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七年，甲申冬，十二月。
秦晋之交的苍茫高原，已被酷寒彻底封冻。呜咽的北风如刀，刮过千沟万壑，卷起地上仅存的枯草与雪沫，抽打在潼关那饱经风霜的巍峨城墙上，发出噼啪的碎响。天地间一派肃杀，连飞鸟都绝了踪迹。
这座号称“天下京按剑肃立，人人脸上都带着狩猎前的兴奋与嗜血的骄悍。
“王爷，各旗披甲皆已饱食待命，乌真超哈营三十六门红夷大炮皆已进入阵地，炮口直指潼关东门及角楼！”孔有德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地禀报，语气中难掩跃跃欲试。他麾下的汉军旗重炮，便是今日撕开裂口的铁拳。
多铎指尖轻弹刀锋，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他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如实质般扫过众将：“潼关虽险，然李闯已是釜底游魂，军心溃散。今日二十九，乃黄道吉日，正宜破关，擒杀此獠！诸君当奋武勇，扬我八旗军威，莫令一贼走脱！”
“嗻！谨遵王爷令！”众将轰然应诺，声浪几乎要掀翻帐顶，浓烈的战意弥漫开来。
十二月二十九日，辰时。惨淡的冬日勉强爬过东方的山脊，将昏黄的光线投在冰冷的战场上。
咚！咚！咚——！
低沉若巨兽心跳的战鼓声自清军大营深处响起，一声声，沉重地敲击在每一个守关顺军的心头，震得脚下的城墙仿佛都在颤抖。
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木质摩擦声和铁轮压过冻土的嘎吱声。数十门黝黑沉重的红夷大炮被骡马和健卒奋力推至阵前，黑洞洞的炮口如同巨兽的瞳孔，森然瞄准了潼关的城墙、垛口、箭楼。
孔有德立于炮阵之后，猛地挥下手中红色令旗，声嘶力竭：“放！”
轰隆！轰隆隆——！！！
天地间仿佛瞬间炸裂！三十六门大炮次第怒吼，喷吐出长达数尺的炽烈火焰和浓密白烟！沉重的实心铁球撕裂空气，发出令人心悸的尖啸，以毁灭一切的姿态狠狠砸向潼关！
刹那间，地动山摇！砖石碎屑如同暴雨般四溅飞射！一段巍峨的垛口在震耳欲聋的巨响中轰然坍塌，烟尘冲天而起，将其下的守军瞬间吞噬、掩埋！惨叫声、惊呼声、碎石滚落声混杂在一起，潼关东城墙瞬间化作一片修罗场！
炮火持续轰击，城墙不断颤抖，伤痕迅速扩大。
炮声稍歇，清军阵中尖锐的唢呐声凄厉响起！早已蓄势待发的汉军旗步兵方阵，如同黑色的潮水，推动着沉重的盾车、云梯，开始向关墙涌动。阵后，满洲白甲兵和蒙古弓骑兵如同猎食的狼群，伺机待发。
“顶住！给老子顶住！放箭！扔滚木！”大顺制将军刘芳亮双目赤红，声嘶力竭地在城头奔走呼喊，组织反击。
箭矢如雨点般落下，滚木礌石呼啸着砸下，不断有清军惨叫着倒下。但清军的进攻意志坚决得可怕！他们顶着伤亡，疯狂地填充壕沟，将云梯死死架在残破的城墙上，悍勇的重甲步兵口衔利刃，开始亡命攀爬！
刘芳亮亲率亲兵死战，刀都砍卷了刃，血染征袍。他一刀将一个刚刚冒头的清军牛录额真劈下城去，喘息着四望，心头却越来越沉。
清军的攻势如同海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更有精准的冷箭不断从下方射来，收割着守军的生命。左翼一段城墙因为炮击损毁严重，已被数十名凶悍的白甲兵突破，正在不断扩大缺口，顺军士卒拼死阻挡，却如同撞上礁石的浪花，纷纷倒下。
“将军！左翼快崩了！鞑子白甲兵太凶，弟兄们顶不住啊！”一个满脸是血的校尉踉跄扑来报告。
刘芳亮看着那处越来越大的缺口，看着那些如狼似虎、结阵而战、刀法娴熟的白甲兵，知道光靠自己的部队已经无力回天。他咬牙道：“快！向闯王求援！”
消息很快传到后方。李自成得报，脸色铁青，猛地一拍案几：“废物！”他知道，一旦缺口被彻底打开，潼关必失！他不能再等了。
“取朕的甲来！亲兵营，随朕上！”李自成咆哮着，披上战甲，提起那柄伴随他征战多年的战刀，“闯”字大旗开始向前移动。
皇帝的亲临，极大地鼓舞了摇摇欲坠的守军士气。“闯王来了！闯王来了！”的欢呼声在城头响起。李自成率领着最精锐的老营兵，如同尖刀般插入最危险的左翼战线。他宝刀未老，怒吼着连续劈翻两名清军悍卒，暂时稳住了阵脚。
然而，一直在后方高坡上冷静观察战局的多铎，嘴角露出了预料之中的冷笑。“困兽之斗。传令，让蒙古左翼骑兵压上去，缠住他们！乌真超哈营，装填霰弹，对准那‘闯’字大旗周边，给本王轰！不必吝啬弹药！”
命令被迅速执行。号角声变，早已等待不耐的蒙古轻骑如同旋风般从侧翼狠狠撞入战场，他们的骑射骚扰让顺军阵型更加混乱。更可怕的是，清军的炮火改变了目标，装填了霰弹的大炮开始对人员密集区域进行覆盖轰击！
砰砰砰——！无数铅弹如同死亡的暴雨，瞬间覆盖了李自成亲兵营所在的区域！顿时，血肉横飞！残肢断臂和破碎的甲胄四处抛洒！惨叫声撕心裂肺！
一枚炮弹甚至在离李自成仅十数步的地方爆炸，强劲的气浪将他狠狠掀倒在地，头盔都飞了出去，耳边嗡嗡作响，世界一片血红。亲兵们疯了一般扑上来，用身体护住他，拖着他向后撤。
“闯王！闯王！”亲兵统领焦急地呼喊。
李自成挣扎着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如同地狱般的景象：他最核心的老营弟兄，成片地倒在血泊之中，破碎的“闯”字旗歪斜地插在尸堆上。清军的炮火、箭矢、以及源源不断涌上来的精锐步骑…这一切，构成了一幅令人绝望的画面。
潼关，真的还能守住吗？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就在此时，一匹快马如同从血水里捞出来一般，疯狂冲过混乱的战场，一名信使连滚带爬地扑到李自成面前，声音带着无尽的惊恐和绝望：
“闯王！不好了！北路急报！英亲王阿济格大军已破延安、榆林，陕北全境沦陷！现正挥师南下，疾扑西安！西安…西安危在旦夕啊！！”
噗——！
李自成闻言，急火攻心，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潼关未破，北路已崩！最后的退路，顷刻间被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