的车间。他的背影挺直,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几分钟从未发生过。
新的战斗,已经开始了。
暗剑验证机的惊险首飞,像一剂效力极强的兴奋剂与镇静剂的混合体,注入了七〇二所。兴奋在于,它证明了那条路——隐身、数字化飞控——并非虚妄,而是触手可及的未来。震静在于,所有人都清晰地认识到,他们与这个未来之间,还横亘着无数险峻的关隘,任何一丝松懈或侥幸,都可能万劫不复。
陈锐没有召开庆功会,甚至没有过多提及那次成功的迫降。他将所有核心人员集中起来,对着带回的飞行数据和机体损伤报告,进行了长达三天三夜的复盘和分析。
发动机是最大的短板,‘野驴’的响应延迟和喘振边界无法满足高机动飞行需求。新发动机项目,优先级提到最高。材料、工艺、冷却方案,全部推倒重来,按这份新标准。他扔出一份厚厚的技术规范,上面的参数要求让几位发动机专家眼前一黑。
飞控逻辑在极端工况下仍有缺陷。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需要引入自适应算法。算法框架我搭好了,你们负责实现和验证。
机体结构在高速高过载下出现微小形变,虽然这次没造成灾难性后果,但必须解决。加强方案在这里。
他的指令一条接一条,精准地指向每一个暴露出的问题。没有人质疑,经历过塔台那一刻后,陈锐的权威已经至高无上。他不仅画出了蓝图,更在生死关头亲手将这蓝图从毁灭边缘拉了回来。
整个研究所像一个精密而疯狂的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发动机实验室彻夜灯火通明,新材料在一次次的爆炸和失败中被尝试;飞控实验室里,工程师们对着天书般的代码和模型苦苦钻研;总装车间里,损伤的暗剑被拆解、强化、升级。
陈锐的身影出现在每一个关键节点。他同时推进着多个项目,大脑仿佛有多线程处理器。
就在暗剑项目进入攻坚阶段时,那个神秘的争气弹计划,也在一处更为隐秘的山坳里,艰难地萌芽。
依靠陈锐提供的、超越时代的核心思路和关键公式,以及从全国范围内秘密抽调来的、最顶尖的大脑和最忠诚的战士,一座简陋到极致的同位素分离工厂正在拔地而起。没有先进的离心机,就用巨大的能耗和庞大的串联扩散级数来弥补;没有纯净的原料,就用土法提炼和人海战术来保证纯度。
这里没有七〇二所那些略显高端的设备,更多的是汗水、斗志和难以想象的艰苦。计算靠算盘和手摇计算机,施工靠铁锹和肩膀,安全靠的是绝对的政治觉悟和与世隔绝。
进展缓慢,却一步一个脚印,坚定地向着那个终极目标靠近。
每隔一段时间,会有一份绝密简报通过特殊渠道送到陈锐桌上。他只看关键数据,然后批注几句一针见血的意见,或者画上一个极其简略却直指核心的改进草图。这些批示,往往能让那边停滞的难题豁然开朗。
时间在这种疯狂的投入中悄然流逝。北方的天空,魔改的六爷依旧在巡弋,战果不断扩大,但背后的研发重心,早已转向更深邃的未来。
8
幽灵的凝视
一年后。
西北大漠,绝对禁区。
一座高大的铁塔矗立在戈壁滩中心,在灼热的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
远在数十公里外的地下掩蔽部里,气氛凝重到了极点。所有参与争气弹项目的核心人员齐聚于此,每一个人都面色肃穆,眼睛死死盯着仪表盘和遥测屏幕。汗水从他们额角滑落,却无人擦拭。
最高首长也亲临于此,站在观察窗后,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看着远处那个模糊的铁塔轮廓。
陈锐站在指挥席旁,面前是密密麻麻的数据终端和通讯设备。他的表情依旧是永恒的平静,只有微微眯起的眼睛,显示着他也在关注着这历史性的一刻。
倒计时的声音在压抑的掩蔽部里回荡,干涩而紧张。
……三、二、一、起爆!
没有声音率先传来。
先是强烈的、足以灼伤视网膜的闪光,即使隔着特制护目镜和厚厚的防爆玻璃,依然让所有人瞬间致盲。
紧接着,大地传来沉闷的、令人心悸的滚动声,仿佛远古巨兽在地底翻身。
然后,才是那撕裂一切的、狂暴到极致的轰鸣!冲击波卷起漫天沙尘,如同金色的海啸,向着四周疯狂扩散!
掩蔽部的玻璃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随即猛地扑到观察窗前,死死盯着那朵正在冉冉升腾、不断扩张、变幻着诡异色彩的蘑菇云!
它巨大、狰狞、散发着毁灭的气息,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的美感。
寂静。
长达十几秒的绝对寂静。
随即,巨大的、疯狂的、语无伦次的欢呼声和哭喊声猛地爆发出来!人们跳着,抱着,捶打着彼此,泪水肆意横流!多少不眠之夜,多少艰难困苦,多少人的隐姓埋名……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争气弹!这是我们的争气弹啊!
祖国万岁!
最高首长缓缓摘下了眼镜,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他转过身,目光越过狂欢的人群,精准地找到了站在角落、依旧平静地看着数据的陈锐。
他走到陈锐面前,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重重地、紧紧地握住了陈锐的手,用力地晃了晃。
一切尽在不言中。
陈锐微微颔首:第一阶段目标达成。下一阶段,小型化和实战化,需要加快进度。
首长的用力地点头,眼神灼热:你需要什么,就给什么!
当蘑菇云升起的消息通过绝密渠道传回七〇二所时,同样引发了一场地震般的欢呼。他们虽然不直接参与,但都知道那个代号争气的计划与陈锐息息相关。
这种跨越领域的、接二连三的巨大成功,让陈锐的形象在七〇二所乃至更高的层面,蒙上了一层近乎神话的色彩。
资源,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向七〇二所倾斜。
新型发动机的瓶颈被集中攻关突破,新材料实验室不断传出捷报。
又过了半年。
总装车间。新版暗剑验证机——或者说,已经接近原型机的状态——静静地停放着。它的线条更加流畅,工艺更加精湛,机身表面那层哑光黑的涂层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尾部那台新型大推力涡扇发动机,散发着冰冷而可靠的光泽。
李中华再次穿上抗荷服。他的眼神里没有了第一次时的恐惧,只有绝对的信任和燃烧的战意。
这一次,起飞平稳得令人惊叹。新型发动机咆哮着,推动战机如利剑般直刺苍穹。
无线电里,李中华的声音稳定而兴奋:报告塔台!飞行平稳!所有系统工作正常!这感觉……太完美了!这才是真正的暗剑!
请求进行超音速巡航测试!
批准。
战机在空中优雅地转身,发动机加力燃烧室点燃,尾焰变得炽白而修长。它轻易地突破了音障,却没有产生巨大的音爆云,只有一声沉闷的、被极大削弱了的响声,如同远天的闷雷。
音速突破!巡航稳定!李中华的报告带着惊叹。
进行雷达隐身测试。陈锐在塔台下令。
几处地面雷达站和一架奉命起飞的预警机同时开机,功率全开,扫描那片空域。
结果陆续传回塔台,每一次都引发一阵低低的惊呼。
地面雷达‘看不见’!只有偶尔的、无法锁定的微弱光点!
预警机雷达……同样无法稳定跟踪!信号特征极小!它就像个幽灵!
成功了……隐身!超音速巡航!全都成功了!
塔台里,人们的脸上洋溢着巨大的自豪和喜悦。王主任擦着眼角,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
然而,陈锐的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他盯着雷达屏幕上那偶尔闪现、却又迅速消失的微弱信号,手指在控制台上轻轻敲击着。
还不够完美。他忽然开口,声音压过了小小的庆祝声。
所有人都愣住了,看向他。
RCS(雷达反射截面积)还能再降低一个数量级。发动机的红外特征抑制也有改进空间。还有,它的武器内置弹舱的开启和发射流程,需要优化,减少对隐身性的破坏。
众人哑然。这已经是奇迹般的成就了,在他口中,却只是不够完美。
另外,陈锐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单一平台的隐身,只是第一步。下一步,是体系。
他走到一块新的绘图板前,拿起笔。
我们需要空天一体化的侦察和预警网络,需要数据链将所有的‘暗剑’、地面指挥中心、甚至未来的舰艇平台连接起来,需要智能化的战场管理系统……
笔尖落下,不再是单一的飞机草图,而是一个庞大、复杂、超越时代的作战体系概念图。
所有人屏息凝神,看着那更加宏伟的蓝图,眼神震撼,又充满了新的渴望。
就在这时,一名机要秘书匆匆走进塔台,将一份标着最高密级的电文递到陈锐手中。
陈锐迅速浏览了一遍,眼神微动。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蔚蓝的天空,嘴角终于勾起一丝冰冷的、锐利如刀锋的弧度。
告诉同志们,他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塔台,刚刚收到消息。有一双‘客人’的眼睛,正在试图从我们头顶窥探。
准备好。
让我们给‘客人’,一个惊喜。
他的目光,仿佛已经穿透了厂房,刺破了云霄,看向了更高、更远的大气层之外。
9
天空的挑战
那里,一颗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侦察卫星,正沿着预定的轨道,悄然掠过。
塔台内的空气因陈锐的话语骤然绷紧。
客人……的眼睛王主任下意识地重复,脸色微变。这个年代,能从头顶窥探的,只可能意味着一种东西——他们尚未拥有,甚至难以企及的技术优势。
陈锐没有解释,将那份电文递给王主任。上面只有简短的几行字,通报了境外某型侦察卫星的预计过顶时间窗口和大致轨道参数,来源语焉不详,却带着最高级别的印信。
这……我们……王主任的手有些抖。面对天空的窥视,地面的他们似乎无能为力。现有的高射炮打不到那么高,战斗机更是望尘莫及。
通知‘暗剑’测试机组,改变原定试飞科目。陈锐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新任务:高空高速截击,目标高度……三万米以上。
三……三万米!塔台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这个高度,远超现役任何战机的极限,甚至逼近了航天领域的边缘!暗剑虽然性能惊人,但它的设计初衷是隐身突防和格斗,并非高空截击!
陈工,这太冒险了!‘暗剑’的气动和发动机在那种极端环境下……一名飞控工程师急声道。
我知道风险。陈锐打断他,目光扫过众人惊疑不定的脸,所以需要修改战术。它不是去格斗,而是进行一次‘跳跃’。
他快步走到战术板前,拿起粉笔。
利用‘暗剑’的超音速巡航能力,在卫星过顶前,爬升至两万五千米极限高度。然后……粉笔重重划出一道陡峭向上的弧线,开启加力,以最大攻角,进行近乎垂直的短时加速‘冲刺’,像炮弹一样把自己‘打’上去!
在这个短暂的冲刺窗口,陈锐的粉笔点在弧线的顶端,它的机载雷达和光电系统,将对目标进行最大功率的锁定、追踪、和信号特征采集。不需要击落,只需要……‘看’它一眼,让它‘看’到我们!
同时,全频段电磁干扰设备全开。不需要持续,就在交汇的那几秒,进行最高强度的压制性干扰!让它变成瞎子!
塔台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个疯狂而大胆的战术设想惊呆了。这完全是在挑战飞行器和飞行员的物理极限,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未知技术的暴力窥探和挑衅!
这……能行吗王主任声音干涩。
理论存在。陈锐放下粉笔,发动机的极限推力我计算过,机体结构能承受短时过载。关键是飞行员的操作和时机把握。
他的目光投向无线电:李中华,听到吗
无线电里沉默了几秒,传来李中华依旧带着些许喘息、却异常坚定的声音:明白!爬升到两万五,然后‘跳起来’瞅它一眼,再给它一‘闷棍’!保证完成任务!
很好。具体数据参数和操作流程,立刻下发。准备起飞。
没有时间争论。最高级别的命令和工程师绝对的权威驱使着整个机器再次疯狂运转起来。新的飞行参数被紧急输入暗剑的飞控系统,电磁干扰吊舱(一个不久前才勉强通过测试的新玩意儿)被挂载上去。
半小时后,暗剑再次咆哮升空,如同一支黑色的利箭,直刺愈发湛蓝的高空。
塔台内,气氛比上一次首飞更加紧张。大屏幕上显示着暗剑的高度、速度曲线,以及根据电文推算出的卫星轨道预测线。
高度:25000米。
速度:2.5马赫。
卫星即将进入可探测区域。
开始动作!陈锐下令。
屏幕上,代表暗剑的高度曲线陡然变得更加陡峭!速度略微下降,但依旧维持在高超音速。飞机正在以极限姿态向上冲刺!
高度28000!
30000!
32000!达到计算极限冲刺高度!
发动机工况接近红线!机体振动加剧!
无线电里只有李中华粗重的呼吸声和偶尔传来的、因巨大过载而压抑不住的闷哼。
发现目标!光学传感器捕捉到反射光点!雷达尝试锁定!李中华的声音因激动和压力而变调。
干扰吊舱!启动!陈锐握紧了拳头。
屏幕上,代表电磁信号强度的指示条瞬间飙升至顶峰!
遥远的太空轨道上,那颗涂着异国标志、正悠然掠过东亚上空的侦察卫星,其精密的光学镜头和合成孔径雷达按照程序对准了下方的目标区域。
突然——
它的主控计算机日志里,瞬间涌入海量的、强度高到匪夷所思的电磁噪声,多个频段同时被淹没,信号处理系统瞬间过载,发出尖锐的警报!
几乎在同一瞬间,它的红外预警传感器捕捉到一个极其短暂却异常强烈的热源信号,正从下方大气层边缘以惊人的速度陡直逼近,其雷达反射特征闪烁不定,时而微弱到几乎不存在,时而又爆发出难以理解的强信号!
这种接触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随即,热源信号急速下坠消失,那狂暴的电磁噪声也如同出现时一样,骤然停止。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卫星内部兀自鸣响的警报和一片狼藉、数据混乱的缓存区,记录着那次短暂却令人心悸的、来自下方的注视和击打。
暗剑验证机拖着因过度燃烧而需要冷却的发动机,平稳地降落在跑道上。
李中华被地勤人员扶下舷梯时,脚步有些虚浮,脸上却洋溢着极度兴奋的红光:报告!任务完成!看到它了!肯定也‘摸’到它了!
塔台里爆发出巨大的欢呼。他们成功了!以一种谁也无法想象的方式,对来自太空的窥视做出了强硬的回应!
陈锐却没有太多喜悦的表情。他立刻要求调取暗剑机载记录设备在交汇瞬间捕捉到的所有原始数据——雷达回波、光学图像、电磁频谱记录……
接下来的几天,他把自己关在了数据处理中心。那些杂乱无章、充满噪声的原始数据,在他的眼中,却是无价的宝藏。
他带领着一个小组,用这个时代最原始的计算机和大量的人工判读,艰难地剥离着干扰,还原着真相。
一周后,一份绝密报告被呈送上去。
报告里不仅详细分析了那颗侦察卫星可能的技术参数、工作频段、甚至推断出了其光学系统的部分性能极限。更关键的是,报告后附了一份简短却石破天惊的附件:
《关于针对特定轨道空间目标实施软硬协同压制之可行性方案及所需技术路径简述》。
这份附件,没有详细技术细节,却清晰地指出了未来反卫星武器的两种发展思路:动能硬摧毁,以及……电子压制、激光致盲、捕获干扰等软杀伤手段。它甚至粗略勾勒了实现这些手段所需突破的关键技术节点,比如更高能量的定向能武器、更精密的追踪瞄准系统、小范围机动变轨能力等等。
这份报告和附件,如同一声无声的惊雷,在最高层面的少数知情者中引发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了来自头顶的威胁,也第一次看到了将这种威胁扼杀在摇篮里的、切实可行的、
albeit遥远的技术可能性!
资源,开始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向着这些全新的、更加前沿的方向悄然倾斜。一个个新的秘密研究所和代号项目,在绝密的状态下开始筹建。
七〇二所的地位再次提升,几乎成为了一个跨越航空、航天、电子、武器的超级技术策源地。
而陈锐,依旧是这一切的核心大脑。
他的办公室墙上,挂满了各种草图:有空天飞机的概念图,有大型相控阵雷达的布置方案,有电磁轨道炮的原理图,甚至还有一艘造型奇特、甲板平坦的巨舰侧影……
他桌上的稿纸,写满了艰深的公式和算法。
但他此刻,正站在总装车间的观察台上,看着下方。
那里,不再是孤零零的一架暗剑。
三架几乎完全一样的、涂着低可视度灰色涂装、线条凌厉优美的战机,正并排停放着。它们的工艺更加成熟,细节更加完善,散发着量产型武器特有的、冷峻而可靠的气息。
第一支暗剑作战中队,即将成型。
李中华和其他几名精心挑选出来的顶尖飞行员,正在接受最后的模拟器培训和战术讲解。战术板上,画着复杂的协同隐身突防路线、数据链信息交换节点、以及对地、对海多目标攻击流程。
他们讨论的不再是如何击落一两架敌机,而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撕开现代化的防空网,精确摧毁关键节点,夺取整个战区的制空权。
一个全新的时代,正在这间忙碌的车间里,悄然拉开序幕。
陈锐的目光越过这些战机,投向车间更深处被帆布覆盖的几个巨大轮廓。
那些,是下一个阶段的惊喜。
他微微呼出一口气。
时间,终于开始站在他们这一边了。
但,还不够快。
他转身,走向下一个需要他解决的技术难题。脚步依旧匆忙,背影依旧挺拔。
脚下的土地,曾饱经风霜,如今,却正被他亲手注入来自未来的、钢铁的脉搏。
祝我中华愈发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