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下雪,却很冷。
年三十傍晚,楼道里飘着各家饭菜的香,混着鞭炮零星的吹响。
余幸缩在沙发上,把卫衣往上拉高。窗外的天色暗下来,客厅里都是余睿澈兴奋的尖叫,是父母给他买了新的玩具。
“小睿慢点跑,当心摔着。”是母亲的声音,带着笑。
“儿子,来爸爸这儿给你拆电池了。”父亲的声音也异常温和。
接着是一家三口的笑声。
早上母亲收拾行李,她小声问过“今年不回外婆家吗?”母亲头也没抬“你弟期末考得好,带你弟去炫耀炫耀,你大了,在家看家,省得来回折腾”,父亲在旁边附和“嗯,家里总得有人守着,门锁不灵,你在这守”。
余幸知道,门锁上周刚换了新的,自已成绩在好,他们只是觉得,带着她这个沉默寡言,没什么可炫耀的女儿,不如带活泼嘴甜的儿子风光。
她裹紧身上的卫衣,袖口磨破了边,风一吹就往里灌冷,这件事她除了校服唯一的长袖。是去年表姐穿旧了送她的。
手里攥着皱巴巴的5块钱,是早上母亲走时塞给他的说“买东西吃,不要乱跑。”
也不是太饿,只想下楼透透气,一栋楼空荡荡的,大部分都回家过年了,只有几处灯亮着,时不时传来笑声。她想去巷口的小卖部买包泡面。
拐进巷口,老槐树下的阴影里站着个人。余幸脚步一顿,是谢星远。靠着树干。穿件黑色棒球服,拉链坏了,敞着怀,里面是件衬衫,领口松松垮垮的,能看见锁骨的形状在那抽烟。
谢星远看见余幸,走上去。刚要说话,只见她离开的背影,余幸没看清是谁,觉得有点像他。
“为什么走了。”听见是谢星生远的声音,余幸回头。“你跑出来,不怕被你爸妈骂吗?这么自由的吗?”他笑着说。
“对不起。”谢星远懵了,“对不起什么?”“你问我为什么走,我没看清是你。”谢星远嗤笑一声,“这不用道歉,我也没放心上。”
他其实想问“你怎么也回去”,话到嘴边却成“这么冷,不回家过年?”
余幸摇摇头,谢星远轻笑,扫了一眼她冻红的鼻尖,又瞥向她落在卫衣外的手,细瘦,青一块,紫一块,是冻疮。
“下来干嘛?”他换了个问题。“买东西吃。”余幸攥着钱的手往身后缩了缩。“小卖部剩点快过期的。”余幸点头,往小卖部走。
余幸拿了2块5一包的泡面去结账,谢星远一只手把很多零食放在收银台。
“你没回家过年吗?”余幸问,谢星远轻笑,终于等到她主动开口了。
“嗯,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都在我家吵的要死也懒得听他们说这说那。”“你不冷吗?”他又问了问,声音比刚才清楚些。谢星远故意挺了挺背。“爷火力旺,这也叫冷,不存在。”
他说话真的好没脑子…
“那你呢?我刚问你你不回去吗?你也没回答我。”“他们让我看家。”谢星远一听,把一大袋子给她。
“本来想当自已年夜饭,我家里人又不让我吃这些,拿回去也是被扔。”余幸没接。“拿着啊,总比你啃泡面强。”余幸接过,谢星远转身就走了。
没走几步,又回头,提过来一个药盒。“冻疮膏,捡的没用,扔了可惜。”余幸捡起药盒看了看。
谢鑫源往地上啐了口,不知是在骂谁。“家里人多,记桌子菜,没我筷子。”他瞥了一眼她冻得发红的耳朵。“行了行了,你快回去吧,在这待着人都快被冻傻了。”
“你呢…”余幸听出他刚才那句“记桌子菜,没我筷子”说的轻描淡写,尾音却被风裹的发涩。
“我再待会儿呗。”“要不要去我家?”话音刚落,连风都停了半秒。谢星远猛的抬头看她,眼睛在昏黄的路灯上亮的惊人。
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刚才那点漫不经心全散了,只剩下实打实的震惊。
“你说什么?我去你家干什么?你为什么要让我去啊?”余幸被他盯得脸发烫,赶紧低下头。“我家就我一个人有饭。”话越说越轻,心里却一直在打鼓。
她家比较小,很整洁干净。母亲平时就使唤她去干家务。他要是真去会不会嫌小?暗暗盼着他说“不去”,随便找了个理由,比如“嫌你家寒酸”或者干脆骂她多管闲事。
可谢星远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可以啊。”余幸猛的抬头,撞进他带笑的眼睛里。
“骗你的。”他忽然转开脸,往单元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语气里的玩笑味很浓“谁要去你家啃泡面?走了。”余幸愣在原地,看着他迈开步子往楼道走,她赶紧跟上去。“你不是不去吗?”
“怕你一个人在家被鬼抓走。”谢星远头也不回,脚步放慢了些,刚好能让她跟上。楼道里的声控灯被脚步声震亮,暖黄色的背上。
她掏出钥匙开门时,手有点抖。门开了,家里空荡荡的。
谢星远跟着走进去,目光扫了扫。地板干干净净的,桌子上也没灰。谢星远的目光扫过墙角电视机,黑着屏,电源线被卷成一团,规规矩矩绑在后面,一看就是刻意收起来的。
他没换鞋,直接往沙发那边走,后背往靠背上一靠,动作自然的像是在自已家。余幸把袋子放桌上,不知道说什么。
“不看春晚吗?”他抬眼问,“大过年的守着个黑匣子发呆?”“线被拔了,遥控器也收起来了。”她声音很轻“我妈说,省点电。”
谢星远喉结滚了滚,“那你这一晚上干嘛?”“看书或者…睡早点”“没劲。”他嗤了声,却没起身走的意思。
谢星远翻了翻那大袋子,里面的辣条和威化掉出来几包,他弯腰去捡,扫了眼袋子里的东西。
“靠,买的什么玩意儿,全是些没营养的。”
余幸看了一眼,他正皱着眉把辣条塞回去,表情像在嫌弃什么垃圾。“早知道你家这么安静,刚才在楼下就该多吹会风。”他梗着脖子,忽然起身往门口走。
她没问他去哪,只是看着他打开门,门关上,屋里又只剩她一个人。也是,谁愿意大过年的跟她在这空屋里一句话也不说。
过了十分钟,听见敲门声,余幸开门。谢星远站在门外,鼻尖冻得通红,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呼出来的白气混着他的话飘过来。
“愣着干嘛?”他挤进门,把袋子给她,里面是两袋速冻水饺,“那边便利店抢的,最后两袋,不吃拉倒,会不会煮?”
便利店离这里有二十几分钟的路程,他显然是跑着去跑着回来的。
“会。”
水饺一碗多,一碗少。谢星远用筷子戳开一个,吹了吹就塞进嘴里。瞥了眼余幸的,“你怎么这么少,真当神仙啊?”他端起碗,把水饺往她碗里倒,倒了五六个。
“我不爱吃这个,看网上说过年必须吃饺子。”“谢谢。”
两碗水饺见了底,余幸收拾碗筷,去洗碗,等她洗了碗出来,谢星远在玩手机。
“你爸妈多久回来?”他忽然问“过两天。”他哦了一声,起身。“你自已守吧。”余幸没拦他,脚步声噔噔往下走,很快消失在楼道里。
屋里又静了下来,余幸不知道他为什么来这,他朋友那么多为什么选择来这。
第二天,余幸醒的早,天刚蒙蒙亮。窗外的鞭炮碎屑积了薄薄一层。
到楼下,一个小男孩撞到余幸,他爸爸妈妈还在后面车里拿从老家带回来的东西。
“姐姐对不起。”小男孩笑着给余幸道歉,小男孩看着余幸“
哇”了一声,“没关系。”小男孩快速从兜里拿出几颗糖。
“姐姐新年快乐,我给你糖吧,初三要吃甜的,一年都顺。”
余幸路过巷口,老槐树下空荡荡的,只有几个被踩扁的烟花筒,她只是下去透气。
谢星远看见她时,眼睛亮了亮。“出来干嘛?”“透气,你呢…?”“等你啊。”他说的理所当然。“冻疮膏用了没?”“用了。”
“上去吧,你爸妈后天回来?”“嗯。”“那正好。”他忽然笑了“这两天我口粮归你管,就当抵那些东西的钱。”余幸愣了愣,看见他眼里的期待。
“你为什么不找你朋友。”她果断拒绝“那些钱开学我会还你。”
“不用还,我朋友都回家过年了,我家没有地方。”余幸只好点了点头,谢星远笑了,转身走了。
到了晚上,谢星远去了余幸家,余幸今晚煮了两碗面,他吃的时侯眼睛亮了,夸她让的好吃。
吃完,他电话打来。
“喂。”“你人在哪?还不赶紧给我死回来,家里这些人就等你。”“等我让什么?”电话那头是他父亲。
他懒得听,把电话挂了。
余幸看见他表情不太好吧,早上遇到的小男孩给她的糖掏出来。
“初三要吃甜的,一年都顺。”
谢星远没接,笑了。“假的,谁信?”还是伸手拿了两颗,“剩的你自已去顺吧。”走出了门。
之后寒假假期就只有她一个人,她没有期待谢星远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