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霞听说郑自强新住上二层小洋楼,她回家就对贾胜利说:“你说这上哪儿说理去!自强一个卖豆腐的穷小子,小时候整天跟一帮半拉橛子出去打架,这才几年,他竟然能住上底上两层的小洋楼!”
贾胜利兴致勃勃地说:“我听说自强现在是保险公司啥部门的经理。”
王春霞撇撇嘴,“要说自强干生意当老板我信,他能在保险公司这么好的单位当部门经理,我真不敢相信!”
“我信!自强有这能力,他小时候就聪明。你没听老一辈说吗?龙有龙道,蛇有蛇道。”
王春霞半信半疑地来到保险公司,当她看到坐在业展部经理位置上的郑自强时,才相信是真的。
她跟郑自强诉苦道:“我们单位发不上工资,两个孩子还要上学,家里锅底买到锅上头,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我下岗了,只能摆地摊挣点小钱,攒着给孩子交学费。你胜利哥不像你有本事,只能靠推三轮车和给私人老板卸货挣点小钱,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
郑自强提议让他们到保险公司当业务员。
王春霞问清楚业务员的工作情况后,犹豫一下,还是拒绝了,“我跟你胜利哥都不是那块料。”
郑自强也知道保险业务员不是谁都能干好的,表哥两口子年龄偏大,他们接触的又都是下岗职工,没有好人脉,的确不适合干。
临走,王春霞笑着说:“自强,你现在当经理了,能送我包好烟给你胜利哥吸吗?也让他跟工友谝谝,他有个有本事的表弟!”
郑自强立刻打开抽屉,拿出两包好烟递给王春霞。
王春霞拿着烟,心满意足地走了。
郑自强送走表嫂,回想着她刚才惊讶、羡慕的表情,忽然觉得所有的累都是值得的。
不久后的一天下午,郑自强刚把工作安排下去,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了。
他拿起电话,听到王春霞在电话里急切地说:“自强,你胜利哥卸货从车上掉下来,脚脖子摔伤了,疼得不能走路,诊所医生说是骨折,让去县医院看,你可得闲,过来帮帮忙?”
郑自强急忙问:“你们现在在哪儿?”
“这就去县医院。”
“我马上过去!你们在县医院门口等我。”
郑自强挂了电话,一路小跑来到县医院门口。
贾胜利块头大,王春霞扶不住他,有了郑自强帮忙,才把他从三轮车上扶下来。
郑自强看见贾胜利疼得五官都扭曲了,脚脖子肿得无法走路,只好让他把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搀扶着他,往医院里走去。
贾胜利向前迈步,脚一沾地,立刻疼得“哎呦”一声。
王春霞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不亏,你看你能干啥?卸货都能把自己摔成这样,有啥本事?”
贾胜利咬着牙,忍着疼,不再吭声。
他在郑自强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进骨科诊室。
医生用手摸摸他肿起的脚踝,“应该是骨折了,拍个片子吧!”
片子拍好,郑自强陪着贾胜利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等片子出来。
王春霞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继续埋怨:“就你逞能,人家都不上去,你非上去!”
贾胜利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小声说:“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只想着卸货。”
郑自强问:“俺哥,你卸货咋能从车上掉下来呢?”
“当时有件啤酒快掉下去了,我是怕啤酒摔了还得赔老板钱,就上前去抱,没站稳,就掉下去了,要不是护着那件啤酒,也不会摔那么狠。”
王春霞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嚷道,“一件啤酒能值几个钱?这倒好,来医院花钱坐三轮不算,拍个片子就十五块钱了。”
郑自强看表哥都伤成这样了,表嫂还不依不饶地埋怨,头都大了,他忍不住大声斥责道:“俺哥能想摔成这样吗?你现在再埋怨他有啥用?”
王春霞看郑自强生气了,低头不吭了。
贾胜利自责道:“不怪你嫂子,都怪我没本事。”
说完,他一脸无奈地低下头。
这时,一个穿白大褂的男医生走过来,一脸严肃地说:“这是医院,你们不能在这儿大声喧哗。”
王春霞抬头,埋怨地看了贾胜利一眼。
等了一会儿,郑自强取来片子给医生看。
医生看了一眼说:“骨折了,得打石膏。”
贾胜利躺在检查床上,骨科医生给他打了石膏,开了药,并嘱咐他,“回家一定要卧床休息,一个月后再来医院去掉石膏。”
郑自强搀扶着贾胜利出了医院,王春霞叫来三轮车。
在郑自强的搀扶下,贾胜利慢慢坐到三轮车上。
王春霞坐在他旁边,又开始数落他:“你卸货挣的那几个钱还不够给你拍片子、打石膏的呢!你现在摔成这样也不能去卸货,还得躺床上一个月!哎,这一个月得耽误挣多少钱?”
贾胜利一脸无奈地低着头,一声不吭。
郑自强听表嫂又开始埋怨表哥,火气一下子蹿了上来,心想:我要是有这样的媳妇,一天得打她八顿!可转念一想,表哥说得也对,还是因为他没本事。
贫贱夫妻百事哀!
周末,郑自强在家闲着没事,忽然想去看看大表哥有没有好点。
他骑着自行车,买了一袋苹果和一箱牛奶去看望贾胜利。
刚到路口,他老远就看见贾胜利住的楼下门口的空地上站着好几个人,再近些才看清:贾胜利坐在小板凳上,正在给那些人打豆浆。
他用盛饭的勺子舀了垒尖一勺子泡过的黄豆,放在豆浆机里,然后蹲在地上,靠右腿拖着打着石膏的左腿一点点挪动着身子到旁边的水桶里舀水,放在豆浆机里,再一点点地挪动着身子返回来,坐在小板凳上,打开豆浆机的开关打豆浆。
豆浆打好后,他再艰难地挪动着身子,把豆浆倒进顾客撑开的塑料袋里。
郑自强从自行车上下来,站在路对面看着贾胜利每打一份豆浆都要艰难地挪动着打了石膏的伤腿,忍不住泪水湿了眼眶。
贾胜利没看见站在路对面的郑自强,他刚闲下来就拿起身边的铁盒子,把里面装的钱掏出来数。
他刚数好钱,王春霞走过来。
贾胜利抬头看见她,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兴奋地说:“这两天生意一天比一天好了,我刚数过,今天收了二十六块钱呢!”
说着还一脸讨好地看着王春霞,把钱递给她。
王春霞板着脸,接过钱,没好气地说:“一共才二十六块钱,你就恁高兴。这豆子是大风刮来的!打豆浆不用电费?打豆浆的机子不要花钱买?”
贾胜利愣了一下,然后陪着笑脸说:“我只顾着高兴来,忘了豆子是咱的,打豆浆还要电费。”
王春霞也不看他,接着说:“你那脑子跟猪脑子一样!”
说罢扭头进屋,贾胜利不吭声了,满脸委屈。
王春霞拿着扫把从屋里走出来,去扫地上洒落的豆渣,边扫边说:“你看你干点活,弄得到处都是豆渣,还得我收拾!”
贾胜利刚才就憋了一肚子气,这会儿听见王春霞又数落他,恼了,高声吼道:“你紧着徐吊啥?”
王春霞白了贾胜利一眼,大声斥责:“我还说亏你了?你看这一地上的豆渣,总不是我弄的吧?”
只听有人大声喊着:“是我弄的!”
贾胜利和王春霞一齐抬头看,见郑自强推着自行车,微笑着从路对面走过来,两人都愣住了。
王春霞看到郑自强车篮子里放着牛奶和苹果时,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从母老虎一下变成温顺的小绵羊,语气温柔地说:“是自强啊!你今天咋有空来?”
郑自强把自行车停好,从车篮里拿出水果和牛奶,“今天星期天,我来看看俺哥。”
王春霞接过来水果和牛奶,笑着说:“你看你客气的,还买啥东西!快进屋里坐。”
进屋后,王春霞赶紧搬了把椅子让郑自强坐,又给他倒了白开水。
落座后,郑自强对王春霞说:“俺哥腿上打着石膏,你咋还让他打豆浆?能挣几个钱?”
王春霞理直气壮地回道:“这是他自己愿意干的!你哥哪像你恁有本事,他就算好好的,也没本事挣大钱。”
郑自强看着贾胜利腋下拄着根木棍,拖着打石膏的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连忙提醒道:“俺哥,你得听医生的话,卧床休息。”
贾胜利笑笑说:“哪那么娇贵!我干活干惯了,总闲着心慌。不怪你嫂子,都怪我没本事挣钱。”
郑自强看着贾胜利僵在脸上的笑容,心里一阵酸楚,一时不知该说啥好,屋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很尴尬。
郑自强坐了不到五分钟,如坐针毡,只好找借口说还有事,走了。
回去的路上,郑自强想到自己为了生计曾经在化肥厂接化肥的情景,心里一阵酸楚,泪水顿时充满了眼眶。
他在心里感慨:男人真难呀!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有东山再起的机会!