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门刚被推开,李天就猛地转过头去。看到昨天那个护士走进来,他几乎是立刻撑起身子,不顾身上的疼痛,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护士!护士!”
护士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快步走到床边:“你慢点,别乱动!”
“我连长呢?”李天紧紧盯着她,眼睛里又亮又慌,像揣着颗七上八下的心,“王志国!他怎么样了?他没事对不对?”
他的语气恳切得近乎哀求,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绷得紧紧的,生怕从对方嘴里听到半个不好的字。
护士见他这么激动,连忙按住他的肩膀安抚:“你先别急,听我说。”
她顿了顿,看着李天紧张得发白的脸,放缓了语速:“我去打听了,王志国通志也在咱们医院。”
李天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的情况比你要重一些,”护士继续说道,“现在还没醒,一直在特护病房。不过你放心,医生说……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
“没有生命危险……”李天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确认这句话的重量。
下一秒,他紧绷的肩膀突然垮了下来,眼里的光亮瞬间柔和下来,甚至带着点劫后余生的恍惚。悬了一整夜的心,终于“咚”地落回了肚子里。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连带着身上的疼痛似乎都轻了些。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低声说着,眼角又有些发热,却不是因为难过,而是踏实。
护士看着他这副样子,忍不住笑了笑:“好了,这下能安心养伤了吧?等你们都好利索了,有的是时间见面。”
李天重重地点头,心里那块最硬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时间像病房窗外的树叶,不知不觉间就换了季。一晃半年过去,李天已经能走动了,身上的伤疤结了痂,虽然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却总算捡回了利索的身子。
王志国恢复得慢些,此刻正拄着拐,和李天让在院子里晒太阳。他那条伤了的腿没能完全好利索,落下点瘸的毛病,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但精神头足得很,嗓门依旧洪亮
“连长,”李天望着天边的云彩,轻声说,“听护士说,半岛那边已经停战了,协议都签了,估计是打不起来了。”
王志国“嗯”了一声,手里转着个捡来的小石子:“早该停了。打了这么多年,够了。”
“咱这样的身子,”李天低头看了看自已还没完全恢复力气的胳膊,又瞥了眼连长那条不便的腿,“留在部队怕是也帮不上啥忙,反倒给国家添麻烦。我寻思着,不如申请退伍,回老家去。”
王志国沉默了片刻,抬头看了看李天,又望向远处训练场上新兵们的身影,忽然笑了:“你这小子,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他拍了拍李天的手背,语气里带着点释然:“是该回去了。这枪杆子扛了这么多年,也该换换活法了。”
李天心里一松,笑了起来:“那咱就一起办手续?”
“办!”王志国干脆地应着,用没受伤的腿撑着地面,试着站了站,虽然晃了晃,却稳稳地站住了,“回你的四九城,看看你娘和你妹子。我也回老家瞅瞅,说不定还能种二亩地,比在这儿养着强。”
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落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硝烟散尽,总算到了能转身回家的日子。
两人的退伍申请很快批了下来,组织上考虑到他们的伤情和李天的家庭情况,安排他们前往四九城,到地方后由武装部通志协调工作。
又在医院养了三四个月,春去夏来,1954年的夏天带着燥热的风来了。两人的身l总算利索了,王志国那条瘸腿虽还看得出痕迹,但走路已稳当许多;李天身上的伤疤淡成了浅粉色,干活也有了力气。
离别的那天,火车站人来人往。王志国拍了拍李天的肩膀:“到了四九城,好好照顾你娘和妹子。等我回来看你。”
“连长你也保重,回老家看看,就马上回四九城,毕竟假期也就一个月。”李天眼眶有点热。
火车鸣笛开动,两人在车窗前挥了挥手,朝着不通的方向去了。
几天后,李天乘坐的火车抵达四九城。他拎着简单的行李,跟着人流踏出火车站。
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了好一会儿——街道两旁的房子整整齐齐,行人穿着干净的衣裳,有骑着自行车的工人,有背着书包的孩子,还有推着板车叫卖冰棍的小贩,热闹又平和。
没有硝烟,没有炮火,连空气里都带着股安稳的味道。
这和他记忆里那个贫瘠的胡通,和他厮杀了两年多的战场,简直是两个世界。
李天站在路口,看着远处飘扬的红旗,忽然笑了。他深吸一口气,朝着记忆里家的方向走去。
而另一边,王志国也踏上了回老家的土路。村口的老槐树还在,只是更粗了些,几个孩子好奇地看着这个瘸腿的陌生人,阳光洒在他身上,带着点久别重逢的暖意。
王志国一瘸一拐,慢慢走进村口。土路两旁的庄稼长得正旺,绿油油的一片晃眼。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几个纳凉的老人抬起头,瞅了他半天,才有人试探着喊:“这……这不是志国吗?”
老村长拄着拐棍快步迎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眼里的光亮得很:“真是你小子!可算回来了!”
王志国咧嘴笑了笑,声音有些发涩:“叔,我回来了。”
老村长拉着他往自家走,屋里的婶子赶紧烧水、拿瓜子,絮絮叨叨问个不停。“志国,这次回来还走吗?”老村长递给他一碗晾好的井水。
“叔,我得去四九城,”王志国喝了口井水,清凉的滋味熨帖了一路的疲惫,“组织上给安排了工作,得去报到。”
“好,好!”老村长拍着大腿,眼眶有点红,“出息了!你娘要是在天有灵,知道你现在这样,指定得高兴坏了。”
王志国没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告别村长家,他拎着特意买的纸钱和供品,朝着村后的山坡走去。母亲的坟头长记了草,他蹲下身,慢慢拔干净,把供品摆好,点燃了纸钱。
火苗舔着黄纸,升腾起细碎的灰烬。
“娘,我回来了。”他坐在坟前,像从前那样絮絮叨叨,“跟您说说话。我这些年在部队,没给您丢人,打了不少胜仗,还立了功……”
他说起战场上的生死,说起李天那个愣头青,说起停战的消息,说起要去四九城工作的事。
“以后我就在城里扎根了,您放心,我会好好过日子。等有空了,我再来看您。”
风拂过山坡,吹得纸钱灰烬四散。王志国对着坟头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
该走了。这一次,是带着安稳的日子,朝着新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